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铓拿手背擦了汗,他的里衣已经完全汗透了,索性解了衣裳打起了赤膊,将板车上最后一袋粮食卸了下来。
马铸秋一下马就冲了过来,两眼放光的看着那堆的满满当当的粮仓“好啊!你小子还真有本事!这就把林家的粮仓给偷过来了!”
武铓放下粮食,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拿胳膊抹了汗,说“不止,还有林家的战马,我牵回来十几匹,膘肥体壮,若是用来做种马,来年咱们营里又会添上强壮的小马驹。”
马铸秋顺着马嘶声看了过去,被那鬓毛黑亮的战马惊的只咂嘴“林家可真不愧是御兽大族,瞧瞧人家的战马,这怎么养的,比牛还壮实!这要是下了马驹,我可得要一匹!”
“他们的马敢跟狼群对战。”
天七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两人这才发现他原来也在,天七正围着一匹战马打转,瞧那意思是看中了人家,但那马可真不愧是林家养出来的,脾气同林家军一样,睥睨着眼警惕的看他,一旦他有非分之想便立刻抬腿就踢。
天七闪的快,战马一连踹了几脚空气,接下来虽没什么动作,但只要人敢靠近,就一定会被踹的筋断骨折。
天七虽是闪开了但闪的着实惊险,那马腿几乎是擦着他踹过去的,这一脚要是踹中了,他人怕是也没了,天七掂量着自己那几根脆骨,顿时熄了降服的心思。
等打完了仗,看他怎么收拾它!
“听说林家养马从来不会拘着它们,都是放入山中刻意将它们的野性激出来,有时还会与狼一起混养,它们的战马除了不吃肉外跟凶兽没什么区别。”
天七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几人看去只见一匹花斑马咬住了小兵的胳膊,瞧那架势是拿人的胳膊当了草料,正呼哧呼哧的大口嚼着。
周围小兵纷纷围了过去,往马鼻孔塞雪的塞雪,掰马嘴掰马嘴,拽胳膊的拽胳膊,七手八脚的混在一处,一时间乱着呢!
马铸秋“你不是说不吃肉吗?”
天七“嗯......它可能只是想尝尝。”
小兵的胳膊总算是救了下来,胳膊上的衣服被马啃掉了一片,胳膊破了点皮,又红又肿,看着着实吓人。
武铓边穿衣裳,边问天七“如今林家军损失了这么多的粮食,也该退兵了,死撑着与他也无益,竖沙虽然粮食还在,但不大可能会愿意白养着鄯善吧!”
“竖沙可汗城府深重,不一定不会出手援助。”
天七将酒囊解了,直接倒在那小兵胳膊上,酒的辛辣穿过破损的皮肤,激的他冷汗直流,天七让他下去休息,将酒囊系回腰间,他说“如今竖沙可汗当真是不简单,是我见过这么多对手中最厉害的一个,好在他对我并没有敌意,若是往死了对战,咱们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马铸秋一怔,惊道“他有这么厉害吗!”
天七重重的点了头,说“竖沙可汗若再多活几年,番族说不定唯他独大,若是再长寿一些,晟朝恐有灭国之难。”
武铓问“将军也拦不住?”
“拦?”天七忽的笑了,说“你真拿那小子当战神了!”
分明是少年的年纪,看着比景啟还要小,他怎能用那小子来称呼将军,但奇怪的是,即便他这么说了,马铸秋和武铓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不合年纪的老成口吻出现在天七身上竟是意外的合适。
天七说“你们的将军,他生来就该是三大营的将,也够资格被你们追随。还有一种人比他还要厉害,只不过这一种很难得,而且通常不被世人所接受,所以被世人称之为异类,也就是戏文里常说的坏人。”
“他是有执念的天才,也是魔化了的人,这样的人够心狠也够疯狂,能做出别人不敢想的事来,正是你们家将军的克星。”
武铓“为啥你说将军斗不过他?”
“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俩人拼死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如今”
天七忽的一顿,反问他“你说,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和一心求生的人,哪个更危险?”
马铸秋道“当然是前者了,谁知道他能干出来什么事来!”
天七冲他竖起了拇指,拍了拍武铓的肩膀,抱着草料亲自去喂他的战马,武铓思忖半晌,问马铸秋“我见过竖沙可汗,没看出他有什么疯魔的,而且,我还从他手里全身而退了!”
“那是因为你不够格死在他手里。”
天七他喂着马,头也不抬的说“他在等那个够资格的人出现,在那人没出现之前,他是不会出手的。”
武铓“也就是说....仗打到现在,他一直都没出手过!”
天七将头一点“没错!”
他们三大营每天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胆颤的活着,搞了半天,南征将军没出手,竖沙可汗也没出手,万一哪儿天两人同时出手...........
武铓打了个冷颤,那场景真是想也不敢想。
“天七大哥!”
