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禅惊怒交加,长剑几乎舞得风雨不透,剑势之盛,令人咋舌。但他如此威势,却反而衬托出唐近楼的气定神闲。唐近楼双掌翻飞间,华山剑法一式式施展开来,将左冷禅所有的后路一一封死。如果说片刻之前还有人认为已经失去长剑的唐近楼将会败于左冷禅剑下,现在绝不会有人这样想。左冷禅左支右绌,刚猛绝伦的大嵩阳神剑大开大合,却连身周三尺也难以护个周全。

各路高手看得目瞪口呆,左冷禅的剑术已经精妙绝伦到了极点,竟然被唐近楼赤手空拳压制到了如此地步,眼见就要落败,这江湖是怎么了!即使如岳不群,莫大先生等人,自认为对唐近楼的剑术已经有深刻了解,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要知道,使出独孤九剑击败左冷禅,和化剑术为掌法,使出独孤九剑击败左冷禅……这完全是两回事!前者已经够惊世骇俗了,至于后者,已经让岳不群等人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至于陷入苦战之中的左冷禅,却渐渐感到一种至深的无力,他已经将他最为厉害的手段一一祭出,然而现在,却被稳稳地压制住,他不断地尝试反击,但唐近楼的剑招却总是能够先他一步,递入他的破绽,是的,是剑招,左冷禅比令狐冲更早明白,唐近楼使的不是掌法,而是剑招。因为那铺天盖地的剑意,无时无刻不将他笼罩住,虽然他竭力出招,但已经渐渐感觉到,那一刻,就要到了。

他内心深处忽地生出一种悲凉,一生的努力,难道就在这最后的一刻,化为泡影么?

门中前辈,失去的师兄弟,曾经的朋友与敌人,那一个个永远埋藏的秘密……在他的心中一一闪过,只是一瞬间,左冷禅就被一种沧桑和愤懑包围,他怒喝一声,剑意勃发,刺向唐近楼。几乎是同一时刻,唐近楼眼皮一抬,那双清亮无比的眼睛,仿佛洞穿了左冷禅内心所有的秘密,而他的剑势,也同样洞穿了他剑招里藏着的所有秘密,左掌击飞长剑,右掌穿过左臂,重重地击中左冷禅的胸口。

“白虹贯日!”

“砰”的一声闷响,这一掌将左冷禅击飞了起来,他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落出几丈以外,左冷禅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腹痛如刀绞,这一掌,已经震伤了他的丹田,伤了他的内功修为。

左冷禅咽下一口血,死死地盯着唐近楼,说道:“我明白了,你用的根本不是华山剑法,你跟林平之学过辟邪剑法,对不对?”

唐近楼向他走近了一步,淡淡地说道:“你输了。”

左冷禅下意识地答道:“我没有!”他脸色暗红,内伤已深,但神色间却显得有些疯狂:“为什么,他为什么肯教你辟邪剑法,左某为五岳剑派谋划了二十年,没想到,竟然会让你破坏掉!”他怨怒地盯着唐近楼:“你胜了我,不过是匹夫之勇,我得了辟邪剑谱,定然能够胜过你!”

唐近楼静静地听他说完,哂然一笑,道:“其实你很清楚,我没有练过什么辟邪剑法。”他看着左冷禅,缓缓说道:“你输了。”

左冷禅有些颤抖,他对着唐近楼,却仿佛是自言自语:“你胜了我,不过是匹夫之勇,五岳剑派若不由我左冷禅出谋划策,早晚会落后于武林同道,今日左某之败,便是五岳剑派没落之始!”

唐近楼根本不接他的话,他又走近了一步,加重语气再次说道:“左师伯,你输了。”

左冷禅和唐近楼之间的对话,台下的江湖豪杰并未听到,但左冷禅从被击倒,便一直没有站起身来,大家都看出不对来,台下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寂静下来,此时唐近楼的话语从台上传出,顿时让众人心中一凛,仿佛一股寒气渐渐升起来。

嵩山派的众人自然早就关注到了这一点,汤英鄂颤抖着喊道:“师兄……”

左冷禅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引发伤势,喷出一口鲜血。嵩山派众人见了,目眦欲裂,难以想象那一掌之力,竟然已经将左冷禅伤到了这个地步,岳不群也是暗暗心惊,他看嵩山众人蠢蠢欲动,向莫大先生使了个眼色,两人神色严峻,知道左冷禅被伤成这样,嵩山派已经下不来台了。

