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堂中的摆设,与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封不平二人一见,便似是穿梭了时光,回到了多年之前一般,那时候,剑宗气宗虽然争吵不停,可是这大堂,是何等的热闹?
封不平抬起头去看那块匾额,只见“正气堂”三个大字,端正方圆。封不平喃喃道:“‘正气堂’,‘正气堂’,以前这里叫做‘剑气冲霄堂’……”
岳不群一怔,只听封不平又道:“改了也好,当年比剑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这么块小小的牌子么……剑气剑气,谁前谁后,又有什么不一样。”
岳不群和宁中则听到他的话,都是神色悸动,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剑气二宗,水火不容,但那也不过是观念上的差别,真正引起二宗大战的,竟然是这样一块小小的匾额。“剑气冲霄堂”……气宗觉得这名字,将剑放在了气的前面,凭空让气宗的人矮了一截,便坚持要将匾额换掉。剑宗的人自然不许,两宗的人因此发生了争论……
华山派最大的劫难,导火索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先后问题而已。
岳不群吩咐高根明为封不平二人上茶,封不平一挥手,道:“不必了。岳师兄,我想拜祭一下本门祖师的灵位,不知……”
岳不群道:“封师弟请便。”转过头对唐近楼说道:“安排香烛。”唐近楼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对劳德诺讲了,这种琐事一直都是劳德诺负责,唐近楼连香烛摆在哪里都不知道。片刻后劳德诺就安排好了一切,封不平和丛不弃跟着岳不群夫妇进入后堂,只见两侧挂满长剑,灵堂布置肃穆,一应摆设,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正中的牌匾换成了“以气御剑”四个大字。
封不平二人跪在香案前,默默祝祷,眼中盈盈有泪光闪动。岳不群和宁中则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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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剑宗气宗……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雁月看着靠在柱子边的唐近楼,好奇地问道。从福州归来时,她就有了这个疑问,只是那时候她觉得这似乎是门中的秘辛,不好开口问唐近楼。今天一连串事故发生,让她再次有了这个疑问,终于忍不住向唐近楼询问。
两人就站在正气堂的大门口,此时他们身边却是一个师兄弟也没有。岳不群邀请封不平进去后堂的时候,吩咐大家都散了,各自练功。
唐近楼道:“剑宗气宗是我们华山派的两个分支,从前他们因为各自不服对方,因此发生了一场血战,最后剑宗输了,退出了华山。”
唐近楼简单地说了两句,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苏雁月奇道:“那这么说,我们是气宗弟子了?只是为何,师父从来没有说起过?”
唐近楼笑了笑,说道:“现在还说什么气宗剑宗,有什么意义?”
苏雁月“哦”了一声,点头说道:“没错,既然现在只有气宗,那也不必刻意强调了。”
唐近楼看了看苏雁月,心中忽然有个念头升起,脱口问道:“雁儿,你说,你觉得是气宗厉害,还是剑宗厉害?”苏雁月惊了一跳,左顾右盼,看到周围没有人,这才担心地拍拍胸口,说道:“表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我们气宗厉害啦!”
苏雁月容貌美丽,作出担心忧惧的表情时更显可爱,唐近楼看到她的表情,心中柔情忽起,自己问话时的担心反而不见,微笑着又问道:“我换个问法,雁儿,你说说,你喜欢学剑,还是喜欢学气功?”
苏雁月刚要说话,唐近楼道:“不许说谎。”
苏雁月欲言又止,沉默地坐在唐近楼身边,半晌轻声道:“表哥,我喜欢学剑,每天的气功我虽然都按时练习,但是却并不喜欢。表哥,我是不是堕入魔道了?”
唐近楼忍不住笑了起来,苏雁月恼火地看着他,只听唐近楼说道:“表妹,我喜欢练气功,但是我每天练剑的时间比练气要长上数倍,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雁月瞪着他,摇了摇头。
唐近楼抬头看着远方,淡淡说道:“因为只练气不练剑,我就打不过别人。”
苏雁月一怔,唐近楼又道:“那天成不忧向五师哥击出一掌,那一掌若是打中……即使五师哥伸手抵挡,只怕也要骨断筋折,剑宗也不是不练气功。”
苏雁月看着他,唐近楼只是看着极远的方向,好一会儿转过头来笑道:“没事,我就是发发牢骚而已。”
苏雁月不知怎的,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唐近楼的手——她上一次敢牵唐近楼的手,要追溯到刚上华山那会儿了——她笑了笑,轻轻说道:“表哥,你还有话没说完。”
唐近楼飒然一笑,说道:“你还想听?”
苏雁月点点头,笑得很开心。
唐近楼道:“其实我只是想说,剑气之争,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剑宗气宗,为了说明自己的正确而刻意贬低对方,可是当只有一宗能留下来,他们终究还是要合在一起,就像现在,我们每天都要不停地练剑一样。”华山派剑气之争,双方因此丧命的高手不下数十人,可是在唐近楼嘴里一说,便成了一个笑话。这句话,他也只敢对苏雁月说,决不敢让岳不群或者封不平等人听见,因为他们都有朋友,有师父丧命在那次争斗之中,因此剑气之争是否正确,在他们心中已经不重要了。
许多人的生命让这次劫难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了深刻到难以磨灭的印记。对于剑气之争,他们更多的记忆不是谁对谁错,而是玉女峰那个血流成河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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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不平拜祭完毕,站起身来,说道:“岳师兄,我师兄弟二人,二十五年未上华山拜祭本门祖师,虽然算是无奈,但却也是不忠不孝。今日之事,足感盛情!”
