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铁衣王的亲兵,也是铁衣王的陪嫁丫头,一个叫绿沉,一个叫偃月,虽然武功兵法不及南征北战,但也是难得的良将,就是一人镇守,也能守住这城门十年太平。”

腾尔突然叹息一声,说“偃月那丫头成婚早,自嫁了人就没再回三大营来,我与她交情不过尔尔,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的婚,只是后来偶尔听人说起,说她被番族的美少年勾去了魂,远嫁去了番族,至于婚事如何,如今又在何处,没人知道。”

“至于绿沉。”

腾尔捋了把美须,眯着眼看城楼上弓弩横射,炮轰声响“她倒是跟了将军半辈子,只是后来,将军战死,她便失踪不见,自此音讯全无,谁也不知道她人在哪儿!”

“那便是没人知道天裂到底在哪儿了。”

景啟侧眸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当年失踪的怕是不止她一个人吧?”

腾尔面不改色,只是眼角若不可察的挑了一下,像是被炮轰声惊到了,又像是在做贼心虚“少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我查过三大营的花名册,虽然隔了些年月,册子也残缺不全,但我可以确定,花名册和阵亡人数对不上,就算是连年征战暴尸荒野,遗漏入册的人,也不会这么多。”

花名册和阵亡簿的记录对比,当年失踪的将士有整整三万人。

“三万可不是小数目,就是死面目全非,数骨头也该数出来了,怎么那一处就独空了笔,看着不像是阵亡身死,倒像是”

景啟似笑非笑的看着人,声音轻胧,透着些许看破不说破的神秘“跑了。”

“胡说!”

腾尔喝道“将军帐下森严,几十年没有出现过奸细叛徒,更不会有逃兵!”

腾尔不允许任何人说出有损铁衣王威名的话,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活着当然没有,可她已经死了。”

铁枪猛地擦过战甲,锋利紧抵景啟咽喉,景啟怔了片刻,后知后觉的勾唇一笑,铁枪王果真名不虚传,这一招干净利落,又快又狠,直到他脖颈上传来了刺痛,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拿枪抵了。

“少将军莫要太放肆了。”腾尔冷冷的看着人,不经意间透出一丝杀意来“她是你的母亲,但也是我的将军!”

景啟抬指拨过枪锋,谁料腾尔根本不让,长枪抵着脖子往前去了几分,若景啟再不道歉,这把枪怕就要给他捅个窟窿出来。

景啟“随口一句罢了,将军倒是格外的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心虚了呢!”

腾尔根本不吃这套,枪头就抵在景啟脖子上不松,一副少装蒜,我指定不会放过你的坚定表情。

景啟“......我道歉。”

腾尔这才收回了长枪,没事人似的说“你也不必想着法来套我的话,该告诉你的我一句也不会私藏,不该你知道的,怎么套我都不会告诉你。”

景啟不死心的问“所以那失踪的绿沉和三万人马?”

腾尔拉过缰绳,直接将背影给了他。

这老头!

“虎妞既然知道天裂,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与绿沉有关系?”景啟伸手揉了一把花意的脑袋,花意聪慧,马蹄一抬便走了过去,正好挡在了腾尔面前。

景啟“还是说她与修建的天裂的那些匠人有关系?”

腾尔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若不是还记得他是少将军,这会子拳头都该砸景啟脸上了“少将军有精力问我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想想正事。”

腾尔转眸看他,笑容中透出几分莫测“竖沙可汗帐内谋臣如云,悍将如雨,可为何独派特木尔一人过来,特木尔是骁勇不错,但兵法却是平平,这样的人只适合杀人,不适合做主将。”

腾尔所说不错,若不是他兵法平平,也不至于要用村民来威胁三大营,而且,他一来便占了上风,但也只是占上风,他没有迅速攻下城楼,更没有绝杀性的攻击,只是拖着,拖着战况,拖着两方人都在耗损。

腾尔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墙后的人,看似无意的说“但巧的就是,他人一来,我儿子便出了城。”

少东家出了城,自然也就引出了铁枪王,铁枪王不能正大光明的出城,自然也不能带着他的兵,如今城门一关,铁枪军群龙无首,轻易不会有所动作,而铁枪王再是凶兽又如何,孤立无援下,他这头上了年岁的兽也终究扛不住群狗的撕咬。

腾尔咂了咂嘴,叹息似的说“我好像也被设计了,少将军,这可都拜你所赐!”

少东家与特木尔结下的旧怨不能说一定是景啟的错,但景啟也不能说完全与自己没关系。

铁枪王被骗出城,特木尔占据城楼,还有那跟随他一同进城的十几人............