小兵一路小跑,提着食盒追了过来“这是厨子送来的东西,说是给您的。”
武铓和马铸秋纷纷围了过来“这是什么好吃的?”
天七放下草料,手在身上随意蹭了蹭,边打开食盒边说“阿九...叶大夫,他要我每月都用些补气养身的药,不是什么好吃的。”
食盒一打开三人脸色剧变,武铓忙问小兵“厨子人在哪儿呢?”
“后营。”
话音未落武铓已经冲了出去,马铸秋捋了把胡子,正色道“我去巡逻。”
食盒里没有天七的补药,也没有什么美味佳肴,只有一盘血淋淋的肉泥,殷红的颜色混着青紫筋脉,令人又恶心又悚然
天七将那团肉泥拎了起来,两个圆东东的小珠子登时坠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这里面装的竟是一对眼睛,他将眼珠子翻了过来,瞳孔已然散开,冷冷的金色中透着说不上来的诡异。
武铓跑了回来,对他道“后营丢了个厨子,生死不知,要么厨子是奸细,要么有人顶了身份混进来了。”
天七没有应声,那对眼珠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血从指间渗出,一滴滴落在食盒边缘,碎肉中尚有余温,潮黏在挤压中渗出了浓郁的腥气,战马被血气惊到,扯着缰绳往旁边躲,若不是更惧怕天七一些,怕是早就尥蹶子嘶吼了。
马铸秋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西边!有人往西边跑了!”
天七扔下那对眼睛,拉过缰绳便上了马,冲出去时反手将一物扔给了武铓,马铸秋跑了过来,见人呆傻着眼在那站着,奇怪的问道怎么了,武铓顿了顿,声音恍惚的有些像是着了魔。
“他,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啥?”马铸秋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天七如今统领右翼,他不回来,这场仗谁来指挥作战!
武铓摊开了手,掌心赫然亮出一块竹符,那符节原是何满的,怕天七这个外来兵压不住三大营的右翼军,便将自己的符节给了他,证明他是被认可的右翼领将,够资格统领右翼军。
如今符节归还,人自然也是.....
“派人回营。”
武铓将竹符收入袖中,低声道“请何将军出战。”
北风越过沙丘,迎面而来时变成了灼热的烈焰,滚烫的高温贴着铁甲,一点一点将甲烧的通红,天七策马奔跑在火海中,蒙蒙之中听见了游隼尖锐的啼鸣,那雪一样白的颜色无畏的穿过熊熊烈焰,羽翼在火浪尖上划出一道转眼即逝的长痕。
纵使身陷火海,遭敌兵偷袭,但只要看见那长风,他总是要安心的。
因为只要长风在,那个人也一定会在。
啼鸣声突然变了,变得沙哑刺耳,透着从未有过的惊恐。天七转眸看去,只见长风被一双铁手捏在手里,它甚至都来不及挣扎,那双手攥着长风的双翅,利落残忍的用力一扭。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火都在无声的涌动着。
天七紧盯着那双手,血丝充斥着瞳孔。
长风软下了脖子,从那双铁手里滑落,雪白的颜色跌落在沾满血渍的铁靴旁,溅开了殷红的血泊,星星点点的血色散了一地。
铁靴缓抬,阴影笼在长风身上,下一刻,铁靴狠踩了下去。
绊马绳猛地被人拉起,战马嘶鸣,重重的摔了下去,雪丘后立刻冲出了人影,数十把长刀瞬间出了鞘,刀锋映着雪光,亮的发白,齐刷刷的架在了天七脖上。
天七缓抬起了头,那双眸阴鸷赤红,像浸了血。
“让戟天老贼滚过来见我。”
天七阴冷冷的开口,丝毫不顾脖子上架着的刀,盘腿坐在了雪地里,他说“一个时辰之内他敢不出现,我掀了他的泥鳅沟。”
牛牪巡逻回来,心事重重的下了马,仓海见他入营,忙下了瞭望塔,迎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牛牪扯出一抹笑,轻声道了一句无事,仓海见他脸色不对,不依不饶的追问着,牛牪被缠的心烦只能全盘托出。
“有人带兵从北边来,身份不详,意图不详,有可能是少东家所说的援兵,也有可能是番族的兵将。”
牛牪说“滇穹去了左翼,武铓老马去了右翼,何老将军也往那方去了,少东家去了金国,如今看守营帐的只有咱俩,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俩怕是要拿大主意。”
拿主意便拿主意,仓海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但牛牪面上始终愁容不减,他道“如果来的当真是外敌,事事你要拿大权,做定夺,若我下了什么不通的指令,你一定要极力反对。”
说罢还把滇穹留下的竹令给了他,牛牪把符节按在他手里,一脸正色的对他道“虽然我官职盛你,但只要你联合谋士极力反对,我的令不定奏效,如若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就是拿军法处置我也是行的,明达,你可要往心里去,一定不能忘!”
