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耳熟.......他不是那叛将吗!”那人惊道“正因为他的通敌叛国,害的北方边境险些失守,听说那一场打的凶险,不过短短两天,北方边界被屠了十几个村子,百姓尸横遍野,任由秃鹫野狼分食,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守在北方的是北甲军,主将原是秦艽,他们家与滇家也算是表亲,因两家是亲戚,所以秦艽小时候在滇府住过一段时间,滇穹小时候不大讲理,还护食小气特别任性,与这位表亲更是八字不合,见了就要闹,在一起安静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能滚一处打的不可开交。

后来秦艽随父亲北上,在北边一呆就是十几年,父亲战死后他自然而然的成了北方主将,日复一日的守着北方边界,数年以来都相安无事,直到后来娶了一位女子,所有的事情都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景啟拣了个不大甜的干果,在口中细细嚼着“闻娘虽是在边关长大的女子,容貌也与中原人无异,但她的出身却不太好,她的母亲原是个寡妇,在战乱中生的她,村子里多有闲话,说她母亲是被敌兵所辱,这才有了身孕,尽管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异族人的特征,但村子里的人始终不肯接纳她,不是喊她番贼就是喊她海寇,变着法的羞辱她们母女。”

秦艽是北方主将,家世也不算低,就是公主下嫁也是使得的,可他偏娶了一位村女,还是个名声不太好的女子。

“别说皇上,就连我跟滇穹都有些不解,问他也不肯明说,只同我们说,有空便去喝杯喜酒。”

边关不稳,营中岂能无将,景啟没法亲自观礼,备了贺礼让滇穹带了去,人回来时一脸兴奋,说那喜宴办的当真是热闹,北甲军亲自送亲,副将在前,参将在后,协领都司守在两侧,就连吹打队伍也是秦艽从皇都城请来的,那阵势威风又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下嫁呢!

“秦艽真心爱慕那女子,但她出身不好也是事实,朝中大臣担心女子是异族细作,与边关不利,便提议要秦艽休妻,或是再娶一位平妻,他们不允许闻娘有孩子,更不许北甲军落入异族后代的手中。”

秦艽善于作战,用兵异于常人,怪异却十分见效,就连景啟都说,若是哪天北甲军反了,三大营怕是都拦不住它,但就这么一个用兵如神的人,只要脱下了戎甲,就变成了个愣头愣脑,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傻小子。

关键这傻小子还是个牛脾气,雷打不动的那种。

老臣们的提议是有些过分,但不管放在谁身上都会婉拒,就连小皇帝也不敢太放肆,生怕气过身一个,他便变成了史书上的头号大昏君。

不巧的是,傻小子就是直言拒绝,而且还用自己的道理把一位即将告老回乡的三朝元老给气中风了。

元老门生众多,见恩师遭此大难,岂能罢休。

傻小子可不在意谁会弹劾自己,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过的甚是舒坦,然而就在半年之后,秦家旁支出息了一位少年,在一次大战中立了战功,三朝元老亲自上奏,夸其子有功,求皇上重赏,提拔才人。

于是北甲军便有了一位一战成名的副将,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官职是真的,而且还有越过主将调动兵马的权利。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朝中老臣这是打算从秦艽手里夺权,为北甲军择一位听话的主将。

相对北方,南方边界更近番族强国,所以南方的三大营没人敢碰,因为一旦出事,谁也担不起责任,但北方稍微安稳些,那边的敌寇大多都是番族弱国,流民之辈,不足为惧,换了主将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

所以他们才敢将歪心思打到北方。

“虽然骚扰北方边界的大多都是流民,但流民之中也有悍将,而且因来处不同,打法也截然不同,北甲军从来没有固定的打法,他们面对的每一战都是凶险的。”

带兵打仗的都知道,他们不怕频频来犯的敌兵,怕的是对方突然换了主将,一贯的战术行不通,新的战术刚见效落地,对方又换了新的主将,换了新的阵法和战术。

所以北甲军的每一战都等于是拿命在拼,拿运气在赌。

三大营面对的若是凶悍狼群,北甲军面对的便是狡诈蛇窟。

“秦家旁支的确骁勇,但他的战术多来与纸上,而且经验不够,自负不凡。秦艽虽然在读书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但他一入战场便完全换了个人,与其说是作战方式与人不同,不如说他的退敌之策更偏向与本能。”

就像雄狮狩猎,游隼捕食,一切的反应都是迅速又出人意料的,这些本能与兽类来说是常见的,但与人来说却是少有。

秦艽便是不可多得的一位,拥有野兽本能的大将。

从他在边关守了十几年便不难看出他的能力,自他没了后,边关年年换新将,守的辛苦艰难,铁甲军也常被敌军笑作铁甲犬,地位一线下滑,威名也远不如旧年。

“在一次敌袭中,秦家旁支不服军令,擅自带兵开城进攻,结果中了敌军的圈套,他扔下随他出城的北甲军,独身逃回,结果被敌军跟随,与城开的瞬间强行攻城,短短一个时辰攻陷了城池。”

