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在地板上缓缓流动,屋内又闷又热,血腥气掺杂着潮湿,形成了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息,血迹在地板上层层叠加,流动的猩红慢慢覆盖烙印一样发黑的血渍,一点点渗进缝隙中,将那散发着恶臭的血块再次打湿。

屋内很乱,东西丢的到处都是,**逸俗艳的纱绸蛇一样缠上梁木,又自上而下的垂落,一半落在血迹斑斓的地板上,一半垂在软榻的纱帐上。

屋子的主人,也就是空忌街最红的小倌跪在一堆乱糟糟物件中,他同那堆物件一样,散发着魅惑和风情,即便是不抬头,也能轻易挑拨起人心中的欲望。

意欢跪缩着,用余光瞟向屋内那扇开着的窗户上。

房间狭隘,屋内只有一扇小窗,但因周围楼高瓦密,将这扇窗子挡的结实,即便开了窗也只能看到煞风景的灰墙,庆幸的是,两堵墙中间露了一指缝隙,每日会有一缕阳光从墙缝中透来,微弱的像一根散发着希望的金线。

但空忌街实在矮洼,就算窗子大开,不见四时风雨,更不见朝起暮落,窗子着实鸡肋,开着闹心,不如关着的好。

素白的衣袍轻扫过陈旧泛黄的窗框,像抹净到极致的光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落在了这肮脏不堪的地方。

意欢仓促收回了眸,那人实在是太干净了,多看一眼都怕弄脏了他。

屋内血腥气呛的人想吐,南箕抱着膝盖蜷坐在窗子上,仅有的一缕阳光从墙缝透出落在他指尖,从小指一路跳到拇指上。

南箕将光从指尖弹去,那光又落到了他手腕上,成了一个金晃晃的细手环,他百无聊赖的伸长了一条腿,悬在窗外晃着。

陈旧的窗框随着他的晃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木裂声。

意欢心中一揪,脱口道“官人!”

南箕转眸看他,他却慌忙垂下了眸,声音倏地一下低落了下来“窗子年久未修,您注意安全。”

他怎敢与他对视,这实属大辱。

南箕看了他一眼,又转过眸去,虽然窗子被墙堵得实在,但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从头顶飘过的流云,鲜活明亮的蓝与死寂灰白的墙产生了强烈的对比,让人生出一种远不可及的失落。

打不碎这囚笼,也碰触不到自由。

“你的背很漂亮。”南箕说“可就是弯的太过。”

意欢如被针戳,头低的更狠了。

南箕晃着腿,看着一只麻雀飞来,灰白的墙上有个鸭蛋大小的洞,麻雀在洞里做了窝,生了几颗蛋,待母鸟飞离,南箕伸手过去,从洞里掏出一颗尚有余温的鸟蛋来“你想出空忌街吗?”

出乎意料的是意欢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期待或是开心,他像是埋在淤泥里的朽木,习以为常的任由腐烂,半点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他能从烂泥中走出去。

“官人的生意我不做,但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意欢愿意倾力相助。”

南箕歪头看他,觉得这人当真是有意思“你不想离开空忌街?”

意欢依旧低头跪着,他看着地板上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像是在提醒自己“纵使官人富可敌国,权力滔天,怕也难清理这街上的肮脏污垢,奴不知官人来此欲意何为,但奴真心希望,官人离开时同来时一样,着着净洁,不染污秽。”

阳光跳跃到南箕掌心,像一跟透着暖意的绣花线,南箕捻着线,闷声道“你同他有些像.......”

意欢没听清,但南箕已经转了话题“为何不做我的生意?”

“不敢。”意欢跪着,声音落在满是污垢的地板上。

南箕眉间微挑“不敢?”

意欢“不敢。”

南箕问“为何不敢?”

意欢顿了许久,最终还是道一句不敢。

南箕没有再问,抬眸看流云从头顶飘过,过了许久,意欢终于再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若这次你能活下来,便留在我身边吧!”

屋内似乎进了风,风中透着草木清香,虽是微弱,但却穿过浓郁的血腥味,扑到意欢面前,头一次他嗅到外界的味道,头一次从这扇窗子看到一丝希望。

也是头一次对活着...有了那么一点渴求。

意欢“官人?”

