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收礼收的落落大方,甚至觉得这荷包小的有些握不住,生怕顺手指头缝掉下去,他板着脸,眼睛快翻到了天上去,他越过男人,伸手翻着托盘上的布料,满脸写着嫌弃“这些料子给我们家丫鬟做冬衣还差不多,配不上夫人,回去同你们掌柜说,备下几百匹,回头让绣娘来量尺寸,今年的冬衣就在你们家做了。”
在总管说柳家是泥腿子时少年便目露凶光,见自己辛苦叠好的布料被人翻的凌乱,腹中火更是压都压不住,宽袍男人笑着一脚狠踩了上去,又摸了锭金子塞进了总管袖中。
“柳家如今也是皇商。”宽袍男人作了揖,讨好笑道“还请总管大人指条路。”
总管两只袖子重的快要坠地了,脸色也缓了不少,他揣着袖子看了一眼宽袍男人,无奈似的叹了口气,眼睛挑了一下布料最碰运气吧!要是相不中也别泄气,再捡好的送来就是了,只要夫人开心,你们柳家的好日子还用愁吗?”
总管提溜着袖子转身走了,待人一走小厮忍无可忍,黑着脸瞪向男人,男人压低了声说“有什么好气的,人家当官,你做生意,可不得低头矮三寸么,再说了,你当真是来赚钱来来,咱们这不是来办正事吗!”
男人耐得住性子,小厮的脸却越来越黑,他松了咬的发麻的牙,沉声道“道理我懂,拿开。”
男人这才挪开脚,笑眯着眼睛说“怕你沉不住气,为你好。”
柳色新的脸色跟脚上的鞋底印一样黒,踩的这般用力,柳色新怀疑男人不是怕他沉不住气,而是怕他太沉住气了,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在公报私仇,报前几天自己误会他是奸细,打他乌眼青的私仇。
“走吧!”宽袖一甩,男人越过柳色新走去内宅,脚下一个踉跄踩在了他脚背上,脚印叠加,疼的柳色新脸色越发阴郁。
本就眼神犀利,这会子算是凶狠,跟在男人身后步步紧逼,像是要上前行凶的歹徒。
俩人直奔内宅,但却没有去找所谓的夫人,而是在内宅的库房,书房转了好几圈,柜子上的书被他们挨个翻了遍,暗格也被他们给撬开了来,就连信笺夹层也被他们用刀割开,忙活了大半天,却是毫无收获。
柳色新“是肥羊就不会没有骚味,王谦举止怪异,府里却没有一点线索,不会是咱们怀疑错了人,查错了方向吧!”
“少东家也怀疑他不是正经的贪官。”浥轻尘屈指敲着墙壁,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缓声道“少东家向来谨慎,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谁的。”
“他聪慧,他怎么不自己来查,要在咱们在这瞎转!”
浥轻尘被他吵得头疼,低声道“闭嘴!”
柳色新抬起的拳头又放下了,负气的坐在椅子上,刚坐下只听一声崩裂,浥轻尘眼疾手快也没拉住他,椅子四分五裂,柳色新坐在一堆碎屑上,面上还算是冷静,但紧皱的眉间透出了被碎屑扎到的痛苦。
浥轻尘听着他的咬牙声,估摸着这碎屑应当是扎进了骨头里。
“早跟你说了别吃这么多。”
浥轻尘伸出了手“没摔坏吧?”
柳色新没搭理人,一本正经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碎屑,走的风轻云淡,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浥轻尘缩回了手,压下想要上挑的唇角,默默的跟着他出去了。
方才的动静引来了下人的注意,书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柳色新反应迅速,不等人靠近,拽过浥轻尘的衣领拉去了角落。
浥轻尘瘦的见骨,两个手腕被人反拧身后,一只手就包住了,柳色新仗着自己比他壮硕,胸膛压着人,另一只手捂住浥轻尘的口鼻,名曰藏身,其实暗藏杀机。
浥轻尘瞪着人,柳色新面不改色,甚至透着挑衅。
就是要杀你又怎样?有本事你挣扎啊!
王宅的人就在离他们不过三步远的地方,浥轻尘敢挣扎?