岳不群一惊,说道:“封师弟不必如此,我们……”
封不平打断他道:“我们早已退出华山,岳师兄……我称你一声师兄,只不过是攀了从前同门学艺的面子,算是封不平厚脸皮。前些日子,我们师兄弟受嵩山派挑唆,竟然心境动摇,想要重上华山,夺回掌门,虽然后来遇到变故,悬崖勒马,如今也是羞愧异常。我们师兄弟既然杀了叛徒,这便要回去守誓,从此不履江湖。”他说着话,看了丛不弃一眼,互相默契地点了点头,显然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岳不群默默地听他说话,沉默不语。宁中则道:“封师兄,你这是何苦,如今,早已不是当年了……”
丛不弃冷冷道:“虽则时过境迁,但誓言绝不可弃。”丛不弃的师父和他师父所收的其他所有弟子都死在了玉女峰,因此他对气宗之人绝无好感。
封不平拱手说了一声:“告辞。”
岳不群道:“何必如此急切,二位师弟,便在华山小住几日又有何妨?”
他话已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只见封不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岳师兄,你想留下我们?”江湖中人若是不让人离开,要将对方强留,往往便会在对方执意要走时,留对方“小住几日”。但岳不群说出这话,却绝没有要将封不平和丛不弃如之前成不忧一般,软禁起来的意思,岳不群看封不平神情,也绝非怀疑他,但他神色坚定,显然是一定要走,片刻都不会留下来了。
岳不群叹息一声,说道:“请便。”
封不平二人拱手作别,转身快步离开了后堂。
唐近楼和苏雁月坐在栏杆上说着话,看见封不平和丛不弃从正气堂中走出,岳不群夫妇在后面跟着,连忙迎了上来。岳不群看到唐近楼,吩咐道:“楼儿,送两位师叔下山。”
唐近楼道:“是。”看了看封不平,只见他面色平静,倒没有反对的意思。说道:“封师叔,丛师叔,请。”
封不平“嗯”了一声,当先走了出去,唐近楼对苏雁月打了个眼色,跟了上去。
此时已经快到午时,封不平二人执意要走,自然是饿着肚子下山了。从朝阳峰下山,即使是以三人的速度,也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山下,都有些饥肠辘辘。封不平二人只管赶路,一路上也不跟唐近楼说话,唐近楼也不以为意,不用费心思应付他们,他走得也颇为轻松。
下了山,封不平先找了一家酒楼,唐近楼毕竟是送他们下山,封不平也不可能让他饿着肚子又自己去找吃的。
此时酒楼中已经没有了客人,只他们三人,孤零零地坐了一桌。饭菜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还有两壶上好的好酒。丛不弃看了唐近楼一眼,冷冷说道:“小子,敢喝酒吗?”
唐近楼心中暗笑,岳不群虽然极严,但也并不会禁止弟子喝酒,只有令狐冲那样不知节制的酒鬼才会隔三岔五地被送上思过崖面壁。
当下笑道:“自然要陪师叔痛饮。”
丛不弃哼了一声,说道:“我们还要赶路,可不会多喝。”
唐近楼微微一笑,端起酒壶,将三个酒杯添满。三人喝酒吃菜,气氛渐渐缓和了一些。
这时候酒楼外传来一个粗豪的嗓门,“店家,有没有二十年的女儿红?”
唐近楼向门口望去,只见三人走了进来,一人三十岁左右,长相魁梧,一中年人面色苍白,仿佛久病缠身,另外还有一人,尖嘴猴腮,顾盼中隐隐有一股狠劲,不像是正道中人。
三人在窗边的桌子坐下,小二迎上来,笑道:“客官见谅,我们这是小店,哪里来的上等女儿红啊!”
那大汉道:“没有就算了,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一坛来。另外再上几个精致的小菜,要你们最拿手的。”
小二喜笑颜开,应道:“好嘞。”一溜烟向厨房跑了去。
大汉声音极大,一时间仿佛这酒楼成了他们的地盘,唐近楼三人坐在中间默默吃喝,不去管他。唐近楼向封不平倒了一杯酒,说道:“二位师叔准备要到何处去?”封不平微微一笑,道:“告诉了你,难道等你来找么?”唐近楼一怔,忽地想起了神鬼莫测的风清扬,他也不愿意让唐近楼找到他,只怕今后再也见不到风清扬了。
唐近楼心中叹息一声,风清扬是早上才离开的,但唐近楼仿佛觉得,他已经走了好久。
猛听那大汉说道:“白兄,你们鹤手门从不用兵器,怎么,也想去碰碰运气,寻那辟邪剑谱?”
唐近楼三人听到“辟邪剑谱”四个字,顿时大惊!
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小心地看了唐近楼这桌一眼,说道:“小心些。”
大汉笑道:“如今走在路上的江湖人士,有几个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转过头来,向封不平问道:“老兄可知道我说的何事?”
封不平沉默了一下,说道:“福州之事。”
大汉笑道:“白老兄,如何?”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微微赧然,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辟邪剑谱的名声,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大家都知道林家原先得的是假剑谱,那真剑谱自然有更多人趋之若鹜。老白我也是一介俗人,就算得不到剑谱,也不想放过这次看热闹的机会。”
唐近楼微微皱眉,心中忧虑,知道那已经天女散了花的辟邪剑谱,必然又有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