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寂,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祁妙◎

月夜。

依旧是上次的郊外。

祁妙盘腿坐在青石上, 翘首以盼。

很快,清凉的夜风停了停,蓝衣公子出现在视野中。

她对他挥挥手, “这儿呢。”

重溟大步走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斜了她一眼,警惕道:

“你要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我的身份, 你不许和兰莳提起半个字。”

祁妙点头答应,“可以。”

重溟这才放下心, 从袖中抖出一页纸。

“那群河鲜一个个傻的出奇, 本殿下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勉强从一只老王八口中套到一点消息。”

祁妙:“你说就是了。”

重溟:“跳河自尽的叫茵娘, 它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于那具白骨,是仙门弟子, 它没见过。”

“这我已经知道了,说点我不知道的。”祁妙沉吟道,“比如, 那具白骨的魂魄, 到底去了哪里。”

说起这个问题,重溟忽地笑了一声, 故意买了个关子, “你绝对想不到。”

见状, 祁妙坐正了身子, 等着他的下文。

重溟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

“她, 在茵娘身体里。”

祁妙睁大了眼。

“当时茵娘跳河后, 尸体恰好就砸在了那具白骨之上,更恰好的是,她们两人八字相同,魂身极度契合。

待茵娘入了冥府,她便趁机摆脱锁魂钉的控制,夺了这具身体,借尸还魂。”

所以,祁妙他们当时见到的,已经不是真正的茵娘。

所以,她才会对凌云剑法那样熟悉。

所以,她费尽心机引他们去幽篁山,其实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们真相——

容忆。

祁妙抬头,望向夜幕上的那轮明月,心中的那个猜测由最初模糊的轮廓,慢慢清晰。

只等百事通送来最后一块拼图。

那个人,真的会是她吗?

*

与重溟分开后,祁妙沿着乡间小路慢腾腾返回城中。

虫鸣蛙叫里掺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那轮月晕来看,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一切都很祥和。

她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不禁回想起上次的这个时候,也是在回城途中,自己偶然撞见了苏酩在破庙杀人。

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了吧?

祁妙在心里默默祈祷。

天不遂人愿。

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莫十九带着万仙盟的人出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逮到你了。”

狗尾巴草掉在了地上。

祁妙在心里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一天天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反正就是没有安生日子过。

“不知莫统领有何贵干?”她不动声色的后退。

莫十九笑容更大了几分:“我来给你做花圈。”

祁妙:“???”

下一刻,莫十九收了笑,寒着脸对身后示意,“动手。”

刹那间,几十名高阶修士同时掐诀结阵,将祁妙困在中间,前路被堵死,后路亦被断绝,她逃无可逃。

事情发生的太快,她狼狈躲过阵中刀光剑影,沉声问道:

“无缘无故对凌云弟子动手,万仙盟这是什么意思?”

莫十九冷笑,“因为你,我哥到现在还缠绵病榻,成了半个废人,咱们之间,早该算这笔账了。”

祁妙满头问号,“莫十三?相思镇一别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他受伤关我什么事?”

“不,你们见过。”

莫十九一字一顿道:

“在祁家村。”

祁妙一怔,旋即很快明白过来。

那个想杀她的黑衣人……

是莫十三?

原来万仙盟这么早开始,就想要她的命了。

祁妙咬牙。

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的主谋,是萧寂那个狗贼。

他或许,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所以才会拿出碧落剑,想要当众拆穿她。

只是没料到其他人会这么怂,因为不敢得罪苏酩,连带着对她的身份,也不肯细查。

“我要见萧寂。”她干脆道。

“你死后尸体自会被呈到盟主面前。”莫十九恨声道,“当然,前提是你还能留下全尸。”

祁妙便不再废话,心一狠,接连扔出上百道剑诀,硬生生将阵法炸开一个缺口,顶着刮骨似的刀风,纵身飞出,直直落到人群后方。

那里有一辆木制轮椅,坐在上面的青年斜靠着扶手,玉簪束发,眉目温润,俊美脸庞带着病态的苍白。

他摩挲着腕上的檀木珠串,对面前的少女闲闲一笑。

“还是发现我了啊。”

祁妙没说话,只是薅起袖子,一把掐住他咽喉。

莫十九:“城主!”

