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沉微微一滞,忽见唐近楼右手竟然搭上了剑柄,心中一寒,森然道:“唐近楼,你不过是一个二代弟子,怎么,想要以下犯上么?”

唐近楼冷声道:“在下辈分再低,也是华山弟子,阁下辈分再高,也是嵩山弟子。”话音未落,已经噌的一声,拔剑而出,摆了个“苍松迎客”的姿势,“我华山派虽然人单势薄,但宁为玉碎,也绝不敢忍辱偷生。卜前辈,请了!”

长剑一出,群豪都已经知道此事绝难善了。华山嵩山,只怕今天之后,再也难成盟友,从此以后,江湖上的人再听到五岳剑派的时候,恐怕也很难忽视今天这件事情的影响了。

卜沉见唐近楼竟然用剑指着他,心下大怒。他虽然知道唐近楼的剑术绝非庸手,但也绝不相信他能比得上自己数十年的苦功。双目一瞪,就要拔出长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时候,一声淡淡的佛号响起:“阿弥陀佛。”二人浑身一震,这声佛号响起,竟似当真有无边的法力,在瞬间将两人心中的杀意化解了不少。唐近楼心中一惊,转瞬已经看到方生大师正站在自己的和卜沉的中间,面容和睦,不怒而威。

唐近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方生大师。”

方生道:“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连我们这些出家之人都清清楚楚,左盟主和岳掌门也一向惺惺相惜,你们可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坏了五岳剑派的名声。”唐近楼沉默不语。

卜沉嘿的一声,说道:“大师,唐近楼以下犯上,我若不教训他,以后五岳剑派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右手一用力,就要拔出长刀,忽然手上一重,一股寒气从手上涌入经脉,卜沉一惊,运起内劲一逼,两股内劲一撞,寒劲中生出一股热力,阴阳相生,顿时卜沉真气一滞,噌噌噌退了三步。

勉力站定,卜沉恼羞成怒,抬起头来,却看见乐厚一脸冰冷,说道:“大师说得不错,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关系。师弟,你做得实在鲁莽。”

卜沉心中一寒,不敢说话。

乐厚心中想法很简单,若是唐近楼与卜沉打起来,不论谁输谁赢,那今后并派的事情是不用再提了。要想合并,除非是灭了华山派,或者岳不群那伪君子主动示好。他刚刚脑子一热,任由卜沉信口,自己添油加醋,如今已经是后悔不已。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卜沉忍下这个错,让唐近楼消停下来。这次虽然吃个亏,但将来总会有机会找回这个面子。可若是这次跟华山派撕破了脸,破坏了师兄的计划,也不用想将来了,回到嵩山,掌门师兄就能撕下二人的脸皮来。

乐厚转过身来,勉强让脸色不那么难看,说道:“唐贤侄,这次动了你的行李,将你的乐谱当成剑谱搜出,的确是你卜师叔的不对,不过卜师弟如此,也是出于爱护晚辈的目的。魔教妖人至今未能搜出,你卜师叔也是担心你被妖女蛊惑……”乐厚说到这里,忽见唐近楼脸露哂笑,心中一惊,便不再说下去,直接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嵩山和华山派绝不能因此而坏了和气。”转头对方生说道:“大师以为如何?”

方生点点头,笑道:“能不坏了和气,自然甚好。只不知唐少侠如何处置?”

唐近楼盯着乐厚,又看了看卜沉,良久叹了口气,将长剑收回鞘中。乐厚心中一喜,只听唐近楼说道:“既然方生大师开口,在下愿意退让一步。卜先生,只要你当众开口认错,在下便不再追究了。”

这话一出,卜沉登时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说什么!”唐近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群豪左顾右盼,纷纷觉得唐近楼果然还是太年轻,竟然指望一个成名高手向一个小孩道歉,那岂不毁了他一世英名?

不少人摇头叹息,心想唐近楼好好一个有为青年,搞不好惹毛了嵩山派,今天就出不了这客栈了。

哪知乐厚向后一招,止住了想要说话的卜沉,冷冷地看着唐近楼,说道:“唐贤侄,当真要如此吗?”

唐近楼沉默不语。

乐厚大声道:“好。今天既然是卜师弟的错,让他认下也没什么不对。嵩山华山两派,同气连枝,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出现嫌隙!”这话说得光明正大,群豪纷纷点头称是,有不少没什么身份的粗鄙汉子当场就叫起好来。夏老拳师摇头晃脑,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对旁边的年轻人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大派的气度!以他们的本事,要教训那年轻人易如反掌,但乐先生仍然要以理服人,这才是大派宗师的气度。那卜沉虽然还有些毛躁,但乐先生绝对是有宗师的风范。”夏老拳师看乐厚得到大家的叫好声,仿佛自己的脸上也有了光,得意道:“记住了!以理服人才是王道!”

话音未落,那个屡次与唐近楼作对的粗豪声音又响了起来:“可笑可笑,堂堂嵩山派,居然被一个华山派的二代弟子逼得当场下不来台。姓卜的既然是师叔,莫说是看什么行李,就算是当场打了这小子,又有什么大不了了?”

乐厚脸色一冷:“阁下是什么人,何必挑拨离间?卜师弟……”转过头去,刚要让卜沉将这事了了,却见卜沉脸色铁青,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乐厚心中一寒,心道:我只顾着嵩山派的面子,却没有想到卜师弟的脸面。

唐近楼侧耳倾听,大声道:“藏头露尾的鼠辈,可敢现身一见?”