唐近楼却得理不饶人地再次走近左冷禅,他竟然微微地笑了笑,说道:“左师伯是还想赐教么?”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嵩山弟子,丁勉怒道:“休得猖狂!”便要上台,却听几声闷哼,几人从台上摔下来,丁勉心中一惊,让开一看,只见令狐冲大大方方地站在台沿,说不出有多敷衍地一拱手,说道:“丁师叔,我师弟正与左师伯公平较技,不方便让你上来。”丁勉怒笑一声,正要说话,只见摔下台的几个师兄弟恼羞成怒,齐齐出剑,联手攻向令狐冲,几人出手就是杀招,显然心中愤怒到了极点,掌门被辱之仇,加上摔下擂台之辱,这是要用令狐冲的命来平息了。

岳不群心中惊怒,掣剑上前,丁勉挥出一掌,将他挡下,两人一招刚过,还未出第二招,却听一声闷哼,一人摔了下来。丁勉吃了一惊,向后一跃,侧身看去,见令狐冲双掌翻飞,身形飘忽,数息之间,又将一人击落台下。他心中一闷,忽然想到,这不正是刚刚唐近楼的以掌作剑的本事?丁勉心中冰寒,眼睁睁看着几个师兄弟先后被打下台来,却仿佛被冻住,连去扶他们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转过头,看向副掌门汤英鄂,只见他神色也是一片灰败,两人都知道,今天嵩山派已经是颜面扫地了。

汤英鄂叹息一声,突然从袖中掣出一面小旗,他将小旗高高扬起,正要下令,只听左冷禅低沉的声音传来:“住手。”

汤英鄂一怔,将小旗收起,快步上前,跃上擂台,令狐冲自然不会阻他。汤英鄂来到左冷禅面前,将他扶起。左冷禅轻声道:“怎么,你想留下他么?”汤英鄂说道:“这小贼太猖狂,掌门受辱,我们师兄弟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左冷禅想要说话,却不住地咳嗽起来,又咳出许多血块。他虚弱地看着唐近楼,轻声道:“这一剑好狠,叫什么名?”

唐近楼微微颔首,道:“白虹贯日。”

左冷禅勉强一笑,说道:“白虹贯日,当有此剑意。”他捏住汤英鄂的手掌,汤英鄂会意,知道左冷禅撑不住了,连忙运势内功,助他调息,左冷禅沉默一会儿,调匀呼吸,提高声音对唐近楼说道:“唐贤侄,你……你赢了。”他说完这话,委顿地靠住了汤英鄂。台下众人一片愕然,江湖群豪都是震惊,虽然比斗全程他们都看在眼里,此时却也觉得难以置信。除了那桃谷六仙,在远处的大石头上,像猴子样蹦跳着来回庆祝,其余数千江湖客,都是低声讨论,诡异难言。现场虽然闹哄哄的,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压抑。

汤英鄂扶着左冷禅,慢慢走下擂台,他走过四派掌门,岳不群等人看着他的背影,他们几乎一生与这人为敌,此时终于胜了这关键的一场,心中除了喜悦,更多的却是落寞,仿佛自己也如此时左冷禅一般,只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

正思索间,左冷禅却忽地转过头来,看着台上的唐近楼,说道:“唐贤侄。”唐近楼一怔。左冷禅微微一笑,说道:“我输了。”众人都觉得诧异,只有几个掌门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之前说唐近楼赢了,是说他的剑术高,此刻承认自己输了,说的却是他这数十年的谋划的结果。他这一生,都输了。岳不群叹息一声,知道从此以后,恐怕连嵩山掌门之位,左冷禅也不会再坐了。

唐近楼也是一声叹息,只是他所想的与岳不群全不一样,他静静地看着左冷禅,说道:“左师伯,我之前问你之事,你现在可想起了么?”

众人都是一懵,岳不群却心中发紧。左冷禅摇头说道:“想不起来了,左某一生做的这种事,数也难得数清,不是特别重要的,记不起来了。”

唐近楼心中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萧索,最后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此事我一生不敢忘记。左师伯的伤势,相信半年就能痊愈。既然如此,明年今日,我在华山朝阳峰等候左师伯大驾光临,若是左师伯不肯来,也可以,只要左师伯此后都不再踏入江湖,这样,也算了了这段缘。”

丁勉怒道:“唐近楼,你什么意思?”

左冷禅制止了丁勉,他看着唐近楼,点了点头,有些虚弱地说道:“明年今日,我定上朝阳峰寻你。”

他转头看了看扶着自己的汤英鄂,汤英鄂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掌门受伤,我们嵩山派输了,几位师兄选谁做盟主,便自作决定吧,我还要扶掌门去疗伤。请恕招待不周了。”他看着岳不群,冷笑道:“选好了盟主,请通知我们一声,嵩山派定遵盟主号令,绝不会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的。”他拿出令旗,打了几个旗语,十几个嵩山弟子簇拥着他们离去,随后嵩山弟子,缓缓分队而退,盏茶工夫,会场内一个嵩山弟子也没有了。五岳会盟,变成了四岳会盟。

第七卷 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