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无声滑出刀鞘,在暗色中闪出了寒光,轻骑兵继续扬声喊道“铁掌下令,为竖沙屠城!”
刀刃砍下苍老的脑袋,鲜血迸溅在人们脸上,所有人都怔然的看着轻骑兵手中的弯刀,血珠顺着刀刃滴落,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趴在窗口的老婆子发出了撕心尖叫。
“杀...人了.....三大营杀人了!”
百姓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扭头就往回跑,惊恐的呼救声登时震响长街。
这些都是老弱妇孺,弯刀锋利,轻骑兵动作迅速凶狠,杀气人来同砍菜一样,长街哀嚎声渐落,血浸透了街面,也有几个有幸跑进巷道逃生的。
轻骑兵壮硕,战马也高大,进不去那窄小的巷子。
好在轻骑兵也没有纠缠的意思,顺着长街向城中疾奔而去,三大营的战甲有如谪仙下凡,凡是路过街口便有百姓出门问战况,轻骑兵依旧重复的说着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鞘中的弯刀也没有再干净过,鲜血顺着刀鞘往下淌,将马鞍染得鲜红。
小太监从门缝里看着百姓哀嚎逃窜,吓得腿都抖成了筛子,几乎是爬到了监军身边,他拉着监军的衣袖,哭腔都是压抑的,生怕嚎出声来再把外面的轻骑兵招进来。
“义父,三大营在屠城,这可怎么办啊!”
监军也是太监,虽然年岁长些,但却一点也不稳重,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别说破门杀人了,轻骑兵若是动静再大些,都能把他活活吓死过去。
老太监也是头一年做景啟的监军,他胆小怕事,又贪图享受,自来了边关便在城里买了个小宅子,成天听戏,吃喝玩乐,脚上不沾三大营一点泥。
虽然贪婪,但毕竟不在景啟身边讨人嫌,景啟也就默认。
“飞奴!快!快把飞奴带来!”
老太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监军的身份,他爬出角落,从地上捡起滚落的笔,颤着手在纸条上写着,刚搁下笔,小太监便提着鸟笼过来了。
“义父。”
短短一行字几乎用了老太监所有的力气,他滑坐地上,对干儿子说“快让飞奴带信回京,告诉皇上!”
小太监哎了一声,忙纸条卷好,想装入鸽子脚边的竹筒里,他胆子也小,被墙外的惨叫声吓得一激灵,纸条从手中滚落,在疾风中重新展开来。
上面写着:萧王屠城,欲意谋反。
小兵快步跑上了石阶,对守在女墙后的小将喊道“哥!马副将来了!”
守将回头,果然见马铸秋就跟在小兵身后,他赶忙迎上前去,没等开口便听马铸秋说“开城门。”
小兵哎了一声,扭头就要往下跑,守将拎着后衣领捉住了人,一脸正色的对马铸秋道“副将,将军曾留下过死令,不见圣旨,城门不开,末将未曾见到圣旨,故不敢开门。”
虽是事实,但当众驳马副将面子毕竟不好,守将心中焦急没有多想,他手里拎的小兵却是清醒的,目光紧张的在马副将和自己大哥身上来回转。
马副将也是出了名的刺头,轻易不发火,发火不得了。
“是将军要我前来。”
马铸秋意外的平静,他站在女墙内,目光扫过城外的粮车和华丽奢靡的马车“迎粮秣入城。”
王谦在皇都城享受惯了,受不得关外的白毛风,指着城楼上的人骂了一半,又缩回了马车里,外面就留了个卯彣看着。
他一时要拉粮食走,一时又要上折子弹劾守将,嘴脸凶狠,对着城门嗷嗷叫骂,要不是身子娇贵经不得挨冻,就凭着这张嘴怕是能把城给说塌了。
卯彣一脸愁容的仰头看,当他瞧见马铸秋时,眼中一亮,忙高声喊道“马副将,我们送粮来了。”
马车里的人不晓得是听见了还是睡蒙了翻身,总之在卯彣喊出马副将时,华丽的马车若不可察的晃了一下。
马铸秋“开门。”
守将拎着人不撒手,顿了片刻,对马铸秋道“那请副将拿出将军手令。”
马铸秋陡然回身,目光凌厉似箭锋“你什么意思?”