仓海不是很懂,但牛牪一脸凝重,显然不是随口胡说,纵使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应了下来,仓海刚将符节收入袖中,远远的听了一声急报,小兵从马上滚了下来,嘶声喊道“左翼败了,防线遭受强攻,副都统需要支援!”
滇穹败了?
两人皆是不信,左翼军不但有三大营的兵,还有大月的,两兵融为一体,齐力攻蒍国,在没有夏国的援助下,蒍国只能撤退,如今还是滇穹亲自领战,这一战胜的几乎没有悬念,怎么一转眼却败了!
牛牪带兵赶去左翼支援,送信小兵赶了一夜的马,身上又有重伤,只能留在营中养伤,仓海拿了些吃的进了帐子,小兵从战场上赶过来的,正是饥火烧肠的时候,也不顾的道谢,抓起吃的就往嘴里塞。
仓海倒了碗水,递过去道“别急,慢慢吃。”
小兵狼吞虎咽,吃到最后竟然哭了,他边往下咽着食物,边抹着泪说“仓大哥你不知道,这场仗打的着实凶险,兄弟们差点回不来了!”
“蒍国有这么难打吗?”
小兵端起碗一气喝了个干净,放下碗道“他们换主将了!也不知是哪儿里来的悍将,他操纵着蒍兵,先是引我军深入,随后又联合两翼围剿,那悍将还出战迎击了副都统,那对双刀挥的霸道,将副都统都给打落了马,副都统带我们撤退,蒍兵不依不饶追了过来,好在大月兵前来增援,挡住了了蒍兵的进攻,但大月也不是那悍将的对手,被打的极惨,战线一退再退,已经到了边界,再退咱们就将国土败给蒍国了!”
仓海听得心惊肉跳,沉眉片刻问道“副都统情况怎样了?”
“我瞧他伤的不清,但他却说自己没事,简单包扎了伤了,我来时他已经上了战马,瞧那意思是要亲自御敌。”
“当真是怪了!”仓海沉声道“哪儿来的悍将,竟然能伤的了滇家郎。”
滇穹跌下了马,血顺着臂甲往下淌,将雁翅双刀染得鲜红,他撑刀起身,不等站直,战马照着后脊便踩了过去,鬓毛翻飞之时露出了那双冷戾阴鸷的眸。
“滇家郎。”
他冷冷的嘲讽道“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战马忽的嘶鸣一声,与吃痛声中猛地向前跪去,姜根从马背上滚落,落地之时双刀出鞘,一把刀狠插雪丘,止住了向后翻滚的势头,另一把横举过头顶,挡住了凌空劈来的雁翅刀,雁翅双刀狠撞在长刀上,刀锋相对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雁翅刀压着长刀,将人往雪里死命的压,姜根单膝跪在雪中,被滇穹骇人的力道压的起不来身,雁翅双刀近在眼前,姜根甚至能感到刀锋逼近的寒意,但他像是利爪下的猎物,若真想逃脱出去,非得实打实的退层皮才行。
滇穹冷笑一声,透过头盔与他对视,问他“滇家郎怎么样?”
这一句像是刺到了姜根,深埋的雪下的长刀猛地抽了出来,雪混着沙子扬撒了滇穹一脸,趁着他眯眼的空档,姜根忽的向后倒去,单膝跪在雪中的腿猛地一抬,冲他胸口狠踹了过去,滇穹一口气没上来,被踹的心肝脾肺一阵剧痛。
他胡乱的擦了脸,双刀持在胸前,目光锋利的落在姜根身上,他看着他的铁甲,顿了半刻,忽的一脸肯定的说“你不是蒍兵。”
姜根似乎也玩够了,他扯下自己的头盔,随手扔了,滇穹一眼便认出他来“你是南征将军的人,他的守界大将。”
滇穹却唯独忘了他的名字,问他“你叫什么来着?”
九环轻碰在刀身上,雁鸣声冷冷的响了一声,尖锐又刺耳,透着浓浓的戾气。
滇穹这才注意到他的刀,他看着自己的雁翅刀,又看了姜根的,眉间倏地一紧,怒斥道“放肆!你竟敢伪造我滇家刀!”
姜根闻言笑了,雁翅刀在掌心轻飘飘的转了个刀花,九环轻碰,发出了一阵错落不齐的群雁低鸣,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群雁嘲笑。
滇穹道“滇家刀只配滇家郎,你有什么资格用这对刀!”
“滇家郎。”
姜根轻声呢喃,魔怔似的在口中来回念叨,厮杀声四下起伏,但他的声音却轻的清晰,一字不漏的传进了滇穹耳中。
“滇家郎....滇家郎.......好一个滇家郎........”
姜根举刀指向滇穹,对他扯出了一抹毛骨悚然的笑,说“那你就来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滇家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