有什么东西快要浮出水面,景啟胸口不详的震着,只觉惴惴难安,但他越想看淸那水下的东西,周围的烟雾便越是浓郁,透着森冷的真相也离他越来越远。

腾尔呀了一声,声音中透着一些意外“那孩子还真进去了!”

景啟抬眸,只见虎妞带着一队晟兵已经冲上了城楼,两方一照面便陷入了激战中,虎妞手持宽刀堵住了特木尔后退的路,特木尔看着憨厚但出手却异常凶狠,一把弯月顺着宽刀的刀身擦过,寒刃破空而响,向虎妞的脖颈割去。

虎妞闪身躲过,宽刀侧劈成白虹,一刀逼得特木尔后退几步,险些从女墙上坠了下来。

“这孩子真不错。”腾尔满眼都是欣赏,真心夸道“比她爹强!”

景啟拉过缰绳,打马冲去城门,腾尔也跟了过来,看热闹似的问他“等城门破开,少将军打算先去哪里看看?”

“您什么意思?”

“十几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况且城门关了这么久,谁知道他们在里面都干了什么?”

腾尔难得良心发现,特意提醒了他“我劝您先别去粮仓,虽然战时粮食重要,但你家盟主有钱,亏了多少他都能自包,这城里只有一样他插不去手,那才是你应该担心的。”

景啟猛地拉过缰绳,花意扬蹄嘶吼,躲开了劈过来的一剑,也一脚将扑过来的竖沙兵踩在了脚下。

景啟抬起了眸,腕骨紧绷的透出了寒色。

“监军!”

朦胧水雾豁然消散,坠了他半天的不详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烧仓!快烧仓!”

轻骑兵摔下了马,边撑地起身边向晟兵喊着“城破了!特木尔进来了,快烧仓啊!”

晟兵举着火把,拔腿就往谷仓去,半路被人拽过了衣领,悬空拉转了一圈。

“急什么!”

石楠按住了晟兵肩膀,转眸看去轻骑兵,问道“少东家和仓海在哪儿里?”

轻骑兵顿时悲从心头起,说话都带着哭腔“都死了!特木尔带兵破了城,已经攻下了城门!”

举着火把站成一排的晟兵面面相觑,个个都露出了寒色,唯独石楠不急不躁,不但气定神闲,还悠哉的跑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都死了!一个也没活下来!”石楠的一脸震惊看起来格外的假,就连语气都浮夸的让人想给他一拳。

轻骑兵哭的伤心,似还没从那痛失良将的悲戚中走出来似的“都死了!竖沙兵实在是太厉害了!”

石楠叹息一声,拍了拍轻骑兵的肩膀,一脸认真道“族长说过,做人要谦卑,自卖自夸可不太好!”

轻骑兵哭声一滞,泪眼汪汪的看向石楠,只见对方向他展开了一个和善又和气的笑容,然后一拳砸了下来。

这一拳直接把膘肥体壮的轻骑兵给打翻过去,轻骑兵捂面哀嚎,剧痛的冲击下使他根本睁不开眼来。

石楠活动着手腕,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身走上了阶,行了几步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对他道。

“兄弟,你的甲穿反了。”

铁甲撑得变了形也就罢了,他整个是穿反的,石楠就是个半瞎也能一眼看出来里面的猫腻。

石楠站在阶上,对左右喝到“把仓门给我关上!三大营不伦谁来都不许开,没我的令,这粮仓也不能烧,谁若是敢手快烧仓,军规处置!”

“是!”

石楠目光一转,落在了那连甲都穿错了的二百五身上,他转了转手腕,温声开了口。

“小兄弟,你们这是打哪儿来的呀?见到我家族长了吗?”

热汗混着黑灰顺着脸暇淋淋滚落,那张还算斯文的脸在愤怒下变得通红,像是入了穷境又被激怒的兽,他攥过撞车车架,将车往后拉,然后在嘶吼中推车向前撞去。

雷鸣轰然,黑灰碎石顺着女墙扑扑掉落,像一场扑来的暴风雪,重重的砸落他们身上,武铓顶着一身狼藉,双眼欲穿的看了过去,城门纹丝不动,连个缝隙都没能撞开。

武铓胸口剧烈起伏,拉扯撞车陡然转身,身后番兵依旧跟了过来,为他扶着沉重的撞车,走在前面的武铓突然停下了脚步,满眼狐疑的看向城门,片刻之后,他问一旁的亲兵。

“你们可听到什么声音?”

这里除了厮杀声炮火声,还能有什么声音?