萧寂抬手,艰难对他摇摇头,双眼仍然直勾勾盯着祁妙,脸色因为缺氧,而渐渐涨红,青筋爬上了额头。

他精通阵法,修为却并不算高,身体在早些年就损伤到了根基,虚弱得可怜。

只要祁妙再加上一点点力。

他即刻便会死在她面前。

最后一刻,祁妙还是放了手。

“咳咳咳——!!”

犹如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长长的一声呼吸后,萧寂剧烈咳嗽。

他狼狈的弓着身体,冷汗打湿了额发,再也没有刚才的风度翩翩。

祁妙烦躁的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

听到系统里持续下跌的好感度,更觉糟心。

不过想想也是,在他的认知里,当年萧家出事,他死里逃生,拖着一身的伤来凌云寻她,却被她当众退婚羞辱。

有这样的前提在,他想弄死她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除非他脑子突然坏掉了,或者她救了他的命,否则,这个破任务,绝不可能完成。

“咳咳,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萧寂蓦地抬头,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一抹讥笑:

“云渺,你如今倒是格外的心软。”

祁妙一把攥住他衣领,凑近了些,在他耳畔低声道:

“我叫祁妙,萧城主,你不要认错人了。”

“祁妙?”萧寂眼里没有半分温度,“你怎么敢用这个名字,你怎么配用这个名字。”

祁妙理直气壮:“名字父母所给,我为何不能用?”

他指尖死死扣住轮椅扶手,一字一顿道:

“你杀了我的妙妙,如今还顶着她的名字夺舍。云渺,你果真无耻至极。”

祁妙满脸错愕。

萧寂眸中戾气翻涌,哑声道:“当初你退婚,我不怪你,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妙妙。”

他眼眶通红,“那是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祁妙默然。

好一会儿,她松开萧寂的衣领,站直了身子,“没有第二个妙妙。”

萧寂理理衣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她低垂着眼,凝着地上的砂砾,轻声道:

“从一开始,就只有我。”

“还想骗我?”

他嘴角弧度嘲讽,对她的恶意半点不加掩饰,“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想要和我说,自己是妙妙吧?”

“云渺,你真够恶心的。”

“你头上的簪子。”祁妙道,“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顿了顿,她多加了一句:

“作为祁妙这个身份送你的生辰礼物。”

萧寂定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缓缓凝固。

“什么,意思?”他语声艰涩。

“我是祁亦然的女儿。”她低声道,“我本名,就叫祁妙。”

那年,祁妙按照系统的指示,完成退婚剧情后,那个断了双腿的少年并没有多加纠缠,只是安静转身,拖着残废的身体一步步爬下山。

她悄悄驱使分身在后面跟了一路,最后,看着他浑身是血地昏倒在路边。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人救他。

来来往往的人那样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可没有人为他停下过脚步。

——那时的修仙界每天都在死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同情心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有为好。

祁妙坐在路边茶棚里,看着那个少年的呼吸一点点变弱,就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最终还是没能继续坐下去。

救萧寂这件事可大可小,她不想节外生枝,便给分身施法换了容貌,带他躲进一处山谷治伤。

萧寂一直在昏迷,直到三天后,他突然苏醒,问她姓名。

她一时慌乱,下意识报了自己的本名。

“我叫祁妙,是……医女。”

他点点头,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祁妙本想离开,可她怕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他就会挂掉,只能留下继续帮他疗伤。

不懂医理不会制药不要紧,回凌云的问药阁一趟,就什么都有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些药团吧团吧全塞进了他嘴里。

没想到的是,她还真把人救活了。

她当时一度怀疑自己有医学天赋,准备弃剑从医。

后来才知道,纯粹是萧寂意志够强,自己挺过来了。

两人在山谷里相处了半年,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发呆。

祁妙则精心侍弄着门前为了完整人设,而种下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药草。

一天浇一次水。

两天锄一次地。

三天换一批草。

无所谓,反正主打的就是个氛围感。

只是,凌云宗的问药阁由于频频失窃,谣言已经从抓贼,进化为了抓鬼。

大家都很害怕。

后来,天气转凉,屋子里生起了炉子,温暖如春。

窗外大雪纷飞,他们围炉而坐,一同赏着雪景。

萧寂难得多说了两句话。

他说:“今日是我的生辰。”

祁妙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敷衍的应了声:“哦。”

他说:“这枝梅花送你。”

祁妙:“?”

