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是笑着从屋里出来的,一出门便喜气洋洋的喊了嗓子“快去禀报太后,皇上醒了!”
报喜的太监也顾不得打伞,冒着大雨跑出了屋檐,水花在他脚下溅开,将长枝打湿,洗的翠青,南箕衣袍干爽,站在檐下看在风中叮叮当当的铁马,将湿了的发捋到耳后,那人躺在杂草堆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气。
宫墙的另一头挤进了一些躲雨的宫女们,女子们聚在一起兴奋的说笑,声音顺着宫墙传到了这头。
“你们听说了吗?病倒了的皇上刚刚醒了!”
“听说了听说了!都是赵大人的功劳,听说他请了个江湖的神医,神医不过开了个寻常的方子,就把皇上的病给治好了。”
“不对!赵大人请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是个走江湖卖艺的,他最擅长口技,说来也怪,方子还是以前那个方子,但赵大人让他每日陪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皇上的气色眼见的一天天好了。”
“了不得了不得!那人当真是有奇术的!”
“我可听说,他刚来的第一天,不过开口说了句话,皇上的脉症就好了许多,第三日就有将醒之兆,只不过病的太久,龙体虚弱,拖到今儿才醒。”
“我也听说了!”宫女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莨菪公公一开始以为是回天返照,不想太医一把脉,竟说皇上是真的好了!”
“这下赵大人可算是立了大功,待皇上痊愈,太后一定会有大赏的!”
“赵大人可是个尊贵人,太后又疼他,定然不会赏些金呀玉呀的俗物,赏的肯定是个旁人没见过的活宝贝。”
嬷嬷的训斥声传来,宫女们不敢再偷懒,一窝蜂的就散了,宫墙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闻雨过檐下,风乱铁马声。
雨落在台阶上,将阶面冲洗的干净,掩去了岁月的磋磨,像是新制一般,南箕抬眸,只见空中黑云疏散,渐有明朗之意,檐下不闻雨声,水洼中倒影如镜。
“放过他吧!”声音从草丛中传出,沙哑的像是被风沙折磨过似的。
南箕脸色不变,目光闪过一丝诧异“你还活着?”
说罢有些不解的扯了扯袖间的双锋挝“是链条松了吗?”
莠草被雨滴坠着,草身弯到了极限,眼看就要折断在苏韫玉眼前,他有心想要为它拂去枝头的水珠,却无力抬手,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嘴巴,哪儿也不受他的控制。
“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折磨他,不过就是因为那个竖沙太子。”
南箕本不欲理他,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中沉入了谷底。
“竖沙太子是我杀的。”
苏韫玉道“当初他说的信誓旦旦,但却迟迟不肯动手,我知道他的性子,若是再拖延下去,保不齐就放弃了杀他的念头,我瞒着将军,趁竖沙太子与晟军在边关对战,半路派人截杀,将人逼进了洿泽,我生性残忍,好折磨战俘,想要将他们活活饿死,若早知道有人暗中帮他逃脱,不如一早围剿杀个干净。”
“你不知道,竖沙其实早就沦陷了,但他却迟迟不肯发作,直到确定了竖沙太子的死讯,他才发了信号,动用了所有的暗桩,招三大营兵马齐聚残天门,意欲夜半攻城。”
铁马在檐下叮叮当当的响着,敲碎了空中的寂静,带着几分冷意落在南箕身上,双锋挝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阴冷,冻的他手中发麻。
苏韫玉咳了几声,只觉血气汹涌逆流,他咬着牙咽下满腔腥气,咬磨道“竖沙太子突然回来,就拦在残天门下,你当将军真想置他于死地,将军身后站的可是三大营的兵马,面对竖沙突如其来的最后一道防线,你要他怎么选!他能怎么选!”
“你当那位结拜大哥是什么好人,他也是个冷血冷肺的恶人!”苏韫玉话音倏地一转,冷然道“将军镇守边关十几年,他身上的本事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他岂会分不清诱饵和退兵,那荒漠的地形虽达不到了如指掌,但也算是熟悉了,怎么就轻易的掉入盐海中,他的愚蠢和满身的伤,你竟没有一丝怀疑!”
南箕沉默不语,袖中紧攥双锋挝,攥的骨节发白,失了知觉。
苏韫玉道“竖沙太子涅磐重生,他活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你,抛石机攻城没有成功,但将军却看清楚他的意图,他不惜以身犯险,将人从血族身后逼了出来,他知道单枪匹马敌不过竖沙太子,但却不肯折回去领兵,他那是怕人跑了再回头来暗害你!”
“而你竟然为了一个想要杀你的人,亲手推开了在意你的人,整整折磨了他十三年,那竖沙太子就是不死,如今怕是也要笑死了!”
风穿过衣袖,将袖子鼓动的像只即将翩翩而去的蝴蝶,净白的袖子透着冬日的冷。
苏韫玉咳声渐沉,血从嘴角流落,顺着脸暇划过一道血印,他看着南箕面无表情的从身边走过,也不知哪儿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裳下摆,双目怒含着血色。
他说“愧疚也好,怜惜也罢,就当你是还债,放过他吧!”
