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还困在浓雾中,一手拎着佛珠,一手掩面咳嗽,隔着腾腾烟雾指挥着小厮“你们怎么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把这香拿出去!”
小厮一脸委屈“九爷,长了腿似的,寻不着它!”
滇穹登门时整个屋子云缠雾绕,吓得他以为是着了火,亏得柳长青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那是蓬莱香的烟雾,让人找来了几把大蒲扇,对着那浓雾奋力猛扇,腾腾浓雾瞬间消散了不少。
靖王咳弯了腰,顶着一脑袋的烟走了出来,滇穹上前相迎,不等说话便被靖王一把抓住了袖子“快快快!你十四爷在里面没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人快扇!让人快扇!”
滇穹几乎是夺了蒲扇亲自来扇,不过十几下屋内烟雾散了个干净,靖王将屋里屋外看了个遍,奇怪道“人呢?”
“将军哪儿去了?”
眼看滇穹想要招兵寻人,柳长青忙拉住滇穹的袖子,对他低声道“这香来自江湖。”
能在萧王府用江湖迷香的素来只有一个人。
谁料那滇穹竟是个没脑子的,脱口便道“九爷莫急,这香许是军师的,将军大约也是他带走的。”
柳长青“.........憨货!”
靖王果真大怒,险些将佛珠一把摔了出去“真是个没规矩王法的!哪儿个门子放他进的府!还敢当着本王的面绑架当朝亲王,反了!真是反了!”
靖王越说越气,谁劝也没用,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顺带把安分守己都给罚了,一人十仗板子,红豆亲自监督用的刑。
“不是说让你最近少来萧王府吗?”靖王见人挨了打,心里顺气多了,撇着茶沫子看向滇穹“太后的眼睛可还在你身上呢!这位就是被太后特意请入府的少东家吧!”
“末将是偷着来,身后的尾巴甩的干干净净。”滇穹特意将站在身后的柳长青拉到了身边,颇为得意道“这就是我们家的少东家,皇都城商会的首领。”
“少东家当真是年少有为。”靖王听这话别扭,但却又没砸吧出到底那儿里不对。
“九爷,这是将军的故友送来的,说是一定要交到将军手上。”
靖王接了过来,只见是个大红色的婚帖,他道“江湖人就是讲究,纵使知道十四与以往不同,也没有置之不理,还把大婚的帖子都给送来了。”
只是等靖王打开帖子,脸刷的一下便黑了。
喜帖在那玉雕似的长指中变了形,添了一些褶皱,看着没方才那么喜庆,素来和气的靖王黑着脸沉默片刻,忽的将帖子扔了出去。
大红帖子摔在地上,正好摊在两人脚下,滇穹和柳长青几乎同时看到那喜帖上的字,两人脸上都是无法掩盖的震惊。
滇穹一把将帖子捡了起来,一字一字细斟来看“是军师的字迹....但这不可能!军师怎么可能会成婚!”
靖王脸色阴郁,佛珠险些碾碎在指间“尧光小儿阴险,竟敢玩弄亲王!”
柳长青沉默不语,将帖子接过来细细的看,滇穹虽不知这帖子的具体情况,但还是下意识的为军师辩解。
“九爷莫急,这帖子兴许是别人下的套也说不准。”
“尧光小儿的字我瞧过,正是这儿不错。”靖王怒拍桌子道“他都是要成婚的人了,为何还要缠着十四不放,这会子又将人偷了去,打到到底是什么算盘!不成不成!滇穹,你快去十四接回来,若尧光小儿不放人,你就把他给我拷起来!”
靖王直接把调用靖王府府兵的令牌扔给了他“罪名随你定,就算他是四国相爷又能怎样,在我大晟朝,番族的相爷也能反了天吗!”
“王爷息怒。”柳长青问道“大朗,这帖子是谁给你的?”
