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人就夸呗!

干嘛还凶神恶煞的盯着他看,搞得景啟还以为他对自己又动了杀心。

景啟客气道“儿随母慧而已。”

乔木陡然变了脸,冷哼道“将军当年一计便平了四方战乱,短短半年便收服了番族十国,就连海外敌寇也不敢入境半分。少将军大动兵马十几年,这番族怎么还没收服?”

景啟“......铁衣王智慧无双,我等望尘莫及。”

这老头子真是阴晴不定!刚才还夸“你随了你娘的聪明”,转头就嘲讽他现眼,骂他无能。

好赖话都让他说了,自己别说张嘴,就是呼吸都是错的。

“您想知道的如今都知道了,我想知道,不知南征将军可愿一吐为快?”

乔木笑了,笑的景啟后背发毛,只觉不好。

“我答应你了吗?”坏老头一脸无辜的说“可有人证物证?没有莫要讹本将军。”

“...........”

景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甚至觉得自己大抵是流血过多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可能会把威震四海的大将军看成了耍无赖的地痞流氓。

“光顾的聊天了,都忘了咱俩还在打仗。”乔木从身后抽出一枝枪来,看得出他很在意那枪,枪身被布条包裹的结实,乔木拎着枪,慢条斯理的将布条一层层的拨开。

景啟“...您还真打算赖账啊?”

“我不想让铁枪王出城,但又不想过早没了乐子,你说这一场我该什么时候结束?”

这等同于问景啟,你想我揍你多久合适。

乔木脸不红心不跳的左顾而言他,厚颜无耻简直到了连景啟都佩服的地步,在有生之年,景啟终于棋逢对手,遇到了一个比他还要无耻的混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幸事。

晕染了血垢和黑灰的布条微微松了些,露出了铮铮黑铁,乔木持枪挥震,布条猛地坠落,景啟眼前一亮,看金子似的盯着乔木的长枪,这会子就是有人踹他身上,他也舍不得挪开半寸目光。

长枪玄铁铸造,通身漆黑,枪身末端刻有九龙云游,枪头之上雕了一圈暗影云纹,不晓得那枪到底有多重,只在乔木手里一挥一落,便听风声断音,砂砾飞扬,挥震之时更是破空锋利,残影如虹。

乔木看着痴着双眼,快溜哈喇子的景啟,忽的缓了声音道“喜欢?赢了便送你。”

谁料景啟吃一斩长一智,把哈喇子一抹,摇头道“这样不世出的宝贝你才不会给我,这话听着就是诓我的。”

乔木仰天大笑,持枪立于身侧,对景啟道“这次不哄你,只要你能赢了我,这枪便归你了。”

景啟立刻道“不止,你还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

“可以。”乔木突然话音一顿,问他“你知道这枪叫什么吗?”

“叫什么?”

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景啟竟觉得这枪怎么看都有些眼熟“这枪.......九龙枪!”

景啟从未见过九龙枪,只是年少之时听何满说过,何满整天拎着酒壶在三大营插科打诨的混日子,醉到深处便会喋喋不休的说起铁衣王来,说她的战绩,说她的喜好,说她的武功。

这支九龙枪何满不知说了多少次,景啟连上面龙鳞的鳞片还有云纹的数量都能如数家珍的说出来。

景啟攥紧了铁王棍,问他“九龙枪分明是我娘的陪葬品,你的手里怎么会有?”

“想知道?”

九龙枪猛地一震,暗影云纹隐匿在玄铁之中,锋利的枪头就抵在景啟眉间,南征收敛了笑意,沉眸说道“胜了我,便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景啟谨慎道“如有反悔?”

南征不语,眸中闪过景啟看不懂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景啟终于明白了南征的那一抹笑,原来他不是笑自己谨慎,而是笑景啟异想天开。

铁衣王能战胜南征将军?

这在乔木眼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景啟扶着铁王棍,血顺着伤口淋淋流淌,他整个就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鲜红的可怕,此刻别说对战九龙枪了,就是他脚下挪动一下,血便立刻从伤口涌出,出血量相当的阔气。

九龙枪破风而来,景啟双腿如坠大石,半分也动弹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得持棍格挡,只听一声尖锐,景啟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一双腿几乎全陷入砂砾之中,九龙枪的枪锋擦过铁王棍,暗影云纹闪着凛光,在电闪火石中刺向景啟肩胛。

景啟整个人往后一倒,九龙枪险险擦过他的肩,一个猛子扎进了黄沙之中,景啟觑到了好时机,拔出一条腿就狠踹了过去,乔木被他踹了个踉跄,也多亏了他这一脚,把半陷黄沙的九龙枪给踹了出来。

乔木沉着脸去看自己胸口的大脚印,鲜血混着黄沙,血淋淋的糊了自己一胸口。

不等他怒斥,景啟自己先开了口“赔赔赔!我赔!”

他自己都快被打成花刀了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踹了他一脚,乔木那眼神都快杀人了,堂堂南征大将军,心胸竟如此的小,真不晓得当年在三大营是怎么混下去的。

景啟撑着棍拔出了双腿,只听的哪里咔嚓一声,他心中顿感不好,低头一看,他那战无不胜的铁王棍竟然有了裂痕。

“少将军,你就这点能耐?”

乔木挽了个枪花,将九龙枪收与身后,他看废铁似的看着景啟,失望丝毫不掩“我磨炼了你几十年,到头来还是不堪一击,少将军,你就这么报答我?对得起这些年我对你的心血和期许吗?”