懂,这小子是在点她,好暗戳戳的要生日礼物。

她接过他手中沾着雪水的梅花,从之前批发的那一打玉簪里,随便拿了根出来。

“这是我祖传的玉簪,”她煞有其事的强调,“世上可就这一支,现在归你了。”

萧寂并不肯收,“此物太贵重。”

她只当他在假客气,探身往他头顶一插,还算真心的送了句祝福:

“生辰快乐。”

说实话,她和萧寂虽然订了婚,但熟是真的不太熟。

见面次数甚至还比不上温长离那个死对头。

她唯一和萧寂有交集的地方,是互换庚帖那天,萧家为了表示诚意,让他将自己所有的破阵口诀都告知于她。

从此以后,只要是萧寂设下的阵法,她都能解开。

后面,两人便只靠书信往来。

纸上他的用词中规中矩,并无一丝未婚夫妻该有的情意,多半是找人代写。

看得出来,他对这门婚事,不太满意。

当然,以祁妙那时的名声来说,能满意才有鬼了。

至于为什么就算这样,萧家也要坚持联姻,那就要问问祁亦然了,谁知道他背地里和萧家都说了些什么。

没准儿答应把凌云宗当做她的陪嫁也说不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隆冬已至。

在祁妙考虑着除夕夜菜色的时候,系统突然让她不用再考虑了。

她不会和萧寂一起过年了。

她要杀了祁妙,当着他的面。

于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凌云宗的云渺仙姬来到这座山谷,杀了那个小医女。

滚烫的鲜血融化白雪,萧寂抱着那具凉下去的尸身,对祁妙道:

“我一定会杀了你。”

分身死去,主体亦会感到疼痛,祁妙收剑回身,不让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声线微颤:

“好,我等着。”

许多年后,萧寂从一个家破人亡的残废,变成了万仙盟的盟主,人人恭维他,讨好他,再也不敢欺辱他。

他依旧恨云渺。

这恨意一直持续到她的死讯传来。

萧寂听完后,折了一支红梅,再次回到那个山谷,在积雪覆盖的坟前,静静坐了一整日。

“把你赶下山的是我,救你的人也是我。”

祁妙道,“萧寂,你明白吗?”

明明是初夏的夜,吹来的风却如此冰冷。

以至于萧寂想要说话时,牙齿微微磕碰在一起,发出一点轻响。

他废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三个字:

“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祁妙转身离开,“我要回去睡觉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半截轻纱从指尖溜走,什么也没抓住。

莫十九急道:“城主,就这么让她走了?”

萧寂神色恍惚,许久才道:“把聘书找来。”

“什么聘书?”莫十九满头雾水。

萧寂迟钝的转头看他,眸子黑黢黢的,半点光也无,说话的速度很慢,慢到莫十九能听清每一个字。

“当初,萧家对凌云宗的云渺仙姬,下的那份聘书。”

那份,他因厌恶,从未打开看过的聘书。

莫十九的速度很快,当晚,那封落灰的大红洒金聘书,便呈上了萧寂的案头。

他抖着手展开,无声默念。

“……今雍州萧氏二郎萧寂,与凌云宗宗主祁亦然之女祁妙,缔结姻亲。

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愿两心相契,举案齐眉……”

“轰”地一声,萧寂大脑一片空白,喉头铁锈味翻涌,呕出一滩浓稠的鲜血。

是与那聘书同样触目惊心的红。

祁妙,云渺。

她们,原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