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侄孙确实个不争气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好歹是他景啟的侄孙,再是欠收拾也不该一个外人来动手。
更何况他还只是赵慕远的入幕之宾!
简直没大没小!
“好!”景啟搁了杯,说“你送我回去,萧王府里新来了几个貌美的小丫头,你去挑几个留屋里用。”
已经伸手准备搀扶的赵慕远迅速缩回了手,面上一片菜色。
景啟捋了衣袖,一脸奇怪的看向他的乖侄孙“走啊!”
楮墨权当屋里没两人,一双眼落在幔帘后的人影上,指尖捏着酒杯,沉默着小口啜酒。
赵慕远鬓角滚了冷汗,一脸欲哭的苦相,景啟嫌事不够大,当着面就对他的侄孙说“叔公府里还有几个少年郎,你挑了一并带走啊!”
赵慕远面上一白,一副马上就要昏死过去的模样,景啟可不管这些,拉过他的侄孙就往外走,边走边对他的侄孙拍胸打包票,声称只要他侄孙喜欢,别说几个,就是几十个,他这个皇叔公都舍得赠之。
从两人起身到离开,楮墨一直坐着小酌,没行礼相送,也没拦人不许走,完全当两人是空气。
景啟本就看不惯他桀骜的性子,如此一来更是不喜了,越看越觉得这么一个人实在是配不上他的小侄孙。
赵慕远被景啟强拉着出门,脸色苍白一直到萧王府,大门敞开,他却梗着脖子不肯进府,就在景啟满腔疑惑中,他突然抬眸,瞪着一双眼,可怜又委屈的对景啟说。
“我与十四叔公交好半生,您今日为何要坑害与我!”
景啟懵了,反应过来时侄孙已经上马跑了,而他离开的方向正是去南巷子的方向。
“没出息的东西!”
景啟终于能体会到当年靖王那恨铁不成钢,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情了。
不过当年的他可没有赵慕远这么没出息,那时候的他颇有地位。
景啟在皇都城等了近半个月,成天不是在**躺尸,就是街溜子一样混大街,等的不耐烦时,宫里终于来了人,说是事情已经查清了。
景啟也不拿架子,跟着人便往宫里去,临走前还让家里人赶紧给他收拾包袱,说是一会从宫里出来他就要连夜回边关去。
景啟一进殿,左右大臣像是辟邪似的,纷纷向旁退了几步,甚至有的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跟景啟来个对视,景啟又不傻,自然知道这些人前几天还在正义凌然的商量着自己的后事,如今自己活生生的站在这,这些人自然是要心慌的。
更何况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奸王,谁也不敢保证他个乱臣贼子明面上不动手,背地里也会选择放过他们。
皇上病重本是下不了塌的,但他又担心小太子处理不好事情,愣是拖着一副随时要倒的身子强撑在龙椅上。
景啟已经近一年没见过自己侄儿了,今日一见实为大惊,比他还虚小两岁的侄子,如今已是半鬓白发,眉间苍老,看着有些日薄西山的意思。
原本合身的龙袍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看着十分的笨重,总觉得里面罩了一个耄耋老人。
景啟看的心凉,也觉得心疼。
本该是正值壮年的小侄子,怎么就到了这种灯尽油枯的地步。
三法司合力查案,上折子的自然是身为皇亲国戚的赵慕远了,让他来上折子的原因有一大半都是因为他的出身,不是三法司的人想巴结他,而是因为怕皇上震怒殃及鱼池,反正赵慕远是皇家人,皇上再怒,难不成还真会杀了他吗?
“什么叫没这人,你这意思是说本王在扯谎吗!”
赵慕远被他吼得一激灵,忙道“十四叔公息怒,侄孙不是这意思,但通过调查,竖沙前可汗的亲兵,也就是呼楚,他们家确确实实是单传,表亲堂兄都没有谁叫特木尔。”
赵慕远说“我还担心有遗漏,特意让人去查了呼楚族谱,嫡系旁支之中也没有那所谓的特木尔。”
城外的无人密林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没这人?”牛牪没听明白似的懵着眼,问她“什么叫做没这人?”