景啟道“秦艽听说秦家旁支出城时便知不妙,带兵增援却晚了一步,回城时发现城池已被攻陷,他带兵与敌军战了一天一夜,与拂晓胜战,那一场无论是百姓还是北甲军都死伤惨重,城池攻陷这样的大事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但秦家旁支死于战火,所有不利的矛头都指向了秦艽,城门失守,判断有误,指挥不当的罪便落到了秦艽身上。”

朝廷可不管是谁的错,只知道北上边界失守,北甲军责任难逃。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秦艽即将面对的只是寻常的责罚,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秦家宅院里搜出了通敌往来的信件,再加上闻娘的身世,朝廷对秦家再也无法给予信任。”

景啟说“我们知道的时候秦艽已经被处决了,我们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秦家连坐,族内无一生还,至于闻娘,朝廷对其驱出境外,将她扔给了境外那些豺狼敌寇。我与滇穹派人寻过,她音讯全无,我们当时以为一直以为秦家都没了。”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他,说“你别同我说闻娘她....”

景啟点了头,说“听到回禀时我也不敢相信,后来亲自去了空忌街,在那看到了正在接客的闻娘。她是被卖进空忌街的,顶的是死囚的身份,那时我才知道秦艽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儿子,只不过闻娘被几经转卖,不小心弄丢了他。”

“闻娘以前虽然被人叫做番贼海寇,但她只是个血统不纯的女子,与番族没什么瓜葛,但自从在空忌街见了她,她不但会说番族语,还会弹海外小曲,我以为是遭遇磨难所至,但后来她同我说是有专人教习,一同教习的不光有她,大多都是来自中原,且又血统不纯的女子。至于教习这些女子的用意和女子后来的去处她没有同我说。”

闻娘背后一定是有人的,那人也一定指使闻娘做了什么,但,闻娘什么也没有同他说,似乎早就知道他不是那人的对手,也无法真正的解决问题。

从闻娘的角度来看,一字不说,也算是保住了景啟。

景啟说“空忌街的脏也意味着朝堂上不干净,番族的人有可能就在朝堂上,海外人说不定也在其中,但,想查却无处下手,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隐忍不发。”

那人问“闻娘后来...怎么样了?”

“她早就中了毒,火烧空寂街时也不愿随我离开。”

空寂街一毁,线人也就彻底断了,每月一次的解药不会再来,她走与不走并没什么区别。

那人“所以?”

景啟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说“我答应帮他找回儿子。”

那人明白过来,顿了半晌,说“也好。”

他一连说了几个也好,一声低过一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眸,直勾勾的看向景啟,那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将军善战,却敌不过朝堂的明枪暗箭,铁衣王当年死得蹊跷,秦艽也被扣上了叛变的罪名,两位将军都不得善终,铁掌将军日后又会怎样?”

景啟似笑非笑,轻飘飘的说“不得好死呗!”

那人眉头一紧“将军!”

景啟按下他的肩膀,说“但我想好好活着。”

铁掌将军令朝堂忌惮,萧王殿下让皇族不安,一句皇叔更是抵在脖子上的刃,每喊一声都在提醒着那对母子,晟朝的太平是怎么来的,皇帝的龙椅是怎么稳的。

“虽然很困难,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不想放弃。”

北风裹挟着雪扑落在窗子上,细微的异响引得两人纷纷看了过去,景啟看着那明亮净洁的窗,又想起了那句我陪你一起活下去。

是了,阿箕答应过他。

“我想活着。”他看着快要透窗冲来的光,喃喃似的说“想陪他更久一些。”

安分忽的推门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屋内,问道“将军您方才是在同我说话?”

景啟站在窗前,回眸时一脸怔然“我方才说话了?”

“.....没有,是我听错了。”

安分退了出门,停在门口好一阵,听得屋内一声接着一声的说话,他叹息着走过长廊,满脸愁容的看向飘落的雪。

白日便发病,将军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

屋内,景啟一脸不快的看着那人,想揍人却又放下了拳头,他低声叱道“下来!”

“将军装得够像的!”

那人从**蹦下来,整理着衣服说“紧张什么,你家那口子又没在,你不说我不说,谁还知道我上过你的床。”

景啟的拳头攥起来又放了下去,他忍了片刻,低声呵道“办你的事去!敢耽误我收网捞鱼,当心我拿你祭旗!”

“知道了!”那人问“海外人跟闻娘的孩子,要不要我帮着查查?”

