景啟听见身后的呼唤,转身之际将唇边咳出的血擦了,笑嘻嘻的看向来人“叔叔,急匆匆的留我,可是要请我吃酒?”

滇老将军难得没对他动手,拉过缰绳停了马,对他道“可以啊小子,有你娘当年的风范。不过你娘当年更厉害,震得满堂朝臣无一敢言,还把先皇都给气晕了过去,后来休养了半个月呢!”

滇老将军这会子心里才犯起了嘀咕,难道当年先皇就是被铁衣王气坏了身子,自此郁郁难消,所以才会骤然驾崩的?

景啟咧嘴一笑,没皮没脸的说“我没我娘那么泼辣,我可是读书人。”

一巴掌罩后脑勺呼了过去,险些没给人脑袋打掉。

滇老将军哼道“没大没小,再敢对母无礼,我掘了你的腿!”

“是是是是是是!铁衣王温柔贤惠,能文能武,是我这个混子几辈子都比不上的。”景啟揉着后脑勺,问“叔唤我何事?留我用饭吗?”

“我可是忠义良将,留你一个奸王吃饭,被弹劾了怎么办?我这一家老小何其无辜。”

滇老将军冷哼道“我不去你萧王府,你也别来滇家,咱们各过各的,谁也别连累谁。”

景啟一脸奇怪“那您老人家叫我干嘛?”

滇老将军目光逡过四周,低声问道“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打叶阳沅的主意?”

景啟“自然是为了逼我交虎符了。”

“一枚虎符而已,用得着这么大的动静吗!”

滇老将军捋着胡子说“只要我儿当上了副都统,便有资格与你共掌兵符,一旦兵符到了我滇家,你手中可用之权还有什么?皇上年轻,只需再耗些时间将你慢慢架空,等到所有人都只记滇家不记安阳的时候,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将你拿下。”

滇家当然可以再有个副都统,但前提是滇酹得成亲,他的孩子得留在皇上的手中。

这些滇老将军不必明说,景啟自是门清。

景啟“有道理....可他为什么非要现在就动手?是等不及了吗?”

“今上如今才多大。”滇老将军反问他“你自己觉得他像是那种没耐性的人吗?”

景啟摇头,郑重道“他像是个没人性的人。”

.......

景啟实在想不出小皇帝对南箕下手的原因,只好睁着一双眼看向滇老将军。

滇老将军问他“上一次辎重入营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景啟猛的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攥紧了缰绳“谁的主意?秋山松的?”

小皇帝这是打了天陵宫的主意,可他一个从未出过宫的孩子,如何得知南箕便是守陵人!

“没人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入宫的,但小皇帝对天陵宫很认真。”

滇老将军沉声道“听说他已经派暗卫去找寻天陵宫的下落了,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是座空坟,但谣言已经传了上百年,没人会相信这残酷的真相。”

景啟一愣“您怎么知道那是空坟?”

“我们都知道啊!”滇老将军说“早在很多年前,叶阳战便说天陵宫古怪,将军特意同他去荒漠密查,虽然没能打开门,但他们一致确定,天陵宫只是座空坟。”

说罢还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一脸平静的说“忘了跟你们几个娃子说了,回头你跟叶阳那孩子也说一声,以后别再送人去守墓了,都是好年纪,怪糟蹋人的。”

景啟面色不好,甚至有些想杀人“.......他已经知道了,我们为了查这件事,花费了很多年,浪费了很多精力。”

滇老将军奇怪道“南征没同你们说过吗?空尘刹呢?何满呢?怎么没人跟你们说这件事?”

何满做了几十年的兵油子,每天都在醉生梦死,谁能知道他那样不上墙的酒蒙子还会知道这等大事!

滇老将军一拍脑袋,突然反应过来道“对哦!空尘刹那天根本就不在营里,他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南征....他当时好像喝醉了,应该没听到我们几个说话,对对对!他俩不知道。”

景啟“......”

他记得南征将军也几乎花了半辈子在调查天陵宫。

“今上也是穷急了,不然他是不会打天陵宫的主意的。”滇老将军说“现在咱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但可以做点什么,让他自己放弃。”

景啟一脸虚心的看向滇老将军,就差把请赐教这三个字写脸上了。

“天陵宫的蟠螭门打不开。”滇老将军轻飘飘的说“还炸不开吗?”

景啟“炸?那石门一塌,荒漠便要往下坠陷,最起码有一半的沙丘会彻底变成流沙,若情况再不可控,就是边关也会被”

滇老将军都没耐性听他说完,直接一句打仗脑子打傻了,景啟这才恍然大悟,冲人竖起了大拇指。

“滇叔,老奸巨猾啊!”

滇老将军捋胡子一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滚蛋?”

“两天后。”景啟拍了拍马鞍袋,说“两天后九哥礼佛回来,我有好东西要给他。”

靖王并未按时归京,景啟唯恐路上有什么变故,特意多留了几天,但靖王迟迟未归,景啟索性将那把发了霉的扇子留在了靖王府。

他不知道应机大师到底有多高的佛法,但既然滇穹都说值钱,那游僧应当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景啟抱着亲兄弟明算账的正义理论在靖王府转了一圈,靖王府面上富贵,实际上却是一屋子的破烂,就是景啟这种在边关养大的糙汉都觉得这宅子简直是寒碜的过了头。

他不死心的在宅子里又转了几圈,最后却只揣了盘果子走。

扇子也是他花大价钱买的,拿他一盘果子,合情合理。

靖王爷多时不回,府里的老人也是勤俭惯了的,像这样好的时令果子一两个月也不见得会在府里出现,今儿还是萧王登门做客,管家实在找不到好茶,又怕给主人丢面,咬咬牙自掏腰包买了这么一盘鲜果。

谁想到萧王整个打包,他们眼巴巴瞅半天,连个剩都没捡到。

景啟啃着鲜果顺长街上溜达,一身的流氓痞气,比街溜子还要混账些,别说大姑娘小媳妇躲着他,就是正经家的年轻公子也是要躲着他的。

景啟脚下一顿,忙又退了几步,叼着半个果子往巷子里看去。

刚才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阿箕。

巷子里宽敞,两边的阴凉处皆坐着卖菜的小贩,现在正是中午,空中热气沸腾,长街上人都渐少,更别说这小菜巷了,见没人买东西小贩们也懒得吆喝,或是翘脚在阴凉处躺着,或是靠在墙角点头打鼾。

巷子里弥漫着懒洋洋的倦乏,别说走进去,就是看上那么一眼,都叫人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景啟迟疑一瞬,啃着果子扭了头,正要继续潇潇洒洒的做他的街溜子,余光忽的瞄到了巷子尽头闪过一道白。

是一截净白色的衣袖。

景啟扔了果核,追魂似的追着那截衣袖去了,当他风一样走过小巷时,所有小贩纷纷抬起了头,草帽下露出的目光锋利阴鸷。

鲜果蔬菜滚了一地,草框里赫然亮出了锋利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