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血战沙场几十年,保住了晟朝的安稳太平,甚至还以命换命去救皇上,为了让太后放心不惜装傻充愣,变成皇都城人人都可笑话的傻子,你做了这么多,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你,个个拿你贼似的防着,甚至不惜起了杀心。”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南箕说“你面狠心软,做事犹豫不决,甚至滥情,你呀!好人做不成,坏人不够格,别说宫里,就是我这个江湖人,看着你都觉得好笑。”
“就你还能在战火中活到现在,还真是够幸运的。”
南箕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残忍的说“李知遥说你是抛弃了天下,令人艳羡的孤狼,可我怎么没瞧出你的决绝残忍,倒是这摇尾乞怜的样子像极了你说过的那条癞皮狗。”
花意的嘶吼声越发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人们的吵闹嘈杂声,景啟站在摇曳的火光下,目光被隐晦掩埋,那脸色着实不好,脆弱的让人心疼。
南箕安抚着逐渐暴躁的黑马,冷然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不要我了,就不该再有撩拨,与你来说可能是情趣,但与我却是戏弄和羞辱,我从来就不是能被谁拿捏在手心里的人,即便视你为良人,你也不能如此反复糟蹋我。”
“我......”
“别说你没有,这话听着就恶心。”南箕翻身上了马,宽袖翻飞时露出了腕骨,景啟瞪圆了眸,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即便夜色深沉,即便一闪而过,但他看的清楚,那苍白的手腕上横着一道疤,疤痕狰狞可怕,从手腕处一直延绵到衣袖深处。
“你...的手....”
南箕目光微妙,下意识垂了衣袖,将那唯一一处破绽藏的结实,谁料景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抓着他的袖子就要看。
“你的手,你的手”
双锋挝反手冲出,锋利抵在景啟脖颈间,只要持有者稍稍一用力,双锋挝便可贯穿喉咙。
“放开!”
南箕冷着眸道“王爷这般拉拉扯扯,对草民名声不好,而且,你我都是有妇之人,应当更加注意才是。”
双锋挝下鲜血流淌,衣领皆被鲜红打湿,景啟站着不动,眸中满是倔强,双锋挝一寸寸下滑,在那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
“王爷,你这样纠缠真没意思。”
南箕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上赶着的吃相有点难看。”
景啟适才松了手,南箕抚摸着黑马鬓毛,目光在军营逡巡,他看着那高挂在空中,巨大显眼的旗帜,冷然道“你派人去天陵宫放火一事的目的我可以不管,但看在以往的份上我得提醒你,若是再派人去捣乱,怕是真的有去无回了。”
“那你派人来军营偷袭一事怎么说?”景啟问“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南箕调转马头,对他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同你一样,做事拖泥带水的,我派人来另有目的。”
“而且我告诉你,你放过了我,不代表我就此放过了你,安阳慕寒,你让我不开心太久了,总有一天你会悔悟,求我原谅你的鲁莽和任性,在此之前我不回收手。”
身后突然传来轰然巨响,景啟回头只见军营竟然炸了,火光似巨蟒,扭曲着巨大的身子冲天怒吼,兵将们四下逃窜,战马嘶鸣,混乱和嘈杂一瞬间齐涌而来,震得景啟瞳孔颤抖,不晓得军营发生了何事。
“将军!”
混乱之中山丹冲了过来,他半边脸高肿着,眸中满是愤怒,不等景啟问话,他便愤怒的咆哮着“将军,那小贼烧了粮仓,马厩,还炸了咱们的兵器库!”
他指着自己的脸,满是委屈和愤怒“临走还打了我!”
景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山丹说出了南箕的名字,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这都是石楠干的?!”
“就是他!”
山丹愤怒道“正吃着饭,他说肚子疼要出恭,老羌担心他被人撞见当贼抓了,便陪他一同去,我察觉不对,跟上去时老羌已经被他打晕了!”
