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能等两人说出感激之话,男人忽的攥紧拳头,一拳打得那醉汉仰面摔倒,这一拳着实狠些,光是听那声就让人觉得疼,醉汉撑着正要站起,只见那男人抬手又是响亮的一拳,醉汉这次倒后再也没能起来,像是受伤的兽,躺在地上沉重的喘息。

掌柜的正想上前查看,不想目光刚转过去,就跟醉汉对视个正着,吓得他又忙缩了回去,不敢管也不敢问,窗上传来衣衫翻飞的声响,掌柜转眸看去,只见破碎的窗框上坐着一个玉冠束发的男人,藏蓝色的衣袖轻拂过窗框,浓俪的狭眸微微上挑。

男人看着窗框上浸染的血迹,忽的轻笑道“王爷,您的爱将好像受伤了。”

“死不了他。”景啟怒瞪着人,将拳头攥的噼里啪啦的响“起来!你不是要打吗?老子陪你!”

醉汉被揍得脸暇高肿,躺在地板上喘着粗气,他就是想起来,当下也是起不来的,坐在窗子上的男人见状笑了,话语中也有了挑逗之意“打个混混都能受伤,再跟你打怕是会要命的,王爷素来疼他,也忍心叫柳家那位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哎呀!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未落,一人拨开人群,几步上了楼梯,他应当从未这么慌乱过,以至于自己被衣袍绊倒,摔倒在几人面前。

小二瞧着那人面善,不等反应过来,掌柜的便先冲了过去“东家!东家您没事吧!”

柳长青起了身,快步奔了过来,对景啟和南箕行礼“草民柳长青见过萧王殿下,见过四国相爷。”

他站的位置极巧,正好挡在景啟和滇穹中间,不经意的将滇穹护在身后。

景啟走向那早已昏厥的食客,探指在他脖间,见人只是受了皮外伤便放下心来,柳长青忙道“我愿与他私下谈和,他所有的药费我都出,至于馆子是我名下的产业,草民向王爷和相爷保证,今儿的事绝对传不出这东大街。”

滇穹虽然官职与景啟一样,而且还拿了景啟的兵权,但他始终是景啟一手教出来的兵,若是宫里人知道了他醉酒砸街还差点伤了人命,追究起来,景啟怎么着也得落个管教不严。

景啟看着二楼的狼藉,问他“你们吵架了?”

柳长青脸色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头“都是草民的错,草民口不择言,说重了话。”

景啟没当回事,说了句人交给你了后便要离开,在路过滇穹时那小子跟中了邪似的,忽的坐起了身子,攥着他的下摆不许人走。

“将军将军!”

景啟只当他酒醒了怕受罚,便安慰道“我知道,他骂了我是吧?揍就揍了,咱有钱有势能平的了,不怕你闯祸,好了,跟少东家回去吧!”

“将军将军!”滇穹抓着人不许走,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竟然醉的舌头都大了,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军师,军师!”

南箕将人拉了起来,对他道“听到了,赶紧跟少东家回去吧啊!”

柳长青拉着人便要走,谁料那小子竟然犯了混,抱着栏杆不肯走,他红着眼睛看向景啟和南箕,忽的哭出了声“我想回边关,将军,军师,我们一起回去吧!这操蛋的皇都城老子一刻也不想呆了!”

滇穹孩子似的抱着栏杆哭,一声声皆是真切,柳长青哄着他走,却被滇穹一把抓住了手,滇穹红着眼睛对柳长青语重心长的劝道“将军,你当真不要军师了?”

滇穹一语好似惊雷,震得屋子里所有人都怔住了,柳长青脸色更是沉重了,他顾不得其他,将滇穹的胳膊抗在肩上,想要将人硬抗下楼,无奈滇穹又高又壮,力气也比他大,一个用力竟将人拉入怀里抱着。

滇穹抱着人哭,一声声哽咽碎的人心里发慌,他醉的厉害,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话不成话“将军你不懂,你真的不懂,你身边有一个爱你的人,他一直都在爱你,他...他谁也不爱,不爱,只爱你一个人....”

滇穹打着酒嗝,抱着挣扎不断的柳长青,对怀中人道“我可怜的将军,他..他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吗?那个铁掌将军,他不在了,以前有这么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以前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滇穹醉着眼逡巡四周,最后落在了景啟身上,他对景啟摆手,叠声道“不是你!不是你!以前真有这么一个人,他...”

滇穹捧起柳长青的脸,对他一本正经的说“他爱你,真的很爱你,十三年来一直在找你,我是他的亲兵,我知道的,他每天都在找你,他还说他后悔了,他真的说他后悔了,我听的真真的,我真的听到了!”

“我告诉你他的秘密好不好,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景啟眸中微紧,抬脚便要过去,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南箕竟然也走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挡在景啟面前。

滇穹当着所有人的面,捧着柳长青的脸,在那双愤怒的注视下神秘兮兮的说“他呀其实很快乐!”