滇穹有些为难道“当时公事缠身我也没细瞧他的样貌,只隐约记得是个年轻男子,对了!他自称李知遥。”
“他是无生门的副掌门。”柳长青笑道“王爷,这帖子兴许是假的。”
靖王“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我在江湖行商为生,勉强算是半个江湖人,虽然不常与他们打交道,但门派之间的恩怨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尧光族与无生门表面上无冤无仇,但实际上相看两厌,谁也不服谁。”柳长青淡笑道“尤其是李副掌门和军师,他们二人不和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关系差到这个地步,几乎与仇家无疑,军师若真的大婚了怎么可能会给他发帖子,而那李知遥为什么偏偏要把帖子给将军?”
柳长青劝道“九爷,依草民看,李知遥此举十有八九是有阴谋,即便自己无所图,想必也是被别人给挑唆算计了。”
靖王“旁人为何要通过他来算计十四?现如今十四失了兵权,官职也降了一级,两手空空,毫无权利,实打实的被宫里的人给架空了,曾经的将军,空架子的王爷,算计他有什么好处?”
“这.........”
柳长青当下被问住了,没等他想出对策滇穹便兴冲冲的站了出来,说道“保不齐就是朝中人算计的,他们不放心将军,害怕兵权再次回到将军手里,便想置将军于死地。”
“有道理。”靖王问“十四手里被夺走的权利都给了哪些人?”
“给了........”
滇穹突然就不说话了,愣了愣后目光倏地变得微妙起来,靖王“都给了你吧!真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兵,扯谎的功夫同他一样,你是不是不想抓那尧光小儿,故意拖时间同我兜圈子!”
“末将不敢!”
柳长青勾唇暗笑,看着他在靖王面前撞的一鼻子灰,得了趣后才开口道“王爷,近来番族四国可也一点也不老实,竖沙的兵也借着操练的由头频频出现在边关境外,想必他们应当是听到了皇上卧病不起的传言,想要试一试晟朝的实力。”
靖王“这事跟十四又有什么关系?”
“竖沙有意与番族四国联盟,但军师就是四国相爷,他若是不同意,联盟之事多少会被耽搁,竖沙的阴谋也就被迫中止。”
柳长青道“所以草民以为,这帖子就是用来挑拨军师和将军的,只要军师和将军反目成仇,联盟之事势在必得,而军师说不定会亲自挂帅,成为番族主将来与将军阵前对峙,竖沙狼子野心,王爷万不可被他给蒙蔽了。”
滇穹正听得认真,胳膊上忽的传来一阵掐痛,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道“对对对!寒江说的对!王爷,竖沙的天可汗阴险毒辣,为人凶残,最爱干这背后挑拨的事,这帖子保不齐就是他派人送来的,您可不能冤枉了军师。”
眼看靖王动摇了逮捕的心思,柳长青忙道“王爷,竖沙的人想必不知道军师又回到了将军身边,还以为军师在外云游,所以才想借着这个机会挑拨,我看不如将军师的行踪彻底隐瞒下来,稳住那些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当然,咱们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寻人,得悄悄的将王爷请回来。”
“也是,太后和皇上刚刚对他放松警惕,不能让他们知道十四在江湖上还有势力,此事万不能过于张扬。”靖王道“你们俩带些信得过的人去,悄悄的在内城寻寻,找到了人也不要声张,把俩人都哄回来。”
靖王咬牙切齿道“尧光小儿可恨,看本王不给他一顿好打!”
滇穹“九爷,军师是被冤枉的,这帖子是假的。”
“管他是真是假,先打一顿出气了再说!”靖王哼道“你十四爷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你没看到,不成,这顿打他逃不掉,十四要敢拦,绑着一同打!”
滇穹和柳长青对视一眼,无言盛过千言,
靖王手里捻着佛珠,面上却是凶狠阴鸷“倒吊着狠狠鞭挞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别成日在十四面前当爷,十四惯他,本王可不惯着他!”
滇穹和柳长青几乎同时打了冷颤,只觉后背寒的厉害。
讲义气的滇穹本着公平公正的念头说了一句“其实军师当初也没错,是将军闹着要同人分开来着.......”