“请将军手令。”守将丝毫不退,落地有声“若副将没有,恕小将无礼。”
守将侧了身子,手臂微抬,向着石阶做了请的姿势。
谁也没想到,一个微末的守门小将,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让从二品的副将没脸,就连马铸秋自己都怔住了,一双眼将小将来回打量,像是从未见过一样。
“你是牛童?”
见守将点头,马铸秋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脾气这么硬,原来是牛家人,若是算起来,他还是牛牪的远亲。
马铸秋的手自然的刀柄上滑落,从袖中摸出一个令牌来,玄铁的材质,正中央一个硕大的将字。
“将军走的急,没时间写手令,这个能用吗?”
令牌是将军贴身的带的,在情况危急之下可调动四方边境的兵马,就是皇都城兵部的人也能借过来用用。
牛童适才收了手,向马铸秋抱拳道歉,一掌将小兵推了出去“开门。”
见马铸秋没有发难,小兵这才长舒了口气,顺着石阶便下了楼去,牛童似乎有话想对马铸秋说,他散开了亲兵,引马铸秋去了女墙一隅。
“王谦此来有些不对,告诉将军一定要小心为上。”
牛童伸手指向城外的粮车,没等开口,便先看到了指尖的一抹黑,他摊开了手,不知何时手中竟多了些许黑迹,像是蹭到了墨汁。
他细摸着黑迹的触感,敏锐的察觉出那因碰触而散发的微妙气味。
是染料!
宽刀登时出鞘,马铸秋面无表情的拔了刀,两刀相撞,刀锋碰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
马铸秋脊背挺直,目光依旧落在粮车上,半分也没有看向牛童,他站的随意,身影被女墙的阴影所笼,没人看到他拔了刀,也没人看到他的宽刀死死的压制了牛童的刀,更没人看到那血迹未干的刀锋正慢慢的向牛童脖颈压过去。
宽刀咄咄逼人,马铸秋却站的自繇自在,像是站在山顶俯瞰整片大地,满眼都是闲适,牛童从他身上瞧不见杀气,也看不到熟悉,他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却像个生人一样站在他面前。
“马铸秋,你要背叛将军吗?”
牛童吃力的抵着宽刀,腕骨紧绷颤抖,像是要被这股强悍生生压断似的,直到刀背压在他脖子上,马铸秋都没有转眸看他一眼。
黑云欲坠,积雪淹没密林,一片压抑的森白中偶露出几抹鲜绿,生机脆弱美丽,却又鲜活的让人挪不开目光。
马铸秋看着死寂中的鲜色,沉默许久,叹息似的开了口“今天之后,牛家人只会剩下你一个,非要自寻死路吗?”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那把刀像是有千斤重,牛童挣脱不开,也无法从马铸秋的刀下逃离,他清晰的感受铁器的寒凉和刀锋的杀气,甚至能想到刀刃落下,自己身首异处的画面。
牛家人生来倔脾气,牛童不出意外的执着又固执的追问他,每一句都锋利的像刀子“你对将军做了什么?对三大营做了什么!你到底在计划什么阴谋!城破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马铸秋!将军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非要在这个关头背叛他!”