南箕沉默不语,抬腿将那手踢开,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竟然强撑着又拽入手中,他道“你还在怪他!当初也就是我不在身边,若我在,残天门下那一刀轮不着他劈下去,他们俩之间早就没有对错之说,只是立场不同,执念不同罢了!”
“哼!就算在,你也不会帮他。”南箕冷然道“你对他从来都是三分情谊,七分利益,这种抛头露面又没把握的事你会去做?”
苏韫玉顿时语噎,他用力的攥着南箕的衣服下摆,似乎在无声的为自己辩白,南箕踢开那手,转身上了台阶,不过两步又停了下来,他看着檐下挂着的雨珠,说道“来之前我曾问过他,我问他你能不能杀。”
身后呼吸一顿,变得紧张起来,南箕察觉到了,唇畔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来“他说能杀。”
听得身后没有动静,南箕心中越发欢愉起来,他上了台阶,站在最高阶上往下看,只瞧的那草丛倒了一片,至于躺在草丛里的人他看不到,也不知那人此刻的表情。
南箕说“这么多年我的确在恨他,但与竖沙无关,我早知他是三大营的将军,又怎么会不知道晟朝和竖沙的宿仇,我感谢你的坦白从宽,但这番求饶就多余了。”
苏韫玉不知道南箕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南箕后来说了什么,他的意识似乎停在那一句他说能杀上面,满脑子都是南箕冰冷且得意的声音,他忽的想到了那个昏沉的旁晚,他问了景啟同样一个问题,但刚说出口便被掐住了脖子。
景啟眸中的凶狠和阴鸷像是要凝成实质杀了他般,从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南箕是他动不得的存在。
明明早就知道,可为什么现在想来心里还是会痛。
空中黑云散去,露出了明亮的光芒,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阳光变得异常可贵,所有人都满眼欢喜的向空中看去,对这可贵的阳光满口赞许,唯独躺在草丛里的苏韫玉闭上了眼。
“三分情谊,七分利益.......”
苏韫玉低喃着,说着说着忽的便笑了,笑出了两行说不清道不明的眼泪来。
“我忘了,我们之间可是有利益的........”
“定了!这就定了?”景啟一脸不可置信“储君可是未来国本,小皇帝这次也太儿戏了吧!”
靖王虽然也惊讶,但很快便平复了,他捻着佛珠道“皇上虽然正值壮年,但储君之位一直空着也不是事,早早定下也好。”
景啟“那也不能抓阄来定太子吧!”
这要是传出去,不等外族笑话,晟朝的百姓倒先搂不住笑了。
靖王“.....抓阄也是传统。”
“哥?”景啟目光不善,问道“这法子是你出的吧?”
“坐牢坐傻了你,皇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一个闲王出主意了。”
靖王“合该让你多做几天牢,吃吃苦头。”
景啟不吭声,端着杯子喝茶,红豆引了几个人进来,清一色的小姑娘,身子纤细,容貌出挑,来了景啟面前没一个怕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往景啟身上看。
景啟只觉不好,心里更是打怵的厉害,不等他问,靖王便先开了口“跟我没关系,这些都是禾小姐的心意。”
眼见景啟脸色不好,靖王道“这些也是太后的意思,说是你府上没个细心人,专门派过来伺候你的。”
说罢靖王便对那些小丫头道“你们家主子刚还说腰疼来着,还不快来伺候!”
丫鬟们瞬间将人围了,笑盈盈的为景啟捏肩捶腿,端茶倒水,景啟坐的越发绷直,眼睛直往外瞅,不抬眼不打紧,这一看魂都要飞了。
安分守己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口,两双眼睛直勾勾的往屋内看。
“你们给本王退下!”
“不许退!”靖王道“又没个外人,你怕个什么!”
靖王特意扬了声音,说的十分刻意“你们不是早就分了吗!你入天牢这么久,还险些丢了脑袋,怎么就不见他来看一眼,现如今分了手,婚嫁自由,犯不着怕了谁去!”
凳子上似安了钉子,扎的景啟脊梁骨窜过一道冷,寒气直逼后脑勺,再转眸看去门口只剩下了安分,守己不知去了何处。
景啟用眼神问着守己的下落,安分默默挪开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完了完了!守己一定是去通风报信了!
“与他无关。”景啟拍桌子喝道“都给我退下!”
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味,感受到了秋冬的寒气,甚至猜到了自己的死期。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靖王拦不住,将杯子重重的搁在桌子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待人退个干净,景啟才说起正事来“听说皇上大赏了柳家,安慰了王家,还召了落太傅入宫。”
“柳王两家的赏赐不过是想感激太后而已,至于召落太傅入宫,那是为了太子。”
景啟一怔,道“皇上不打算自己教了?”
“也教,但太子身边不能没个帮衬,左右的得添两个。”靖王捻着佛珠道“落太傅教导太子倒没什么,只是他年事已高,我担心他若是哪儿天殁了,没个替手在太子身边。”
那些姑娘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来景啟身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熏得他身上也是一股腻腻的花香,景啟让人点了熏香来,点名要了那味道浓厚的香,刚点上不过片刻,屋内雾气腾腾,着了火似的冒起烟来。
靖王呛得直咳嗽,挥着袖子道“拿走拿走!哪儿来的这柴火香!”