“............”景啟忍住骂人的冲动,故作老派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将军又何必心急。”

一声尖锐猛地响起,在战火轰鸣声中猛地炸开了花,绚丽色彩与这城外的混乱狼狈显得格格不入。

景啟终于松了口气,再次吹响了呼哨,哨声未散,一匹战马冲过人群,扬蹄嘶吼停在了他面前。

李知遥跳下了马,像景啟行礼道“将军,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乔木认出了这个无生门的新掌门,但并没有将人放在眼里,倒不是他拿乔装腔作势,而是不管是景啟还是李知遥,在他眼里都跟奶娃子没什么区别。

“将军,早同你说了,打仗跟打架不一样。”景啟说“如果您现在离开,至少还能保存一半的兵力,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各方不安,毒尾沟还是留些力量保全自己的好。”

乔木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自己的九龙枪。

景啟瞳中一沉,对李知遥道“开战!”

数道烟花炸亮了阴暗的天穹,绚丽的颜色晕染了沉沉云翳,随着一声声的炸响,乔木那万年不变的冷漠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乔木在炮轰厮杀声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那声音顺着延绵的沙丘隐隐传来,又重又沉,震得眼前的砂砾不受控的跳了起来,他的铁靴之下也隐有余波掠过,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像一把陡然燃起的火,顺着乔木僵了半生的脊梁,一寸寸向上烧着,烧的他骨血沸腾,眼眶睁红。

他再次感受到了热,感受到了真正的苏醒。

乔木转眸看向景啟,感叹似的喃喃一声“少将军啊..........”

真不愧是他亲手选下的一把刀。

刃够锋!

小兵策马奔来,声嘶喊道“将军!右翼军受袭,是北甲大军!”

声未停,又一小兵披血冲来,跑在沙丘上吼道“将军,左翼军受袭,是南方来的白锋军。”

“将军!”老将力歇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滚落在乔木脚下,他口中吐出的血是黑色的,向乔木抓过去的手背上布满了诡异的青紫色。

他中了剧毒。

“后方有敌兵。”老将呕着黑血,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的说“是江湖人组成的队伍,主将...是无生...........”

“无生门。”

乔木不怒反笑,目光看过李知遥,眸中颇为欣赏“鼠辈一样窝了这么些年的门派,今儿倒是有了脊梁,你这个掌门当得真是好啊!”

乔木话音陡然一冷,阴鸷道“这样的好年轻就蹚了这场浑水,真是可惜。”

“不可惜的。”李知遥笑着说“这样的年纪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那无生门上战场,无意是射了一把锋利的毒针。”

乔木问“可若对上了尧光族,这把针还有用吗?”

李知遥笑意骤减,到底是变了脸色。

“尧光族的确厉害,但如今族长之位早已不是将军了。”

景啟略有些可惜的敲了敲铁王棍上的裂痕,叹息似的说“若尧光族还是您当家做主,这一场的局面怎么着都是您赢,只可惜如今尧光族的族长就站在我的城楼之上,您手里能用的那几个怕是早就成了废铁。”

炮轰声响的震天,但这次火光不是轰在城墙上,而是落在了毒尾沟的大军之中。

乔木目光转去,只见自己千里迢迢带来火铳抛石机竟有一半被人夺了去,大炮的炮口正对着自己的大军。

北甲军,白锋军,三大营,还有那些杂鱼虾蟹,他们像是收紧的铁网,从外围开始缓慢又快速的收紧,毒尾沟大军的势力不断的缩退,不断的减少,像是被一网兜住,即将拉上岸的鱼群。

乔木站在高处,冷漠的看着战况的趋向,即便毒尾沟的旌旗不断的倒下,他依旧冷静的像个局外人。

“如果铁衣王还在,她一定不会走这一步。”

乔木说“未经皇上下令,就私自调动了三方兵力,甚至还动用了江湖势力,少将军,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景啟无所谓道“意味着萧王有造反的能力,有撼动朝野的野心,若无歹图就不会结党营私,就不会屯兵关外。”

乔木笑道“文官那一套说辞你倒是门清。”

“乱臣贼子做了几十年,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景啟说“可惜他们只敢在背后说,窃窃私语如同虫鸣,吵得让人心烦。”

乔木叹道“我会在这一战杀了你,而你的亲族会在这一战毁了你。少将军,你的命实在是不好,生前死后都不得一个善。”

景啟“........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死了?”

南征将军不但会打仗,竟还学会了改生死薄!

“不会吗?”

乔木似问似喃喃自语,不再理会景啟和李知遥,他背对两人,看着也没有什么戒心,在别人看来此时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别说有了缝隙的铁王棍,就是一板砖也能将这位大将军给放倒了。

但景啟和李知遥没一个人敢出手的,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们看南征如同几十年前的番族看铁衣王,虽只有一个背影,足以畏惧的不敢妄动。

白毛风呼啸而来,黑甲犹如鬼魅,从漫天寒白中显露出来,铁衣上透出的玄色如同入水之墨,不过片刻便在白毛风中晕染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甲犹如一支巨大的铁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风而来。

枪锋所指正是边关。

“不对!”

南箕突然紧了眉,转眸对山丹喝道“快吹号!让将军回城!”

沉浸在即将大捷中的山丹一脸疑惑的看着南箕,问道“胜仗在望,此时回城,唯恐动了军心。”

“此时不归便再也没机会了!”一双秾丽在炮火声中变得睁红,素来冷静的族长大人头一次失了态,他在混乱中与山丹遥望,几近嘶吼道“吹号!”

山丹被吼得一个激灵,鼓起腮帮子吹响了号。

李知遥眉角一挑,凑到景啟耳边,压低了声道“将军。”

景啟也听到了,不由得将铁王棍攥的更紧了。

“好聪明的沅儿。”

乔木目看城楼,说“可偏偏就跟了你。”

明明是惋惜,但景啟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