虎妞一脸难色,叹气道“呼楚是家里独子,就连族谱上都没有这么个人。”
牛牪还是不懂“可就是他屠了边关的城啊!怎么就突然没这么个人了呢!妞妞啊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特木尔屠了边关的城,这是事实,但整个竖沙,没特木尔这个人也是事实。”
虎妞烦躁的挠了挠头,说“这事别说三法司,就是风音阁的九尾出手,怕也查不清。”
牛牪始终没明白那明明存在的人,怎么现在就不存在了,但他从虎妞的脸色中隐隐明白了另一件事。
牛牪“没有特木尔这个人,但屠城证据确凿,也就是说”
虎妞将头一点,目光看向零星落在林间的阳光碎片,沉声道“这锅将军背定了。”
特木尔杀了人证监军,随后又自刎在景啟面前,外人看来就是景啟派人杀了监军,随后又将杀手灭口,城中所有与特木尔有关的证据被抹消的干干净净,就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他这么一个人。
在世人眼里,特木尔不过是萧王屠城造反失败后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人。
一个顶罪人。
牛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三大营...”
虎妞叹气说“将军若坐实了罪,三大营便是叛军。”
这就是竖沙可汗的可怕之处,不费一兵一卒,照样能亡了整个三大营,即便今上碍于萧王的战功,可能会抬手放过,但三大营叛军的身份却是一辈子也消不掉,日后龙椅上不管坐了谁都会觉得膈应,随便一个借口,三大营这群叛军便会被正法。
“城中有过千百姓亲口指认,说屠城的是三大营的轻骑兵。”
赵慕远顿了顿,目光看向景啟,硬着头皮接着说“他们也指认,说下这道命令的,就是铁掌将军本人。”
景啟彻底懵了。
而朝中顿时一片哗然,投向景啟的目光大多都是怨恨不善的,还有一些幸灾乐祸,就想看萧王要如何收场。
只有高云闲一人满眼担忧的看向萧王,欲言又止却又无话可说。
证据确凿,百姓指认,这笔官司可谓是板上钉钉,别说他,就是皇上有心想为他开脱,也难张这个口。
高云闲抬眸向上看去,果真见皇上一脸阴郁的盯着赵慕远。
皇上病重多时,今儿突然听说太子召群臣入朝审案,他也顾不得细问,着急忙慌的就赶来了,原以为赵慕远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这一场御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谁知道这混子张口就引了一道轰雷,恨不得将整个朝堂都给劈个粉碎。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一时间吵得不行,景啟身处嘈杂,目光呆看过这群人鬼莫辨的朝臣,脑中一片空白。
平生第一次,景啟懵的彻底。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背锅,但他没想到的是边城的百姓会亲口指认他。
景啟在嘈杂的吵闹声隐隐嗅到一丝血味,那气味越发清晰,最后成了连他都难以忍受的浓烈。
云纹朝服在他眼前变得模糊,鲜红的顶戴倒是越发浓艳,红的像血。
“这条路我们谁都回不去,非但不能回头,还得在逼仄间厮杀争斗,所有荣耀不过弹指一挥间,去时又是**裸,我现在有些不明白我们战斗的意义到底在哪?”
澜清问话时认真且迷茫,仅剩的独瞳看向景啟,像是在看一座唯一能为他解惑的神龛。
“最起码百姓能够好好的活着。”
景啟甩去棍上的血珠,说“这份太平不是谁都能有的。”
澜清笑了“你的百姓?”
景啟“不重要。”
“呵!真的不重要吗?”
真的不重要吗.............
景啟如梦大醒,待他回过神来,发现朝堂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厌恶和憎恨,只有震惊。
景啟怔了片刻,他木然转身,发现殿门口有两人并肩走来,明明样貌不同,但气质却出奇的一模一样。
高云闲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背一点点松了下来。
秋山松眸中微沉,不动声色的看向高坐上的皇帝,只见皇帝长眉舒展,眸中隐透光亮。
他心中咯噔一声,不过眨眼便收拾好了眼神,面色如常一般无二,他在所有人都没看到的地方,冲小太子轻轻的摇了头。
萧王命数未尽,这一劫他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