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鞭猛的甩过空中,鞭身在阳光下闪着发烫的乌色,落下时啪的一声响的惊心。吊在柱子上的人耷拉着头,身上早已是皮开肉绽,目之所及没一块好地。

小兵舀起一瓢水泼了过去,见人不动,立刻上前禀报。

“军师,武副将晕过去了。”

帐内人不少,但静的诡异,似乎连呼吸声都不闻,个个石头似的在那杵着。

南箕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手持一杯香茶,也不喝,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茶叶沫子,盖碗和杯沿轻碰出声,每一下都响的无比清晰,每一下都激的帐内人心中发凉。

“招了吗?”

小兵摇头说没有,南箕目光微垂,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良久,目光平静的抬起。

所有人皆是后背一凉,冷汗顺着鬓角滚落。

“诸位啊!”南箕淡淡一笑,危险又温和的问道“将军到底哪儿去了?”

山丹挺起了胸脯,一副英勇就义的壮烈模样“皇上病危,将军进宫去了。”

南箕轻轻一笑,合上了盖碗“来人。”

山丹自知逃不掉一顿好打,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料南箕却说“将羌齐拉出去,鞭五十。”

羌齐一脸赫然“军师?”

南箕似笑非笑的看着山丹,又问他“将军哪儿去了?”

山丹咬磨着牙道“上青楼了!”

南箕“拉下去,鞭两百。”

羌齐被扛出去时还在高呼冤枉,满帐的生死兄弟,没一个敢为他求情的,个个都是点了哑巴穴的木头,甚至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一抬头就跟军师对上眼了。

游隼从空中旋落,飞矢一般冲进了帐子,它势头太猛,险些一头撞在羌齐脸上。

南箕抬臂接住了隼,从它腿上解下了信。

有眼力的已经认出那冲入帐的正是南箕素日最宠爱的白隼云归,更有聪明的已经猜出为什么将军一走云归便没了踪迹,而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出现。

这云归怕是从京中来。

山程水程暗戳戳的对视一眼,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将军的事瞒不住了。

正如他们所料,军师看了云归带回的信后果真脸色一沉,甚至漫出了隐隐杀意。

“把羌将军放了吧!”

南箕随手将纸条扔在了桌上,目光慢悠悠的看过帐内,不过扫了一眼,硬生生的把从不畏生死的众将给看毛了。

军师的眼神....真可怕........

“三大营都快穷的没米下锅了,他居然还能在这时候回京逛青楼。”

南箕似笑非笑的问“是众筹还是谁贡献了家底?”

所有人都是一怔,似乎没人能听懂军师在说什么,直到滇穹傻不愣登伸脖子去看桌上的纸条。

“温柔乡?!”滇穹几乎是嚎了出来“他还真去青楼了!”

帐内依旧静默,但此时的静已经不能与方才同时而语了,这种静更像是塞进火铳的哑炮,静谧的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炸响。

南箕指敲桌面,一下下敲得众将冒了冷汗。

“千里迢迢上青楼。”

南箕声音极轻,笑的更让人毛骨悚然“好兴致。”

帐内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更不敢有所动作,生怕自己无意一个举动便成了军师的泄愤工具。

敲指声慢悠悠的在帐内回**,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下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直到咚的一声响,众人一个激灵转眸看去,只见年纪最小的水程从椅子上倒了下去,这孩子没穿铁衣,浅色常服的背后冷汗湿了一片。

军医诊脉,说人是活活吓晕过去的。

“秋山松可不得了,前几年是朝堂新贵,如今是东宫伴读。”

赵慕远也不喜欢秋山松那少年老成,成日装腔摆架的清高模样,但这孩子却有一点好,那便是分得清是非,哪怕一个人不堪到判了死刑,他也能从万千不堪中看到一丝好来。

赵慕远说“虽说是有些急功近利,但还是有骨气才情的,去年有个妃子的表弟在南巷子闹事,都打死人了,朝廷百官没一个放在心上的,毕竟一方是世家,一方只是身份轻贱的小倌,草草就给结了案,连个安葬费都没给。”

“这事不知怎了叫他给知道了,亲上了折子,将这是闹得好大,他官职不高,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寺卿,险些被世家联手给害了,落太傅他惜才啊!好不容易才将人保住了,谁想这秋山松竟然不依不饶,将事捅到东宫去了,小太子亲自拿的人,当时闹得可大,禁军过街拿人时几乎大半个皇都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

赵慕远唏嘘了声,端着杯说“虽说是为民除害,但世家为了脸面,是非也不分了,闹得皇上好一阵,皇上虽然没有当朝训斥秋山松,但也冷他一段时间,大约也是嫌他多管闲事,没事找事。”

戴着面纱的宽袍小倌轻盈的转到景啟身边,持壶为他添了杯酒,景啟正眼也没瞧他,继续向赵慕远打听着朝堂上的事。

“如今太子身边有两位老师,一个是落太傅,一个是敬亭,太子应当亲近这两位才是,怎么就偏偏宠一个从三品的寺卿?”