景啟心里一沉,转眸向四周寻去。
南箕早就消失的没影,爆炸声接替响起,震得整片大漠都在颤抖,目光所过之处皆是狰狞火光,人声鼎沸,嘈杂的叫人心烦,景啟顾不得其他,让人去救战马粮仓,而山丹则是带人死守瞭望台和营帐,以防此时有人进攻。
马蹄不安分的踩在沙丘上,风卷浪沙滚过丘陵,发出了冰冷的闷响,石楠顶着冒烟的脑袋疾奔而来,在三步之外翻身下马。
“族长,事成了。”
南箕目光逡巡在那混乱中,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指挥作战的人,他看着直逼九霄的火光,喃喃道“这颜色可真美,喜庆的很。”
爆炸声不断传来,南箕如听仙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这声也好听,比那吹打的还要令人兴奋。”
石楠没敢吭声,只当自己聋了哑了,要知道如今的族长不同往日,他阴晴不定,暴躁狠戾,保不齐那儿一句就被挑拨出肝火来。
为了保命还是不说话的好。
然而族长没有忘记旧怨,开口便道“就这么简单个事,怎么还被他们给抓了?”
“属下一时疏忽,下次”
“没下次了。”南箕调转马头,马蹄扬起黄沙,摔打在石楠身上“你守着他,我回番族一趟!”
“属下恭送族长!”
待人彻底没了影,石楠才松了口气,他转眸看着军中的混乱,深深的叹了口气“还真是夫妻吵架讨狗嫌,这两口子到底有完没完.......”
“战马丢了十几匹,没找到尸体,目测应当是被人给偷了,不打仗的话粮食还够两个月,要是打仗顶多够半个月的,至于兵器库损失最大,所有的弓都被割断,箭都给折了,只剩下砍刀能用。”
景啟灰头土脸的坐在帐篷里,浑身沮丧的听着亲兵禀报,这一场火折腾了他们整整一晚上,亏得没人趁机偷袭,要是有人这时候偷袭,他们十有八九都得葬在这。
景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忙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数道幽怨像钉子似的钉在他身上,逼得他没法淡定,忙了一晚上,这会子又困又乏且难受着,景啟揉着眉心无奈道“你们就是用眼神杀了我,这粮食是能回来怎么着!”
山丹被浓烟熏成了黑丹,就一双眼睛还算有神,景啟被他盯得跟针刺了一样,实在是没法扛下去。
景啟抚眉道“那人可是你们带到后面吃饭的,你们没有看住人,由着他放了火,埋了火药,现在又个个这么瞧着我,就好像是我要他来放火似的!”
“摘得可真干净!”山丹冷哼道“军师虽然脾气不好,又不讲理,为人也刻薄小气,但还没到无理取闹的地步,他好端端为什么要派人来三大营放火?”
“就是!”牛牪衣裳被火燎的泛黑,这衣裳是他娘子亲手缝的,刚上身还不到一天就被火星缭的坑坑洼洼,回家少不得要被娘子拎耳朵骂一顿,一想到这,心情自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人家小两口吵架,婆娘最多摔锅砸碗,咱军师呢!直接炸了军营!”
景啟“.......他不是我婆娘。”
“就是你惹出来的乱子!”马铸秋气性最大,抱着胳膊怒瞪景啟“要不是你没处理好后院的事,会牵连到咱们吗!”
景啟不可置信马铸秋,这万年和气的人怎么就变得这么暴躁了?
其实不怪马铸秋脾气大,他精心养护了多年的美须先是被南箕一剑削平,后又被大火烧了个半焦,就剩下焦黄打卷的一小撮在下巴上挂着,跟山羊成了精似的,看着甚是滑稽。
三大营赫赫有名的三大将被这场火害的不轻,个个跟逃荒的叫花子似的。
山丹“对!就是你的错!说什么你与军师早已达成共识,此后见面依旧是朋友,你要真处理好了,他会来炸军营吗!”
马铸秋紧跟着道“这才哪儿到哪,军营都炸了,要是萧王府再添丁,军师怕是要把大晟朝给炸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景啟怒拍桌子吼道“他有这个本事吗他!”
帐内三人都不做声,只管拿眼睛看着他,待景啟吼完,三人异口同声的淡淡道“你说呢!”