景啟一脸生无可恋的靠着窗子,南箕也停了脚步,滇穹对柳长青乐呵呵的傻笑着,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疯了,疯了!他早在十三年前就笑不出来了,可突然有一天他又能笑出来了,他疯了,疯了,疯”

“我看你是疯了!”柳长青忍无可忍,反手揪住滇穹的耳朵,揪的他哎呦哎呦直喊疼,柳长青怒道“姓滇的,你到底回不回家?”

“我回我回.....”滇穹是被拽着耳朵拽下楼的,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他的哀嚎,走了好远众人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将军别动手,我知道错了,军师...军师在哪儿...军师还回不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回边关啊......”

混乱之后是跌到谷底的安静,这时景啟才发现掌柜和小二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里去了,整个馆子似乎只剩下他和南箕两人,他抬脚跨过挡在面前的破碎酒坛,对南箕道“教管无方,相爷受惊了,若有言语不当,还望海涵。”

“我不会生气的。”南箕笑道“谁让他是你的亲兵呢!”

“时间不早了。”景啟干咳一声,有些不自觉的拉了拉领口“那便,就此别过。”

南箕恭恭敬敬道“草民,恭送王爷。”

“对了!”景啟道“蟠螭门的事你还需放在身上,我少年时也曾有过侠肝义胆,对于溜门撬锁颇有心得,那门我总觉得有问题,你还是多听听你师父的,查个清楚才好。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来萧王府就是了。”

“多谢王爷。”

景啟转身从窗口一跃而下,花意看了黑马一眼,不情愿的随着缰绳调转马头,跑出了长街。

南箕站在窗口,看长街灯火连线,人潮熙攘,少男少女并肩游街,皇都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厌倦,有些想念那漫天的黄沙和迎面而来粗犷苍劲的风。

今晚云遮月,天色沉的连星光也寻不到,唯有这皇都城热闹,灯火渐迷人眼。

大红绸缎从萧王府的大门一直挂到长街尽头,喜庆的红笼罩了大半个皇都城,长街早已打扫干净,御前侍卫十步一岗,威风凛凛的在长街两边镇守,百姓对这场天家赐婚议论纷纷,就连摆摊的小贩也不照管生意,勾着脖子往萧王府看去。

今天的萧王府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更气派的令人羡慕,只见萧王府门口车马络绎不绝,宾客接踵而至,满堂皆是艳艳红绸,贺礼推成小山,丫鬟们鱼贯进出,引宾客入座,端茶送点心,颦笑间皆是发自内心的喜气。

百姓们不时的眺望,想要一睹王爷的俊朗和威风,但府门口来往人多,就是没有穿着喜服的新郎官。

鞭炮声从长街尽头响起,百姓目光随之看了过去,远远的便看到尽头出现一抹喜庆的红。

“看!”有人指着那红兴奋道“新娘子来了!”

守在府门口接待宾客的管家也听到了,他交代好了小厮后抬脚便进了府,一个丫鬟端着盘子,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仲叔!苹果来了!”

“快摆到新房里去!”

丫鬟哎了一声,转身便走,管家在喜堂里转了一圈,又在院内转了一圈,把红绸摆正,龙凤喜蜡的蜡油倒掉一些,忙的脚不沾地,生怕哪儿一处不好,被宾客看了出来,让王爷面上无光。

“仲叔!”小厮跑了过来,指着门外道“轿子来了!轿子来了!”

“快去放鞭炮!”管家一拉拉住人,对他道“还有喜糖喜糕,新娘子只要一进门,立刻撒出去!”

“知道了!”

小厮拔腿就跑,管家这才想起了正经事,哎呀一声就去了后院,后院没什么人,与前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管家越走越快,最后索性一路小跑过去,他敲着门,着急道“王爷!王爷!王妃来了!您换好衣裳了没?”

管家心里慌的厉害,他也顾不得其他,硬生生的将门给撞开来“王爷!”

喜服就挂在屋子正中间,红的有些渗人,屋内空****的,静的有些不同寻常,管家下意识的去开衣柜,当看到那盔甲不见之时,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仲叔?”

小厮跑来时管家正软着双腿跪在衣柜前,他哎呀一声将人扶了起来,随后目光扫在屋内,急道“仲叔,王爷呢?”

见管家不说话,小厮急道“仲叔,出大事了!”

管家几乎是下意识的往他头上拍去,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大喜的日子....”

他念叨着忽的想起新郎官早已不见,可见这大喜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喜庆,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南边点了狼烟,听说边关受袭,大家伙都说这是又要打仗了!”

管家下意识道“有将军在,谁敢放肆!将军他.......皇上知道这事吗?”