踩瓦声从窗外传来,南箕坐直了身子,只见墙缝中有身影闪现,不过几瞬便来到了身边,石楠跪在檐上行礼,脸色有些不大好。

“族长!将军带着红豆来了!”

南箕“这不是意料中的事吗?”

“将军来是计划中的事,但红豆不是!”

石楠看着景啟骑马冲入空忌街,眨眼已到楼下,来不及多言,他匆忙道“今天无论发生什么靖王都会一清二楚,但族长莫要因红豆在便有顾虑,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红豆那交由属下去办。”

南箕并没有觉得这事被靖王知道了有什么不好,但石楠便已经翻身跳下了屋檐,快的不给南箕说话的机会。

“过来!”

意欢跪爬了几步,南箕眉间微紧,有些看不惯道“站起来,走过来。”

南箕晃了晃坠在空中的长绸,问“这怎么用的?”

“这是给爱玩的客人备下的。”意欢没有任何犹豫,如实说道“将人手腕绑了,挂在梁上,然后用鞭子在身上抽。”

南箕问“会不会在脸上留下鞭痕?”

意欢点头“会!这里的鞭子都是特制的,带着倒刺,有时还会把脸上一块肉生生抽下来。”

“........”

南箕目光在屋里转了转,这一屋子零零散散的东西不少,但没一样能用得上的,真心不如他的地室。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南箕没了办法,只能拉扯开自己的衣服,将发揉的凌乱,随后往**一躺,对他招了招手,意欢走了过去只听他道“上来。”

意欢看着他一脸懵“上哪儿?”

南箕拍了拍床“快点!”

意欢被吓到了,忽的往后退去,脚步声逐渐逼近,南箕由不得他退缩,一把将人强拉着过去,帐钩被两人撞到,纱帐倏然落下,将床内情景朦胧遮住。

“快动!”

意欢红了眼圈,手脚蜷缩着,愣是不敢碰他。

“官人,我...我怎么能对您不敬!”

“不是让你真动!”脚步声已到门外,南箕压低了声音道“晃床!快!”

门栓断成两截,嘭的一声震得屋内一颤,景啟被血淋淋的地板刺的眼皮直跳,屋子正中央,那个血泊中趴着一个男人,男人半**,横肉在腰上缠了好几圈,虽未看正脸,但也知道这已经是具尸体。

艳俗不堪的纱帐随着床的咯吱声而摇晃着,但当景啟冲进来的那一刻声音猛的停了,一个长身男子从帐子里冒出头来。

“你是什么”

景啟掐着脖子把人拖下了床,阴鸷着眸狠盯着他“叶永欢人在哪!”

“谁是叶永欢...”意欢被掐的脸色涨红,随着他的挣扎衣衫松散开来,胸前的痕迹倏地暴露在景啟眼前。

那些痕迹新旧叠加,是景啟再熟悉不过的了。

“你竟然敢碰他!”

意欢被扔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板上,震得五脏发麻,他记得南箕之前的吩咐,挣扎的往窗边挪去,喉咙像是被人捏碎了般,疼的发烫。

意欢沙哑着声音说“人是王公子送来的,奴也是奉命行事,官人何苦为难奴?”

话是南箕教的,他一个字也没漏。

“滚!”

艳俗纱帐被粗暴的扯了下来,**凌乱不堪,随意的丢着各种助兴取乐的物件,有的景啟虽然没见过,但也知道那东西有多**邪。

就这鸡窝一样的地方,蜷缩着一个人。

景啟只觉骨血逆流,后脑勺被寒气冲的有些晕眩,他明明踩着实地,但却有一种不由已的天旋地转感来,眼前的一切从清晰变得恍惚,又逐渐扭曲,模糊的像是隔了水雾的画,使他看不清楚躺在**的人到底是谁。

屋内静的不闻气息,冷的更是砭骨,景啟在晕眩中摇摇欲坠,只觉被人掐住了喉咙。

就在这静谧之中,他突然抬起了手,猛地落在了脸上,声音响的震天,红豆吓得一哆嗦,刚想上前查看,结果被捂了嘴,被人顺滑无声的拖了出去。

景啟一动不动的看着蜷缩的人,手无意识的高高抬起,重重落下,静谧诡异的屋内回**着令人心惊的闷响。

直到脸上发麻,舌尖尝到了腥味,景啟才如梦初醒,踉跄着向床边走去,他脚下虚浮的厉害,刚踏出一步便软了脚,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跪着实惊天的动静,躲在屋外的石楠都被震到了。

传说中见皇帝都不跪的亲王竟然就这么的跪了............