好在进来的是两个楞头小子,人没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往屋里看了一圈,两人没看到碎了一地的木椅,倒是看到了被翻得凌乱的屋子。
但奇怪的是谁也没恼,语气平的像是司空见惯了。
小厮说“死猫将屋里弄的这样乱,咱们要打扫吗?”
另一个小厮有些结巴,说话磕巴的令浥轻尘心塞“打...打扫个屁!老爷又...又不回来,打...打扫给谁看!”
小厮“也是,咱这王宅破旧成这样,就连主厅的墙都裂开了,就这么一间屋子扫不扫的不重要,反正也没人进来。老爷也是,高风亮节岂是好装的,常年不修葺,哪天房子塌了也不怕砸死人!”
结巴小厮说“他..他只看中宝贝,什么时候看..看重过人命!”
小厮赞同的点了头,说“我方才还见总管派人出去呢!说是外面送来的贡品,他为老爷择了些,一会就让人送过去。”
结巴小厮“大...大白天的就送过去?老...老爷不是说,白天不能去那儿吗?”
“这次东西不多,就一个小箱子,不会让人注意的。”小厮关上门,边往外走边说“那里天罗地网,又有貔貅坐阵,宝贝只有去的,何曾丢过,咱们呐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走,喝两盅去!”
两人可算是走了,柳色新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了人,浥轻尘滑落在地,大口的喘息着,柳色新守在门口,隔着门缝看那两个小厮慢慢走远。
那儿天罗地网?小厮口中的那个地方到底是哪儿?
柳色新当机立断,道“走!咱们跟着他一同去瞧瞧!”
浥轻尘刚从生死场飘回来,说话都打了旋儿“去哪儿?”
柳色新本就不喜欢秀才的文绉气,这会子见人坐在地上喘粗气,一脸的半死不活,心里更是不快,他拽着后衣领将人拽起来,小鸡崽子似的在手里拎着走。
“天罗地网。”
浥轻尘真的很轻,以至于柳色新将人拎起来后愣了一下,他掂量着手上的人,怔然后将人甩去后背。
柳色新背过人,他知道一个男人该有的重量是多少,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背的不是人,而是一副硌人的骨架。
“能不能去?”柳色新问“不能就回去歇着!”
“王谦的身份事关晟朝的存亡,不行也得行。”浥轻尘说“再说了,少东家还等着咱们回去呢!”
柳色新冷哼一声,背着人从窗口跳了下去,嘟囔着“逞能!”
马车浩浩****的出了绿林,停在了挂满尘沙的城门口,小厮跳下马车,揉着因日夜赶路而发麻的腰,冲城楼上高声喊道“开门!粮秣到了!”
守门将老早便看到了送粮大旗,也认出了粮草车,但为首的马车实在是奢靡华丽,与身后风尘仆仆的粮车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一锭金子落入了尘土,实在是扎眼的很。
如今正是战时,守将自然也不敢大意,下令紧闭城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开门。
绑着麻绳的竹篮顺着城楼放了下来,守将喊道“请大人圣旨!”
边关战事紧急,稍不留神便会被敌军钻空子,插眼线,守将这么做自是无可厚非。
小厮回了身,捧着笑对马车里的人小心翼翼的说“大人,他要请皇上的圣旨。”
马车里静悄悄的,没个回声,小厮以为人睡着了,大着胆又说了一遍,马车内还没有动静,小厮稍稍提了声音,将话原封不动的又说了一遍,话刚说一半,马车里突然传出了不耐烦的斥责声。
“本大人还没聋!听到了!滚去同那小羔子说,想请圣旨叫铁掌亲自滚过来请,旁的人没资格!”
小厮被吼得脖子一缩,再是不敢废话,他溜去竹篮旁,挺直了腰,冲城墙上的人喊道“天家圣旨,非主将所能窥探,我这儿有运粮铁令,你且验真假。”
竹篮顺着城楼上提,女墙后的人伸出了手,将铁令拿了去。
小厮“铁令可为真?”
“真。”
守将抛开了手,铁令从高空落下,亏得小厮躲得快,若不然这一铁疙瘩砸在了脑门上,就是不死,人也要废了。
小厮怒火中烧,脏话到了嘴边又给强压了下去,高高的城楼上落下一声坚定“不见圣旨,不开城门!”