“别拿,再熏会!”景啟忽的想起一个人来,隔着腾腾雾气与靖王道“哥,你觉得敬亭如何?”
“敬...咳咳咳敬亭...高家出过三位帝师,他本人又得皇上信任,若能应下当真是不错的,不过他与落太傅的门生,就是那位宠臣秋山松不和,虽说落太傅不会因为这个故意针对他,但若一同在太子身边共事,时间一长,怕他会受委屈。”
“敬亭生性孤僻,在朝堂这么些年什么委屈没有受过,哪里就在意这个了。”
景啟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心中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心惊感来,那声音微弱玄妙,像是猫儿踩着瓦檐走,又像是衣袖随风飘在半空中,微妙的让他不安。
“再者落太傅年纪大了,太子身边若是没个好替手,届时落太傅一殁,急的岂不是咱们。”
靖王被烟呛得直咳,本欲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可那高云闲也忒年轻了些,请他爹出山还差不多。”
“敬亭是年岁轻些,又不是性子轻些,他的稳重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景啟道“我瞧着行,但就是不便开口,哥,这事还得你去办。”
靖王沉吟片刻,点头道“行!回头我亲自去跟皇上说,先探探他的意思,若皇上先点了头,太后便不会有异议,高云闲是个直性子,这些年可没少惹太后生...生气......别熏了!来人,把香给我撤下!”
小厮有心撤掉那浓香,但屋内已然被雾气掩埋,摸鱼似的扒拉了半天,谁也找不到那放香炉的桌子在哪儿。
就在这时景啟忽的呀了一声,靖王听着不对,忙问怎么了,岂料景啟那边竟然没个声,安静的像是没了人似的。
“十四?十四!你们还兜什么圈子!还不快把香给本王拿出去!”
靖王的呼唤声越来越近,景啟的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他欲挣脱,但却惹了那人不开心,被狠压在椅子上,吻得眼前一阵晕眩。
景啟双手被反绞身后,如案板之鱼,只能任人宰割。
腾腾雾气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看着正是靖王不错,景啟心中一惊,偏头躲过那热烈的令人发麻的吻。
“你不想活了!”景啟喘息微乱,慌乱道“九哥恨你恨得牙都是痒的。”
南箕抵着人不松手,鼻尖轻落在他脖颈上“哪来的这花胰子香,怪腻味的,你背着我又同别人好了?”
南箕不知从哪儿赶来的,身上冰凉,鼻尖似乎落了霜,冰的他倒吸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同别人好过。”景啟瞪着人,示意他放开自己“就你这吃独食的狗性子,我又怎么敢呢!”
明日里耳聪目明的人这会子竟然装了瞎,抱着人佯装看不懂,长指顺着下巴划过脖颈,锥子似的抵在他喉咙上,南箕声音温和的让他后背冒了寒气。
“门外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我不过就晾了你两天,怎么就馋成了这个样子。”
南箕亲着人,在他唇上磋磨,指尖微微用力,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泛红的长痕“一下子要了这么多,王爷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余音几乎是含在了嘴里,捂得生热,顺着舌尖酥麻了景啟,景啟被他吻得有些热,也从那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但他还没到昏头脑的时候,屋子里至少有四五个人,实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景啟挣脱了手腕,反扣住南箕手腕,正色道“别胡闹!当心九哥罚你!”
南箕一脸无谓,上挑的狭眸含着明目张胆的欲“任他去罚,你相公钢筋铁骨,不怕那面条似的鞭子,只是一点,等他罚完了,你要亲自给我上药。”
上药两个字用了几分力气,咬磨的让景啟耳朵都红了。
一听便知道不是正经的上药。
景啟“孟浪!”
“你不喜欢?”南箕捏着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腕骨,将腕骨揉的发红,慢慢生了别样的热“我怎么记得你就爱这样的我?”
“别闹!”景啟看了看四周,见雾气未散便放心许多“当心九哥发现你!”
“这是蓬莱香,浓烟片刻便能吞噬一切,且一时半刻散不了,除非遇到强风。”
景啟瞬间反应过来“是你搞得鬼!”
他道这香怎么这么古怪,原来被人做了手脚!
南箕扣着那手腕,将人猛的拽入怀中“我说将军,你最近可变笨了不少,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喂喂喂!你似乎比我还虚长几岁。”景啟用眼神挑衅他“色心不改的老头子。”
狭眸微眯,闪过一丝危险,景啟只道不好,不等有所动作便被人猛的扣起了下巴,南箕凶狠的亲了一下他,像是在撕扯猎物似的粗鲁。
“老头子也能让你下不了床!”南箕一把将人扛在肩上,拍了拍他身后的挺圆,那力道用的极巧,没有什么声音,但却拍的他一激灵,疼得直咧嘴。
南箕“准备好了吗?老头子今儿可要一只梨花压海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