“知道!听说皇上也着急的不行,那宣旨的太监怕是已经出了宫往这赶了!”小厮问“仲叔,将军呢?将军得接旨呀!”

府门外鞭炮声响的震天,管家忽的一下起了疑,问道“咱们将军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滇家大朗才是真正手握兵权的将军,怎么皇上不降旨给他,反倒给了咱们?”

“滇家大朗负伤在身,上马都困难,还能去打仗!”小厮一拍脑袋道“哎呦呦!忘了,您这一两日竟是忙将军的婚事了,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滇家大朗前段时间总是买醉,也不知哪儿一处做错了,惹怒了滇老将军,叫老将军关上了门好一顿打,听说那台阶上都见了血了!”

管家听得心里直泛冷,问道“滇家大朗素来稳重,就是醉了也不会失了礼,怎么就让老将军气成这个样子?”

“具体怎样没人知道。”小厮说“听滇家的下人说好像跟柳家有点关系,就是不知道是哪儿个柳家。”

“关于滇家,外面可是乱了套了,说什么的都有。”小厮扶着管家往外走,边走边说“听说滇老将军不是有位姓柳的故交吗?就是天一布庄的柳氏,他们家有个女儿,与滇将军年龄相仿,滇老将军也有意说和此事,想必是滇家大朗年轻气盛,怠慢了人家姑娘,所以才叫老将军发怒。”

管家斥道“事关人家姑娘名节,怎地叫你们这样嚼舌头!”

“冤枉啊叔,不是咱们传的,这滇家近来传闻可多,比这更过分的还有。”小厮道“滇老将军性子耿直,脾气也厉害,这次又发了大火,听说把滇家大朗打一顿后给绑树上了,不给吃不给喝,就在日头下晒着,要不是滇家姐妹拦着,这会子早就饿死了。”

小厮打了个冷颤,一脸惧色道“那可是他亲儿子,也不怕一个手重人没了,这...这说句不好听的,不等于自断香火嘛...哎呀!”

管家收回手,冷哼道“再胡说,就不只是弹脑瓜了,当心给你吊起来打一顿!皇上什么意思?”

小厮道“皇上的意思是大姑娘上了轿,就不能再回绣楼了,遭人非议,让咱们领人先进门,等将军平了战事后再回来拜堂成亲。”

“那滇家的事,皇上怎么处理的?”

小厮说“皇上压根没管,太后也是,不闻不问的,就跟不知道这事一样。”

管家没有再问,只是觉得奇怪,这皇上不管也就罢了,怎地太后也不管,这滇家不是站了太后一党吗?怎么到了这一步,太后反倒是不管了?

管家一边张罗着迎新娘子进门,一边让人去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小厮以为他年纪大忘了事,便在旁提醒道“仲叔,王爷您可还没派人找呢?”

“找?”管家道“怕是这会子都出城了!”

皇上刚拿起筷子就见莨菪从外回来,他道“布菜时你出的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圣旨弄丢了?”

“奴才哪儿敢呐!”

莨菪道“那王爷就在宫门口外面等着呢!跟蹲点打劫似的,奴才前脚刚踏出宫门,他后脚就把圣旨给抢走了,奴才空着手好一阵懵,宣旨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种打劫似的领旨。”

皇上觉得好笑,嘬了口茶问“他倒是为国为民,是从喜宴上专程来的?”

“奴才瞧着不像。”

莨菪比划着说“他顶盔掼甲,穿戴整齐,就连铁王棍都给背上了,马背上还有打包好的干粮,奴才瞧着没一两个时辰是准备不下来的,保不齐那喜服压根就没上身,一睁眼就穿了盔甲。”

“那就奇怪了。”皇上夹着菜说“皇叔是开了天眼吗?怎么就知道今儿边关受袭,奇怪,这唱的又是哪儿一出啊....”

一小太监忽然闯了进来,着急道“皇上!太子,太子他突然起了烧,这会子难受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皇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关心,反倒冷哼一声道“早不起烧,晚不起烧,偏偏朕要检查他功课时就起了烧,你同他去说,太子不想做尽可开口,有的是人想坐东宫的位置。”

待小太监离开,莨菪上前布菜,对皇上劝道“太子年纪尚小,从前又松快惯了,这猛地一被约束自是有些不适,皇上,要不咱们缓缓,也让太子也松口气。”

皇上将莨菪夹来的菜拨到一边,一边用膳一边说“我没时间等他,我得尽快离开皇都城,时间一长,他怕是要将我忘了。”

莨菪笑着安慰道“赵公子一直在暗处护着,前两天还来了信,只要皇上愿意,随时都能出宫去”

“你怎么还不明白!”皇上搁了碗,冷然道“我要去找他,不是皇上要去找他。”

莨菪大惊“皇上您想”

“是!朕想明白了。”

皇上平静的说“这龙椅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