“一心不可二用,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景啟唇畔微微上扬,笑容中透着算计,他说“而且我们家有个会查案的好孩子。”

远在皇都城的赵慕远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雪总算是停了,但北风却留恋不走,将蒍国的旌旗扯得猎猎,就连帐子也给刮变了形,老兵们躲着风,缩在大石底下喝酒烤火。

“荒漠在驱赶我们。”老兵咂了一口酒,浑浊的眼越过延绵的沙丘,这里的风凶悍锋利,像刚开刃的刀,刮在脸上能削皮见骨,纵使他穿了盔甲,也觉得自己无法在这片荒漠里强撑下去。

另一个老兵是断眉,一道狰狞刀疤横贯了半张脸,对着黄沙叹了口气,结果被迎面而来的酷寒喂了一嘴沙子“呸呸呸!妈的,这什么鬼地方!”

老兵呷着酒,心道:这真是鬼地方,连他们强悍的番族都觉得扛不住,那弱鸡的中原人是怎么能在这里坚守这么多年?

说不通啊!

“三大营还真是厉害。”老兵忽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引得周围几人猛然侧眸,老兵不在乎,醉了般的说“有了三大营,晟朝灭不了,咱们呐,怕是要输的卖裤子了!”

断眉踢了他一脚,低声呵斥“你疯了!这话让将军听到,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老兵虽是忌惮将军的手段,但嘴上却一点也不服气,他道“将军?老子当年上战杀敌时他还不知在哪儿呢!南征北战,破空何悍听说过没?老子都当面对打过。”

老兵拍了拍胸脯,那里早没了健壮,拍击铁甲的声音响的有些空**,老兵浑然不觉,傲慢道“全身而退!”

这话他说了不下百遍,但知道他的人心里都清楚,老兵可不是骁勇善战,而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油混子,别看一副老帮菜的模样,一旦跑起路来比马还快,插了羽毛就能窜进云里,就没见过谁能抓住他。

远远的有人喊了句什么,老兵没听清,问旁边人发生了什么,没等人开口只见拒鹿角被人迅速推开,黄沙飞溅,战马一跃而入。

老兵油子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马上的人,惊恐喊道“滇!滇家郎!敌袭!敌袭!”

“疯老头子别喊!将军在那呢!”

断眉捂着嘴将人按了下来,老兵力气本不如他,但这会子不但挣脱开来,还一拳头把扑过来拦他的同伴给打了个乌眼青,慌乱中他夺了把刀,疯魔了一样往马厩跑去,边跑边喊。

“滇家郎来了!滇家郎打进来了!”

没等跑出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老兵油子摔了个狗啃沙,也不晓得哪颗牙摔断了,沙子混着腥咸灌了他一嘴。

疼是真疼,但老兵也真是坚强,一声没叫,连滚带爬的起来,逃命似的往马厩跑去。

马厩近在咫尺,他卖命的跑,跑的脚下生风,但马厩还是近在咫尺,老兵在惊慌中发现了后衣领的异样,后知后觉的回了眸。

尖叫着登时炸响。

石彪挥拳砸去,没等碰到人那声便熄了,石彪讪讪放下拳头,对那人抱拳道歉“他酗酒发疯惊扰了您,请您见谅。”

姜根拎着后衣领晃了晃,发现老兵没有装,还真是吓晕了过去,他随手扔了人,仔细的打量着石彪“你就是这次蒍国派来的主将?”

“是!”

“蒍兵退后不前,只守不攻,意欲何为?”

姜根目光凌厉,压得石彪后脊生凉“是打算降了晟朝?还是打算退回蒍国?”

“绝无此事!”

石彪忙道“大月临时叛变,使我蒍兵死伤惨重,我等退后也只是为了修补元气,等待夏国援兵,绝无背叛将军之意!”

他口中的将军不是姜根,而是毒尾沟那位正主。

姜根可不相信他的话,但此来也只是为了敲打他,省得他眼皮子浅,看大月过得好,就起了叛变的心思。

交代完南征将军的命令后,姜根便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战鼓忽的被人敲响,一个小兵踉跄着闯进了帐子来。

“滇家郎!”

小兵冲姜根喊道“滇家郎打进来了!”

石彪脸色苍白,若毒尾沟没有来人,他大可一退再退,但如今人就在自己面前,想退也不敢退,可不退这剩下的蒍兵怕是要落个死字了。

他哪儿里是滇家的对手。

正举棋不定时姜根忽的笑出了声,他笑的有些玩味,像是遇到了猎物的狮王,虽已果脯,但却起了玩心。

石彪看的心里发颤,只觉不好。

果然,姜根起了身,一手轻落在刀柄上,一手做出请的姿态,他看向石彪,说“将军,请!”

石彪干干的笑了笑,只能硬着头皮下了迎战的命令,路过姜根时无意看到他腰间的双刀。

那双刀很独特,也很眼熟。

直到他策马赶到阵前,看到了一身戎甲的滇穹,这才恍然明白那双刀为何会这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