那粗豪的声音立刻从四面八方响起:“嵩山派实在窝囊。这客栈之中,光是二代弟子就有数十人,若是这样还给人磕头,我看嵩山派也不必混了,趁早解散算了,哈哈哈哈……”他笑声一起,登时四面八方都是笑声,仿佛有无数人同时发笑,极为可怖。

苏雁月紧张地握着剑柄,脸色苍白,那是刚刚心力消耗还未恢复的缘故。定逸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不用担心,这人内功并非高到极点,只是他会腹语术这等奇门功夫,因此才会显得神秘。”方生大师高宣佛号,道:“施主有话,何不现身一见,当面说来。”那人只是哈哈大笑,并不答话。

唐近楼侧耳倾听良久,此刻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乐厚看了看唐近楼,又看看卜沉,心中只想着怎么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才好。忽然卜沉说道:“乐师兄,这小子以下犯上,我实在看他不过……”

话未说完,唐近楼身形一晃,向西南方向的人群中冲了去。冲进人群,唐近楼左右手轻轻推挡挤按,便将人向边上推开。乐厚看见唐近楼冲进人群,转瞬间已经不见了身影,不知他在做什么。

忽然唐近楼的声音响起:“咦,木驼子,原来是你!”乐厚脸色一变,随即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人群中一阵**,几声惨呼声中,一人撞出人群,向乐厚冲了过来。唐近楼的声音响起:“乐师叔,这位塞北明驼你可认识么?”

乐厚脸色铁青,说道:“木先生,请留下来吧。”双掌一挥,两股力道已经袭向了木高峰。木高峰虽然驼刀在手,但乐厚掌力一出,他就知道绝不可能在三两招之内逃脱,右侧站着少林的方生大师,和尚的武功怎么样他不清楚,但是少林的和尚那是绝对惹不得的,搞不好就是个大高手。

木高峰身子一转,向卜沉扑了过去,他仗着腹语术,对唐近楼冷嘲热讽,本以为可以趁火打劫,火上浇油,没想到唐近楼的内功竟然精妙到了这种地步,竟能听出他的位置来。唐近楼出手之时,他身旁那什么什么门派的掌门一脸惊诧骇然,显然并不知道一直传音的人就站在他的身边。

卜沉阴沉着脸,表情跟木高峰颇有相似之处,都是郁闷难当。卜沉虽然名列嵩山派十三太保之一,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威望。修炼的武功也是嵩山派中十分偏门的刀术。一个剑派之中修炼刀术,这本身就难以有大的成就,更难以在门派中取得威望。因此在嵩山派中,他和沙天江一直都是小弟似的人物,若不是左冷禅实在是对几个师兄弟一向极好,出了摩擦又能够一视同仁,他只怕早就待不下去了。

今天乐厚逼他向唐近楼低头,在他看来,实在是此生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他一腔的郁闷,此刻随着长刀,向木高峰倾泻而去。

木高峰压力大增,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拼了命地攻击他。不过是一两招之间,唐近楼已经到了身前。木高峰心中惊骇,唐近楼的剑术他已经见识过三次,一次比一次强,若是再让他缠上,恐怕难以像上次一样,凭着毒水出其不意地离开了。

那毒水是木高峰最后的保命手段,是从一种只在塞北大漠才有的毒蜥蜴身体里炼出来的。这几十年来,木高峰武功从弱到强,这毒水每次都在最危险的时候用出,但江湖之上,却没有人知道他的驼峰之中,藏有剧毒,只因为他每次使出这手段,对手都当场毙命。唐近楼是第一个从他的毒中逃生的人。

木高峰心知只有拼命一搏,才能逃得性命,唐近楼上次对他欲杀之而后快的情形他至今记忆犹新,以他的恶名,卜沉乐厚等人或许会饶他一命,但唐近楼若是动手杀他,这些人也绝不会管。

主意已定,木高峰心一横,脚步一转,驼刀倾泻而出,攻向了唐近楼,唐近楼长剑左挡右挡,将他凌厉的攻势随意化解开来。

木高峰成名三十年,此刻全力攻击,非同小可,群雄看见驼刀舞得风雨不透,大部分人连刀影都看不清楚,但唐近楼出剑潇洒,却能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这些杀招,修为实在让人骇异。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想道:“若是刚才当真卜沉动了手,只怕也难取得了好,怪不得乐厚要拼命拿两派的交情说话。”

卜沉此时已经挺剑攻来,他们两人围攻,木高峰决计逃脱不了。乐厚束手而立,方生大师眼见卜沉刀势凌厉惨烈,显然是想要了木高峰的性命,后退一步,低声道:“阿弥陀佛。”

木高峰眼光一寒,左手一抹,高高跃起,长刀嗤嗤作响,唐近楼一皱眉,退了一步,木高峰左手一挥,一股黑水袭向了卜沉,卜沉离得极尽,眼见黑水袭来,他江湖经验极为丰富,连忙向左避开,长刀挥舞,不让黑水近身,只听嗤嗤声响起,黑水溅到地上,顿时将方石腐蚀出一个个的小坑。

卜沉心中一寒,他长刀使用多年,早已如臂指使,现在虽然长刀挥舞不停,但也能感觉到刀已经受了不小的腐蚀,这毒水竟然如此厉害,卜沉心中惊骇,远远退开。群豪终是看热闹得多,敢动手得少,尤其是对上木高峰这样的高手时,黑水远远溅开,众人看着地上一个个嗤嗤作响的小坑,均是心中骇然。

木高峰心中一喜,脚步快移,要从卜沉的缺口中冲出去。唐近楼紧随其后,一招“朝辞白帝彩云间”使出,刺向木高峰的后心,木高峰眼睛一眯,左手一拂,竟然又是一团黑水射出!身子却是顺势前冲,加快了速度。只要毒水能挡上一挡,他逃出客栈去的希望便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