亲兵摇头,武铓却放下了撞车,他手掌扶过刀柄,猩红的眸直勾勾的盯向那岿然不动的城门。

城门缝中似乎有人影闪过,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缝隙越来越大。

两个三大营的兄弟一身血,门神似的站在门口,他们举着同样血淋淋的刀,冲人一挥,喊道“武铓大哥!入城!”

武铓踩着撞车一跃而起,宽刀锵的一声出了鞘,寒刃一挥,锋利指向城门,随着武铓一声嘶吼,身边的晟兵纷纷拔出了刀,跟着武铓冲入了城门。

腾尔“少将军,城门开了。”

少将军面色铁青,沉寂片刻后,目光看向了腾尔,没等开口,便被人直言相拒“两天期限未过,休想让老子出兵。”

“没这意思。”

景啟拉过缰绳,安抚似的摸了一把花意的脑袋,他说“我希望铁枪王管好您手里的兵,别跟着耗子乱跑,当心误伤了自家人。”

腾尔眯起了眼睛,心中腾起了一丝不详“你小子......少将军想做什么?”

“清街!”

话未落下,那枣红马已然跑远,腾尔看着那快速消失的背影,心中的不详越发浓郁。

“清街?”腾尔捋了把胡子,喃喃道“除了三大营,他还有别的兵力吗?”

“小姑娘就该温柔娴静,拿什么刀,砍什么人!简直败坏家风,不成体统。”

特木尔笑的又憨厚又诡异,弯刀轻磕在女墙上,他下巴一抬,对虎妞道“成亲了没有啊!要不要考虑一下本将军!”

虎妞不同寻常女子,并没有因他的随口调侃而感到羞愧,她伸手擦过唇角的血迹,随手捡了个棍子撑着起身。

她的宽刀早就被特木尔打落城楼,腕骨似乎也受了伤,扶棍起身时整个小臂针锥刺似的发疼。

虎妞持棍而立,长棍指向特木尔,特木尔笑的更是张狂了“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拿个锄头当武器,快家去吧!让你爹来同我一战,赢了我便认他做岳父!”

之前有不少百姓自告奋勇的过来守城门,他们这些人是没有贴身武器的,随手能拿来杀敌护身的都是些寻常的农具,比如虎妞手里的这个,便不知是谁丢弃的锄头。

“呸!”

虎妞啐道“你个没脸见人的丑八怪也配打本姑娘的主意!且不说是哪儿里来的泥腿子,就是你身上这股羊骚味,就不配做我虎妞的夫婿,我夫可以无权无势,但必须得是晟朝的好儿郎,想入赘我们牛家,好啊!让你娘先改嫁!”

虎妞还未及笄,面上是未长开的稚嫩,尤其是那双杏仁眼,水汪汪的看过来时甚是单纯可人,但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碧玉似的人,竟然还能骂出老爷们都不一定能骂出口的话来。

尤其是特木尔,一张脸简直成了菜色,弯刀划过女墙,在破空声中与长棍撞在了一起,那弯刀是削铁如泥的宝贝,而锄头也是个寻常农具,两物一碰,弯刀应当的会将锄头一砍为二才是,但锄头却完好无损,圆月寒刃下连个砍伤都没有。

特木尔收敛了轻佻,阴鸷的眸认真的看向那泥土尚新的农具。

农具普通,有问题的是人。

“这可不是一般的锄头。”

虎妞掌心抚过棍身,目光坚定的让人发怵“它也叫铩虎铲,专门用来打杀畜生!”

她一棍挑开了弯刀,满是泥浆的锄头照着特木尔的脑袋砸了下去,特木尔听得那风声闷响,不敢硬碰硬,身子一侧迅速躲开,锄头在她掌心挽了个棍花,破空落下,狠狠的砸在了特木尔肩上。

锄头到底是纯铁打造的,特木尔又没有穿甲,就这一下,险些将他的肩胛骨砸断。

特木尔捂肩后退,只觉半个肩膀疼的快要断裂开,他咬牙噤声半晌,目光阴毒的盯在虎妞身上,良久,才咬出一句话来“你的棍法同谁学的!”

“是不是有些眼熟?”

虎妞得意道“我的棍法是祖上传的,传到我这一代算是全所未有的顶峰,说句不孝的,就是我娘也未必能胜得了我,更别说你个半吊子的小将军了!”

“祖传?”特木尔心中腾上一股不详,追问道“谁传下的?!”

“一个小姑娘。”虎妞说“她从山里来,入营几十载,生来卑贱,死时窝囊,一辈子被人拿捏在手心里,身后连个正经坟茔都没有,这样的人就是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

特木尔眼皮跳动的厉害,看向铩虎铲时半个身子都在生疼,听了虎妞的话,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虎妞不戳破,他便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个人,她是几代番族人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