红豆更是红了眼,挣扎着要冲过去,石楠拎着后衣领把人拽了回来,顺势捂紧了嘴。

景啟后背针戳似的泛起一阵生冷,他手脚并用折腾了半天才摸到了床边,景啟将外衣脱了披在那人身上,将他身上所有不堪的痕迹都严严实实的遮在自己的衣袍下。

不堪入目的是南箕,但手哆嗦的不成样子的却是景啟,他像是不会穿衣服的稚儿,越穿越乱,越穿越慌。

南箕睫羽微动,一副就要醒来的样子,但还没等睁眼,那人便先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没事没事没事.....”景啟声音异常平静,温柔的听不出一丝不对来“睡吧!醒了就到家了。”

石楠看的着急,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事态有些偏离他的预想.............

景啟俯身,在南箕额间轻吻,就在南箕缓下心神的瞬间,他突然出手,在他身上一点。

南箕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下手,毫无防范下被点了穴。

“睡吧!阿箕......”

南箕又闭上了眼,气息渐匀。

“别怕,我带你回家。”景啟轻喃着,将人从**抱了起来。

“........”

石楠“完了!”

他教族长的话一句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景啟从**抱起了人,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他将衣袍下摆撕了下来,当成面罩遮住了南箕的脸,做好一切后才将人抱出屋子。

石楠愣了,直到长街上没了人才反应过来。

这就结束了?

传说中的铁掌将军可是个眦睚必报,不肯吃半分亏的人,族长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而他竟然这么平静的就将人带走结束了?

手上突地一疼,石楠哎呀一声松了手,只见手上多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小兔崽子!”石楠伸指戳了他的额头,嗔道“牙都没长齐还敢咬我!”

红豆眼睛红的冒血,怒冲冲的瞪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暗算叶阳公子和十四爷!”

这一瞪更像兔子了。

石楠抱着胳膊,扯出一抹坏人才会有的阴险笑容“当然是坏人!我设计叶阳家受此大辱,为的就是要你们王爷与他断的干净。”

“你!你明明同我说叶阳公子如何想念王爷,要我帮你将王爷骗来,方便叶阳公子一诉衷肠,不想你这般歹毒,竟然算计我们家王爷和叶阳公子!”

“谁叫你榆木脑子,我说什么就信什么!”石楠挑衅的看着他“如今木已成舟,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你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呦!你还随身带武器了!”石楠饶有兴趣的嘲弄着,对挥过来的匕首毫不在意,甚至还在躲开时弹了一下锋利的刀刃。

手顺着精巧的刀柄滑过红豆泛红的腕骨,还在上面戏弄似的捏了捏,红豆气红了眼,抬手横劈了过去,结果被人反拧到了身后,石楠笑的痞气,明目张胆的轻捏着他的手腕。

“你的手好软,一点都不像是练武的人,不过你武功也够差的,亏得跟的是九王爷,皇都城四时太平,用不着你的花架子,要跟的是萧王,怕是早就死了。”

红豆气的眼圈通红,石楠却看的赏心悦目,笑道“还别说,你这小家伙倒是挺可人”

人字还没说圆,就被人给撞了,石楠舌尖突地一麻,顿时尝到了血味,鼻下也留了两行温热,伸手一摸,指尖一片血红。

红豆昂着发红的额头,对石楠嚣张的哈哈大笑。

鼻血顺着下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石楠难得这么狼狈,他拿袖子擦了鼻血,屈指在红豆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兔子还敢撞人,不怕撞碎了你圆滚滚的脑袋。”

红豆张嘴要咬,结果被弹得嘴角发麻,石楠似乎找到了乐子,拿手逗他,逗得他张嘴,咬上去就是一弹指。

正玩的忘我,突然长街上又闯进了一阵马蹄声,石楠转眸看去,只见来者正是萧王。

“奇怪,怎么又单独杀回来了....啊!”

