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帝聘周氏女渡为后,正位中宫,为国之母,臣民拜服。

祝衍平沉着脸走进勤政殿,没料到周渡也在,还来不及收起脸上不悦的神色,就被她尽数收入眼中。

“陛下是怎么了?”周渡走上前福了福身,算是给祝衍平行礼。

夫妻十余年,两人早已经不再注重那些虚礼了。

祝衍平叹了口气:“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事儿罢了,梓潼就别管了,听了让人心烦。”

周渡浅笑了然道:“是不是为了储君的事?”

祝衍平见她已经猜到了,也不再隐瞒:“左不过是说咱们成亲十余年都没个一儿半女,将来江山无继。哼,祝家的江山,用他们操心?”

周渡拉着祝衍平坐下:“陛下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朝臣们听见,岂不是让人寒心吗?”

祝衍平虎着脸:“难道梓潼也不跟朕站在一边吗?”

“你怎么就不怕朕寒心呢?”

“你还不如闻卿和顾卿,他们俩都坚决支持我不纳妃妾。”

闻昭失去了右手,但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将左手训练得如同右手一般,舞剑都没问题。

祝衍平本来就视他为心腹,见他有意进取,便给了他去禁卫军营发展的机会,闻昭一步一个脚印,又花了五年时间,屡立功绩,终于成了禁卫军首领。

顾宴川在顾宴山离开后,先是三元及第、科举入仕,入翰林院没多久就自请外放为官,体察民情、誓做实事。

祝衍平先后调任他去三个地方历练,其中不乏缺乏教化的贫瘠之地。

顾宴川都做到了为民办事、清廉正直,他所治理过的地方,富裕程度都较之前提升一倍不止。

两年前祝衍平就将他调回了京城,三十出头便已经是内阁大臣了,将来定是能做首辅的。

一文一武两个忠心臣子替祝衍平分走了很多忧愁,如今就连这种事他们也站在祝衍平身边。

“不过我也知道,他们俩也不是为了我,我能得到他们俩的支持,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呢。”祝衍平酸溜溜地说道。

“你不知道,那些个朝臣说你如今年纪大了,生不出来孩子,闻卿和顾卿不用我开口,就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将他们一个两个喷得狗血淋头。”

“顾卿说话刻薄难听、一针见血、揭人短处,闻卿武力威胁,专挑机会打人,偏偏还不留伤痕,他不承认打了人,谁都拿他没办法。”

周渡失笑,多大的人了都还跟小孩似的。

“朝臣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陛下正值壮年,我如今的年纪却是不适合生育了。”

祝衍平急了:“你比我还小四五岁呢,怎么到你嘴里却成了两代人呢?”

“你如今的模样,说是十八岁都有人信,倒是朕,人老珠黄,全不似青春年少时的俊秀模样了。”

见他油嘴滑舌的就是说不到重点上,周渡是好笑又好气。

周渡无奈道:“陛下分明知道,男子年过五十都能有自己的孩子,而女子三十多岁都能当祖母了。若是这时怀孕,不仅会被人笑话老蚌生珠,还会因为年纪太大而有性命之忧。”

祝衍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自然知晓,所以这几年来我也没想过能有孩子。”

周渡愣了一下:“陛下,是我对不住你……若不然你还是……”

祝衍平生气道:“你还是想让我纳妃是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两个人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得加一些外人进来呢?”

“你就这么想做宽宏大度的皇后?”

周渡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啊。”

毕竟,他是真的有皇位需要继承。

祝衍平:“朕不会后悔!若是有负于你,朕才会后悔。”

当年立她为后时,玉清道长就说周渡为国母是天启之幸。

这么多年下来,天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朝政清明,臣子忠心,外邦恭敬,天启国境内连大的自然灾害都不曾有过。

他如今也是能够彪炳史书的圣贤之君了。

种种件件,不比什么纳妃妾、生孩子强?

“当年朕娶你时就承诺过,此生唯你一人,若是背弃誓要,是要遭天谴的!”祝衍平强调道。

周渡:“是我让陛下纳妃,天谴落不到陛下头上。”

祝衍平瞪着她道:“落在你身上就更不行了,你是朕的福星。”

“陛下既然不愿意,那臣妾就不勉强了。”周渡见他态度强硬,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祝衍平却看透了一切:“是谁又在你面前嚼舌根了?那些个命妇自己家的事尚且管不明白,还敢管到你头上来了。”

祝衍平召来太监就想要问话,看看是谁舌头长这么长。

周渡连忙拦住他:“好了好了,你都说了,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话,哪里就值得动气呢?她们也是被家中丈夫逼迫来的,何苦为难?抑或是羡慕我有你真心相待,有些泛酸,更不必在意了。”

周渡亲昵的话语让祝衍平心里舒服了很多,他挥了挥手,不再计较。

祝衍平五十岁那年,从宗室过继了几个适龄的孩子,周渡与他倾心教养,挑出了温仁中庸不失聪慧坚韧的继承人,算是给了列祖列宗、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祝衍平七十一岁那年,于睡梦中驾崩,寿终正寝,周渡紧随其后,帝后二人合葬景陵,天下臣民哀恸不已,自发为其服丧六年,期间不着锦、不食肉、不嫁娶。

景陵。

周渡灰头土脸地从陵墓中隐蔽的出口爬出来,面前出现一只手。

掌心温暖,臂骨有力,一把就将她拉了上来。

“你这出口留得真是够隐蔽的,我差点就找不过来了。”

周渡无语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玉清,你不是陆地神仙吗?掐指一算就该知道我在哪儿吧,怎么来这么晚?”

玉清道长没说话,递给周渡一张帕子,周渡接过将脸上的灰尘擦干净,露出的脸哪有七旬老人鹤发鸡皮的模样?分明是二八少女般白皙光洁。

玉清调侃道:“衰老丹的效用是二十天,我记得你假死前把最后一颗吃了吧?幸好你辟谷了,否则又是停灵,又是睡陵墓,二十多天下来早就饿死了,到时候真是与你夫君黄泉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