小厮捡起自己的令牌,拿袖子蹭了沾到上面的黄沙,心里骂骂咧咧,抬起面时倒是压了火气,看着甚好说话“兄弟,你看看清楚,是我啊,卯彣!去年,我还给你们送过粮草的,咱俩还喝过酒,你好好看看我!”
卯彣喊道“今儿来押送粮秣的可是当朝盐运使,千里迢迢打京都来的,兄弟我拿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出问题的,你快开门,咱们卸粮草,补充军需!”
守将不为所动,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
“不见圣旨,不开城门!”
卯彣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又没法说翻脸就翻脸,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万一惹恼了
人家,不过一声令下,他怕是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卯彣磨蹭的回到了马车旁,听着里面的动静,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大人,这是头倔牛,油盐不进呐!要不咱就给他看一眼,这兵荒马乱的,咱们带着这么多粮草不安全,且不说会不会被人打主意,就是夜里降温您怕是也不受不住,大人一路赶来本就疲惫,哪儿里吃得了这死冷寒天的苦,不如给他看一眼,咱们好进城松快松快,睡个踏实觉?”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唤,卯彣听着里面那位心情还不错,忙将耳朵凑了过去,没等听个下话,一盘果子陡然砸在了脸上。
里面的人骂道“这点事都办不好,养你做什么!”
卯彣被砸翻在地,也不敢贸然起身,缩在马车角落跪着,半张脸砸的通红。
马车内挪下了一个臃肿的身影,那人实在是太胖了,不细看以为是滚下来的,他一把推开前来相扶的侍卫,大步走到城楼
“本官乃当朝盐运使。”王谦背着手,傲慢道“此来边关是奉了皇命而来,为三大营押送粮秣,解燃眉之急!尔等若是执意为难,本官大可原路返回,至于耽误粮秣入城的罪,你们可愿担着!”
守将“大人见谅,没有圣旨,我们”
“没时间听你们说废话!”王谦劫去他的话,大手一甩指着身后的粮车,斥道“就一句,这粮食你们要还是不要?”
“别动!”
柳色新按下浥轻尘的肩,低声道“有高手。”
浥轻尘当下不敢乱动,目光快速环顾四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让你瞧见就不是高手了。”
柳色新思忖半晌,将人重新背了,撒腿跑出了这偏僻小巷,浥轻尘急的回头去看,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找人帮忙。”柳色新背着人,照样跑的利索,连个大喘气都没有“这里高手如云,我一个人难敌四手,而且你会拖累我的,必须得找人帮忙。”
柳色新有些犯难道“只是皇都城龙蛇混杂,稍不留神便会坏了大计。”
这种事情必须得找个可信之人才行。
浥轻尘拍了他的肩膀,忙道“我知道一人,绝对可信!”
“谁?”
浥轻尘“靖王爷。”
王谦送粮也不是头一回,三大营对他也算是刻骨铭心,人一下马车就认出来了,但一想到这么多年吃的霉米陈米,守将便气不打一处来,死咬着牙口就是不让人进城。
旁边的小兵劝道“算了哥,跟他赌气做什么,重要的是将粮食接进来,前线如今最缺的就是这个了。再说了,这混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一耍脾气将粮食拉回去或是毁了怎么办?”
守将“他敢!毁坏军粮,这可是灭族大罪!”
“天高皇帝远。”小兵劝道“咱们在这打一年的仗还不如人家在朝堂上一句奉承的,别的不说,就是将军,不也老吃这些京官的亏吗!哥,算了,让粮食进城吧!万一耽误了前线的供应,全城的百姓不得跟着咱们送死啊!”
“可见圣旨是将军下的死令。”
守将为难道“不见圣旨就将人放进来,万一出了什么事,百姓不还得遭殃吗?”
“将军就是没在这,若是在了,也会放他进来的。”小兵说“他王谦是什么人?他本人不就是个活圣旨吗?”
若没有皇上的命令,依王谦那怕苦怕累怕死的性子,他会远离京都那温柔乡,来边关吃沙子吗?
不会!
守将心里明白,但将军的话他听得更明白。
“不行!”守将固执的摇头,坚定道“不见圣旨,不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