红豆咬的当真是狠,都冒了血还不肯松嘴,一副不把那手咬下来就不罢休的凶恶感。

石楠疼的直咧嘴,手中加了力气,将红豆反拧在身后的腕骨发狠一掰,疼的他叫出声来,这才保住了那根手指。

“小兔崽子真下死口!”

石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说话,敢出声喊人,我就绑了你家爷。”

红豆怒瞪他“你敢!”

“你家爷虽是当朝亲王,但手无缚鸡之力,连半个秀才都打不过,我若是想绑他跟抓只猫儿没什么区别。”

石楠恶狠狠的威胁道“你也不想你家爷出事吧!小兔子!”

景啟翻身下马,龟公笑呵呵的迎人,景啟阔气的扔了锭银子,大步走进了花楼。

石楠拎着人,趴在二楼的阑干上看的一脸懵“他这样子看起来跟寻常逛青楼没什么区别?哎!小兔子,你们家十四爷这是在做什么呢?”

红豆扭过头不理他,石楠拽着后衣领将人拎道阑干外面,恐吓的晃了晃“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说不说!”

虽然二楼摔不死人,但红豆自幼怕高,一看脚下悬着,脸都吓白了,但他死咬牙关愣是一字不吐,石楠正欲逼问忽的听到街中传来一阵琵琶声。

琵琶技艺虽然不高,但雅致难寻,挑拨之时如潺潺流水,甚得人心。

石楠轻咦一声,将红豆从半空中拽了回来。

对面厢房的窗子是开着的,俗艳的窗纱后隐隐透出一个曼妙的身影来,只见她怀抱琵琶,指间轻揉慢捻,虽是个的虚影,但也能瞧出她似乎许久不曾弹琵琶,手法着实生疏。

石楠跟着曲调轻哼,喃喃道“这好像是海外的小曲.......哎!小兔子,你觉得这正常吗?”

红豆翻了个白眼,不想同他说话。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回应自己,石楠一手拎着人,一手托着下巴,在这生疏别扭的曲调中砸吧着“不正常不正常啊...........”

琵琶声忽的被一阵闷响打断,屋内似乎有人砸了桌子,在这闷响之后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毁灭性的破碎声。

石楠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景啟这是砸了空忌街的场子。

“萧王这是什么意思?”

正自语着,石楠突然正色了眸,站直了身子,下意识的转眸看向长街尽头。

整条长街一眼看到头的空**冷静,只有景啟砸东西的声音在街上回**。

但石楠的心却渐沉下去,拎着人翻身上了屋顶。

看不到不代表安全,他能感受的到蔓延在空中的冰冷杀气,也能听到弓弦拉紧时细微的紧绷声,长街越是安静,越是看不到可疑人,他越是觉得不安。

他知道了萧王再次杀回来的原因,也猜到了萧王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儿?!”

石楠拎着人贴着瓦檐跑的飞快,边跑边抱怨“该死!你怎么这么沉!感情还是个肉兔!”

红豆“你才是肉兔!你才”

石楠突然停了下来,壁虎一样紧贴着瓦檐,红豆也被按在了黑瓦上,强行吃了一嘴灰。

就在两人趴下的同时,一支箭擦过石楠发髻,在两人目光中破空而去,狠钉在空忌街的房梁上。

这一箭仿佛是号令群雄的主帅,在它之后是数之不尽的漫天箭羽,像突如其来的暴雨,闪着寒光落入空忌街中。

箭羽擦肩而过时石楠嗅到一丝冷冷的油腻,他觑着时机反手抓向一支箭,平时这些对他都是小菜一碟,但这次却失了手。

那箭滑溜溜的,蛇一样的窜了出去。

红豆无情的嘲笑他“你的武功还真高,哼!银样镴枪头!”

石楠反手糊了他一脸,红豆灌了一鼻子的桐油气,胃里抽的直想干呕“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石楠捻着油腻腻的长指,将满手的桐油蹭在了红豆衣服上“你家十四爷当真是个胆大的,可惜了,挺好的一处温柔乡,以后再难寻了。”

“温柔乡?你看着仪表堂堂,背地里竟是干这种勾当的,呸!真是叫人恶心,啊!谁叫你往我身上蹭了!王八蛋你还蹭!”

烛火从窗口扔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浸满桐油的箭羽上,火倏地一下燃了起来,不过眨眼便有了冲天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