刀锋破开皮肉,鲜血淋淋,顿时濡湿了衣领。
马铸秋看着那随风晃动的鲜活,眸中泛起了寒色,女墙下传来了机械转动,城门打开的声音,牛童瞳孔一紧,正要喊出声,却被马铸秋反手一刀柄撞在了胸口上,牛童在窒息痛苦中喉咙一甜,张口吐了血。
“将军他很好。”
马铸秋微微侧身,施舍似的将目光落在了牛童身上,宽刀缓入刀鞘,隐去了寒气,也收起了陌生,马铸秋手扶他的肩膀,叙旧似的说“三大营也很好,但我不是我,留不下来,也没法再跟随他。”
那一句我不是我说的很轻,几近耳语,像是怕被别人偷听到似的。
牛童擦过唇角的血,抬眸狠瞪马铸秋,某一瞬间,他从马铸秋眸中看到了异色,虽只有一瞬,但他确定,他看到了。
马铸秋不算黑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冷冷的金色,像是隐藏在黑夜中的蛇眸,危险又诡异。
城门缓缓打开,押运粮秣的粮车终于进了城,马蹄声从后追了过来,战马越过粮车,越过那个华丽奢靡的马车,战马前蹄高高扬起,挡住了马车的去处。
所有的粮车马车在那一声嘶鸣声中纷纷停了下来。
卯彣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在刀柄上,他看着马铸秋翻身下马,穿着三大营的铁甲向他们缓步走来。
押运粮秣的小兵纷纷沉住了呼吸,手伸向腰间的佩剑。
马铸秋停在马车前,当着众人的面脱去铁甲,卸去刀剑,面对马车单膝跪下,右手在前划了个圈,掌心落在左肩上。
他在对马车里的人行了一个中原人看不懂,却又能感受到谦卑忠诚的礼。
“臣巴图鲁。”马铸秋说“恭迎主子入城!”
“您认识虎妞?”
铁枪王回了神,摇头道“我来边关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小丫头。”
景啟目光落在城楼上,目光冷静的看着那个嚣张不可一世的肿脸汉子,他说“您的目光总是留在她身上,看着像是在看故人。”
铁枪王闷闷的笑了一声,突然问他“少将军,您知道天裂吗?”
景啟“裂开的天?”
“...........”铁枪王“天裂是个不为世人所知的暗道,就在城楼内。”
景啟猛地回眸“城楼里有暗道?!”
铁枪王叹息一声,自见到景啟后他不晓得叹息了多少次,有时是因为景啟不随娘的长相,有时是因为景啟那过于随娘的性子,与景啟相处一天,铁枪王不晓得叹息了多少次。
就是亲儿子都没有让他这么的犯愁过。
“你真是铁衣王的儿子?怎么你娘什么也不告诉你!”
腾尔再一次打量着他,一脸认真的问“不会是狸猫换太子,被人掉包了吧!”
景啟“应该不会吧!宫里的人都说我很像我娘。”
“谁这么眼瞎啊!”腾尔毫不客气的说“鼻子眼没一个像的,说是捡的都不会有人怀疑。”
景啟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腾尔说的话,腾尔怕孩子误会大了再去铁衣王的坟前哭诉,忙扯开了话题。
“这城门以前塌过。”腾尔指着女墙,从右侧划到了城门“从这儿到这,城门虽然没有倒,但也被硬生生的撞开了,三大营被迫出战,如今日一般,被人锁在城外,由守转变成了攻,那一战十分凶险,就连铁衣王自己都没有把握能胜。”
腾尔似陷入了激战的回忆中,他叹息着说“后来重修城楼时铁衣王便亲手设计了暗道,当时的匠人可不是一般人,他们就是当年打造出天陵宫匠人的子孙。”
“这暗道只能从外往里去,而且里面机关重重,复杂纵横,稍有不慎便会触动机关。最重要的是它只能用一次,人在前走,路在后面塌,只要时辰一过,整条暗道便都塌了,没出去的人会掉入陷阱中,绝望又清醒的死去。因为谁也进不去那暗道,谁也没法救他们。”
腾尔说“这条暗道很凶险,准确来说是拿命换命,是身处绝望却又不得不选的一条路,所以,将军为它取名为天裂。”
大统崩塌,朝堂不在,四方裂土,皇权泯灭,实为天裂。
若非万不得已,这条暗道便会永远封存在城楼之内。
“天裂在哪儿?”
腾尔摇头说“整个天下,知道有这条道的不超过五个人,而知道这条暗道具体在哪儿,到底要怎么进去,又要怎么出去,却只有两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