赵慕远指尖转着空杯玩,对景啟道“十四叔公想想不就明白了,那落太傅年事已高,为人古板,说话严苛。敬亭虽然年轻,但也是老成持重的人,教学时与太傅一般无二,皇上给太子的压力又这么大,他一个被宫里冷落了多年的孩子,早就闲散惯了,突然当上了太子,这东宫的压力哪是他一个孩子一朝一夕就能适应的。”

赵慕远道“听说小太子初登东宫时天天躲被窝里哭,好一段时间不时的起烧,就这皇上都没让他歇歇,白天烧了一整天,晚上照样检查功课,若有不会便好一顿训斥。”

想到这赵慕远都忍不住打冷颤,当年长公主对他也是严厉,但还远不到这丧心病狂的地步。

“秋山松是太傅的门生,时而随太傅去东宫教学,两个老师都如豺狼虎豹,将小太子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秋山松于心不忍,便偷偷的在暗中将太子不会的不懂的再细细的讲解一遍。”

落太傅和高云闲都有帝师之才,但也重视悟性,凡事不肯讲透,虚虚实实的长编大论一番,至于小太子能学懂多少,全靠那孩子自己的悟性。

若是皇上有耐心,十几年后太子一定会学有所成,对得起这两位帝师的教诲,可偏偏皇上等不及,太子一个孩童,自然没法即刻就悟出治国大道。

太子一个身处狼窝,每日担惊受怕,被人逼迫的可怜人,自然而然的会去选择亲近一个对自己温柔引导的人。

“不得了!”景啟呷了口酒,啧了一声说“名为伴读,实则先生,秋山松前途无量啊!”

“他无量了,您可就惨了!”

赵慕远说“您别忘了,朝堂之上弹劾您最多的可就是他了!”

赵慕远摆手让小倌退下,压低了声音说“若哪天太子真登基了,秋山松便是帝师一样的存在,朝野上下谁也越不过他去,再加上太子对他的依赖,少不得要给您穿小鞋。”

景啟笑出了声,反问他“怎么,现在就没人给我穿小鞋了?”

“那不一样啊!”

赵慕远端起杯说“最起码皇上是信您的,他敢为了您去对抗满堂朝臣,甚至连太后都敢顶撞,小太子他能做到吗?”

景啟想着那天夜里站在阶上的太子,自觉地摇了头。

显然是做不到的。

两人正说着话,楮墨已经引人进来了,果真如赵慕远所说,是地道的江南人,相貌俊秀,气质儒雅,比当朝探花还要过人些。

乐师向两人行了一礼,没有任何谄媚伏低的意思,神色淡漠,对待两人如同寻常客人,行礼后便去了幔帘后,长指轻拨调了几个音,不过片刻,一首江南小调便从幔帘后传了出来。

赵慕远听到如痴如醉,双眸**着盈盈秋水,问景啟“十四叔公,不错吧!”

虽说颜色不算绝艳,但配上那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清冷架子,倒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景啟“不错。”

虽远不及他家阿箕,一句不错倒也算是实话实说。

门外偷听的守己正持笔挥墨,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听了屋内的对话,又赶忙将事情一字不差的写在本子上。

乐师入屋,将军喜上眉梢,抚掌赞美其貌,笑声绕梁不绝。

赵慕远突然哎呀一声,虽然掩饰的及时,但景啟还是看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色,赵慕远拧着眉揉胳膊,讪讪笑道“没事没事,我吃东西不小心咬着舌头了。”

景啟个过来人,自然一眼就能洞悉所有。

“思寻呐!”

景啟端的是长辈的架子,看的赵慕远只觉得不好“你以前都是喜欢灵巧又娇弱的少年郎,怎么突然就看上了东家?”

说罢目光瞥向楮墨,下巴抬得就差拿鼻孔看人了“水欢楼东家确实颜色过人,不晓得如今年岁几何?”

虽然不大,但已与少年无关。

楮墨唇线紧绷,笑的甚是戾气“回王爷,草民二十有七。”

景啟哎呦一声,面上那叫一个惊讶“近而立了都!”

赵慕远被他浮夸的声音激的鸡皮疙瘩直冒,景啟完全看不到自家好孩子拼命的打眼色,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说“都这岁数了,也总不能在这烟花巷里操劳,这恩客啊靠不住的,今儿疼你,明个就会疼别人,东家还是趁早谋条养老的后路。”

楮墨紧绷着唇线不吭声,倒是赵慕远又一声痛呼,他五官都快拧成一团了,搓着胳膊道“十四叔公许是醉了,我送您回府可好?”

景啟看的分明,腹中火登时蹿腾起来。

楮墨竟当着他的面掐他的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