没等说完便被靖王截了去“十四怎么想的我清楚,不过是害怕太后或是皇上伤了他的心尖子,这样的事情就连红豆都明白,尧光小儿岂会不知!他不过是想借着机会离开,磨一磨十四的性子,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两人的事从来没有对错,您不能不讲”
柳长青不动声色的掐了那呆子一下,趁着滇穹吃痛开口道“王爷息怒,我们一定会将两人带回来,任凭王爷发落。”
平时佛爷一样的人,怎么突然就不讲理了!
红豆看了看一旁扫落叶扫了半天也没扫干净的小厮,眼睛一转,凑到靖王身边,声音大的有些刻意“爷,尧光族长本事通天,倒吊着鞭挞怕是无关痛痒,鞭挞时不如让他下蹲马步,上顶草筐,若是马步不稳或是草框掉了,咱们鞭挞便从头开始施行,重罚之下必会长记性。”
小厮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行动一滞,眼神不时的瞟向红豆,看着实为不善。
红豆站的笔直,看起来还有些洋洋得意。
靖王抚掌道“好主意!到时候你监督,只是这草筐难度不大,不如....让他顶水碗,只要水撒了一滴,你只管给我揍,揍少了为你是问!”
红豆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您!我绝对不会少算一鞭子!”
主仆俩商议的起劲,滇穹和柳长青却听得后背发麻,两人找了由头出了府门,骑马并肩缓行,柳长青心事重重了半条街,突然沉声叹了一声,滇穹转眸看他“你在担心军师?”
“我在担心我自己!”柳长青拽着缰绳,目光无神的飘过长街,午后的街上行人并不多,只有稀稀疏疏几个小贩坐在街角摆摊,此时不是做生意的好时机,他们任由摊子摆着,自己靠着墙根,抱着胳膊打呼噜,头上下点的频繁。
“大朗,将来要是你父亲不喜欢我,非要将我绑起来鞭挞,届时你怎么办?”
滇穹“我父亲很喜欢你啊!”
“为友自是喜欢,可为儿媳就不一样了。”柳长青拿眼睛看他,问道“依着老将军的脾气,说不定还会将你也绑起来打一顿,就像靖王对军师一样,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滇穹摸着马儿油光水亮的鬓毛,声音低沉的有些压抑“虽然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但我绝不会叫你受委屈,亲爹也不成。他若是不认你,干脆也不要认我好了,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滇穹急了“你当我在敷衍你!”
柳长青笑容上扬,看的滇穹越发急了,最后直接停了马,拉着他的袖子道“你不信我!”
急的脸都红了,若是柳长青再不说话,他怕是会气的吃人。
“大朗。”柳长青看着他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期待什么吗?”
“期待什么?”
柳长青道“期待滇老将军派人将我捆如府中,狠狠的打一顿。”
滇穹一脸懵“为什么?”
柳长青不说话,只管笑,他越是笑的开心,滇穹心中便越是疑惑。
“驾!”
柳长青突然快了马,一个箭步冲出了长街,滇穹紧跟其上,街上几乎不见行人,两人疯了似的跑马也不打紧。
滇穹攥着缰绳,看那宽袖在风中鼓动,在某个节点,心里倏然变得踏实起来,即便不知道柳长青想挨打的原因他也不着急了,只管追随着人,那肆意马上,透着一丝狡黠的背影即是他前进的方向,又是让他心安的存在。
“将军他们去了城外!”柳长青的声音扬在风中,带着几分欢快的雀跃“咱们得赶紧把人找回去,靖王爷找他怕是还有正事呢!”
滇穹打趣道“军师要是不放人怎么办!”
“不放也得带走,这事可等不及,只是,军师咱们就别带了,找个由头支走罢了!”
滇穹没察觉不对,点头道“若真带回去,萧王府怕是又要热闹一整天了。”
柳长青眉间微紧,声音忽的沉了下来“是真的。”
滇穹“什么真的假的?”
柳长青倏地勒了马,目光正色的看向滇穹“那个婚帖是真的。”
“你说什么?”滇穹也停了马,缰绳无意识的在手心里攥着,像是攥着救命稻草。
“军师。”柳长青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他要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