“.....”景啟“就算有!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阿箕向来善良,看不得民间疾苦,做事又稳重,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你们什么眼神?质疑我!”
山丹拿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黑灰,没好气道“反正老羌说了,往后一个月,有味的别想,天天白菜豆腐汤!”
不等景啟说话人已经摔帘子出去了,牛牪捋了捋胳膊上烧的焦黑的布屑,脸色不好的冲景啟伸出了手“十两。”
景啟一脸懵“什么十两?”
“这身衣服你得赔我,十两银子。”
景啟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你这是镶了金,还是嵌了银,竟要十两银子!当我傻子坑呢!”
“给钱!”
傻子乖乖掏钱,没等递出去,连荷包都给人抢了,牛牪掂量着鼓囊囊的荷包,一脸正经的往怀里塞“别找了,怪麻烦的,多了就当请兄弟们喝酒了。”
“那里面至少有四五十两!”
牛牪跑了,跑的头也不回,景啟从他的背影里都看出他裂到耳朵根的可耻嘴脸。
马铸秋梗着脖子站的笔直,脸色黑如铁,目光更是不善,景啟也不墨迹,直接了当的说“我帮你当一个月的值,换一个月的口粮。”
马铸秋纹丝不动,目光中甚至透着鄙夷。
景啟“.......皇上赏了我一些何首乌,都给你,多吃能长胡子。”
马铸秋冷哼一声,转身往帐外走,临走还落下一句“在胡子没长出来前,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景啟“.........慢走。”
阿箕这招真够狠得,这一把火烧了他大半个身家!
没等他喘口气山丹忽然又跑了进来,景啟想也不想就道“钱都被牛牪拿走了,实在没钱给你开小灶了!”
“将军!”山丹脸色不好道“你后院炸了!”
“啥?”
“番族带兵已过边界,意图偷袭。”山丹又添了一句“全是军师的兵。”
景啟不甘心的垂死挣扎着“你怎么知道是他的兵?那帅旗上写他的名还是挂他的姓了!”
“挂了姓也写了名。”山丹咬牙切齿道“磨盘一样大的字,而且军师还亲自带了兵。”
靠!
景啟的心一下子坠到谷底,凉的彻底。
牛牪捅了捅马铸秋,语重心长的对他道“以后找媳妇可不能找那脾气大的,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关系到天下存亡。”
马铸秋习惯性的摸了把胡子,结果摸了一手焦黄的胡渣,他黑着脸道“两口子闹别扭而已,军师还不至于拿天下来泄愤。”
“难说呦!”
牛牪摇头道“那可是军师啊!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又什么事不敢做,我瞧着这次将军是真起褶子了。”
马铸秋问“那他俩要在咱们面前打起来了,咱们帮谁?”
牛牪老气横秋的摸了一把下巴,意味深长对他道“帮谁你都活不了,咱们那就装聋作哑,当个傻子得了。”
“为啥?这也太没立场了!”
“立场?”成过亲的牛牪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看着他“他俩本就是相好的,保不齐以后再对上眼,到那时候,你就是进风箱的老鼠。”
牛牪将字咬的极重“两!头!嫌!”
乔木回过神来时发现天色已黑,今晚是上弦月,月光微弱至极,看着并不讨喜,倒是这漫天星辰熠熠,看着令人心旷神怡。
但乔木此刻没有半点雅性,他端着杯子嘬了口茶,目光越过黑暗,企图在其中寻到些别的东西“没理由,他没理由现在就做这种事!”
乔木道“尧光族内战刚刚结束,不!不能说完全结束,只能说我们赢了第一步,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我们的粮食,人马都需要休息,还有九尾,我们需要的真相九尾还没有查到,现在正是低调的时候,他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带兵打仗意味着什么!而且依着他的性子,他也不可能会去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没理由这么做!”
的确没理由,但若是他这个徒弟对他有所隐瞒的话..........
上好的官窑就这么被生生的给捏碎了,碎片甩入池中,惊得池中锦鲤四下逃窜,乔木完全没了耐性,暴躁的令人害怕“说!他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攻打三大营!你到底替他瞒了我多少事!”
“属下不敢。”男人跪在树荫下,身影与树影融合,不开口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一定有的,一定有.....”
乔木缓步走在水榭中,看湖中星光涟漪,月影轻**,电闪火石间他忽的想到了什么,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阴鸷起来“去皇都城!查族长的私宅,那里一定有答案,给我仔仔细细的查!”
“沅儿.........”
乔木呢喃着,信封在他手中皱成一团,水火不侵的特制纸张在他的指间渐有破损之兆,他紧攥着,骨节发出了愤怒的声响。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块磨刀石竟不受他控制了......
“师父,铁掌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木醉了,醉的看到天上有两个月亮,他饮下最后一口酒,将酒坛扔去一边,指着苍穹大笑,恍恍之间只觉自己乘风而起,去往那被月华洗净的九天云霄。
“他是个不败的战神,是令天下人胆颤的畏惧。”
乔木拍着胸脯道“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与我对战的人。”
南箕枕着胳膊靠在枝头,轻声道“不对的师父,他败过的。”
“往日之事不可追!”
宽袖在空中倏地一声甩了过去,破空声犹似剑鸣,即将按耐不住,想要出鞘的剑鸣,乔木敞开胸怀面向苍穹,醉的放浪形骸。
“最重要的不是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是我要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乔木在醉意中找到了年少时的热,那是蚀入骨髓,只属于少年时才会有的热,那份只有面对那个人时才会燃烧的战意和冲动,即便知道远远不敌,但目光依旧会留在那人身上,世间一切绚烂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唯有她这抹寒光,强大的令人敬畏。
随手捡来的枯枝在空中发出一声闷响,声音重如沉铁,锋利似剑,乔木仰天道“我要他成为这世上最锋利的枪。”
枯枝破空而来,在月华下映射出铁器般锋利的颜色,乔木手持枯枝,脚踏碎月,一招一式中都透着疯狂,疯狂的令人害怕。
他说“一杆能破云穿月,撼动天地的枪!”
枯枝劈碎了平静,涟漪**碎了星辰,他大笑,疯狂,将往日的沉着冷静统统撕碎,露出了野兽的本性。
他说“我要他锋利,要他凶悍,要他威风,要他超越她!”
枯枝挑起酒坛,乔木仰天喝的痛快,酒水湿了胸口,他索性直接扯掉,虽是鬓角花白,但那身上却未有一丝他这个年岁该有的衰败,相反他肌肉虬结,精壮犹似壮年。
乔木一拳打碎了酒坛,阴鸷的说“然后我会折了这杆长枪,亲手,埋葬了他。”
他的身影在南箕眼前慢慢放大,呼吸声也似野兽般沉重,南箕看着他,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怯意。
此刻的乔木好似一道天堑,一道被岁月刻意隐藏了的天堑。
而这一坛酒洗净了尘埃,将他的强大暴露在南箕面前,连带着他的野心和恐怖。
“沅儿,你要好好的磨炼他。”乔木看着南箕说“将他磨得成最锋利,最可怕的武器,也不枉为师在茫茫人海里选中了你!”
南箕轻笑,指尖在双锋挝上轻敲“师父的对手我自当重看,但师父,您曾说过,要把他送给我。”
“送!”
乔木胸膛震动,笑的不可一世“可你能拿的稳吗?他还小,眼下自不如你,可一旦等他长大,便不是你能控制的了的。”
乔木看着逐渐远去的月,呢喃着“他,他可是她的孩子啊!她的孩子........”
“师父曾说过要我在规定的时间内杀了他,若是杀不了便永远不能动他。”
双锋挝缠上树枝,将枝条拉弯到极致,南箕伸手摘下树上的果子,枝条回**之时扬起一阵叶雨,南箕隔着簌簌叶雨看向乔木“师父打算给我多少时间?”
“三年。”
乔木说“若三年你不成,此后永远不能再打他的主意。”
“三年啊.......”南箕咬了一口果子,若有所思道“师父,不如我们再来打个赌吧!”
乔木不错眼的看他,目光中有几分探究“沅儿想赌什么?”
“赌我与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