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妙妙◎

檐外暴雨倾盆, 水珠连成线砸落,飞溅的雨丝濡湿了祁妙的裙摆,寒意蛇一样渗入骨髓。

她恍若未觉, 只紧紧盯着面前一指宽的门缝。

可惜庙中光线昏暗,只闻其声, 不见其人。

那人一通哭泣求饶,却久久不曾得到回应,大约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登时换了副口气,怒骂道:

“是, 当初逼你动手, 的确是存了戏耍你的心思, 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 可你呢?竟然暗中放走灭自己满门的凶手!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来,参与那场追杀的人大多都已丧命,包括昨天的碧霄阁主, 恐怕都是死于你手!

事到如今,我只恨当年没能将你一并除去!”

这一次,对面有了回应。

呼啸风声里, 青年语调平静如水:

“去死吧。”

“轰隆——!!!”

电闪与雷鸣一同出现, 连绵不断的巨响中,昏暗的破庙中有刹那间的明亮。

祁妙得以看清庙中人的脸。

油纸伞脱手跌落, 发出一声脆响。

几乎是同时, 致命杀机袭来。

“是我!”她忙不迭叫道。

剑意烟消云散。

黑暗中传来青年微颤的声音:

“……妙妙?”

祁妙定了定神, 彻底推开面前的门, 放出一颗夜明珠充作照明。

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莲台上佛像倾倒, 梁间蛛网遍结, 肉眼可见之处,皆蒙了一层灰。

霉味充斥着鼻腔。

她移动视线,去看场中除了她之外,唯二的人。

中年男子躺在地上,艰难的半支起身子,身上血迹醒目。

青年持剑站立,身形笔挺,黑衣如墨。

注意到祁妙的目光,淡然眉目染上一层忐忑,下意识侧身挡了挡地上的人,不愿让她看见这些血腥。

祁妙一把拉开他,冷静道:“解释一下?”

苏酩瞧着地上深色的脚印,忽的蹲下身,手中聚起柔和灵力,为她烘干湿透的鞋袜与裙摆。

“冷吗?”他仰着头问她。

祁妙没料到他会这样做,短暂的怔了怔,随后飞快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

“我在问你话。”

他眸色沉沉,不言。

……服了这个哑巴。

祁妙转而看向中年男子:“你来解释一下?”

中年男子咳了两口血,嘶声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这你别管。”

祁妙好心的替他擦血,笑容友善:

“我只是想知道,你刚刚说的,‘放走灭门凶手’是什么意思,他放走了谁?要是答案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救你。”

闻言,男子狞笑,“还能有谁,当然是云渺那个贱人!”

祁妙唇边的弧度霎时凝固。

苏酩放走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对面,中年男子眼里带着无尽的恨意:

“当年那云渺无恶不作,人人得而杀之,他却公开声援云渺,不肯加入我们的追杀,甚至为她四处奔走,想要洗清罪责!”

“可好不容易抓到云渺后,他却一反常态的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表面听从我们的话对她动手,实际上只是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

没过多久他便寻到机会,暗中将她放走藏到魔域!害我们花了足足三年时间,才找到她的下落!”

祁妙静静听完全部,思绪控制不住的,再次被拉回那一天。

她当时双目已盲,修为更是废了大半,越狱却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逃往魔域的路上,也多次有惊无险的度过。

她还以为是自己人品爆发运气好,合着,全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护航?

“你……”

祁妙心里五味杂陈,被搅的像一团乱麻,理智告诉她应该说点什么,又不知具体该说什么话,只能斟酌着对苏酩道:

“还怪能忍的。”

她让他别解释,他就愣是真的一个字都没说。

看这架势,如果不是今天这一遭,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突然,苏酩轻声开口:“对不起。”

大风刮过旧窗,声音格外响,祁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对不起?”

苏酩低垂了眼眸,涩声道:

“是我没用。”

那时的苏酩即便出类拔萃,可在面对整个仙门百家时,终究势单力薄。

他可以为她去死,但不想和她一起死。

他要让她活。

哪怕恨他。

祁妙沉默了一会儿,换了另一个问题:“我在魔域的那三年平安,也是因为你?”

苏酩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儿惶恐:“我一直守在你身边,只是,不敢让你发现。”

祁妙在心里叹气。

怪不得,自己遇到的魔族一个比一个友好,说话一个比一个轻声细语。

半点没有传说中的凶神恶煞。

恐怕全都屈服在他的武力威胁下了。

地上,听到两人的对话,中年男人瞳孔一缩,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换,不可置信:

“你,你是云渺?!”

祁妙义正言辞:“别瞎说,云渺是谁?我不认识。”

他狠狠淬了一口,怒声骂道:“真是天道不公,竟让你这样作恶多端的妖女死而复生!”

苏酩脸色一沉,抬剑便要杀他。

祁妙用力按住剑刃,神情冷了下去,淡声重复道:

“作恶多端?”

她语气嘲讽:

“有些事到底是不是我做的,你们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不过是因为我这个幌子实在太过好用,索性便把脏水全泼了过来,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正义?”

中年男子眸光闪烁,喝道:“住口!我们是替天行道!”

祁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抓住我后,无所不用其极的逼问我昆山玉的碎片,又是为了什么?”

提起昆山玉,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扑过来按住她双肩,整个人连同脸上的肉都在抖,歇斯底里道:

“妖女!昆山玉的碎片在哪里?你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

祁妙一点点敛了笑,脸上只剩麻木。

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想的,竟然还是那个东西吗?

这些人真是——

下一刻,剑光闪过,男人的表情猝然定格。

有什么**溅到了她的脸上,温热滑腻。

——没救了。

一切重归平静,男人大睁着眼,身子慢慢歪向一旁,倒地。

苏酩收剑,并不看他,只弯腰扶起祁妙,轻轻拭去她颊边鲜血,替她处理好掌心伤口:

“回去吧。”

祁妙迟缓的转了转眼珠,忽然拿回半空中的夜明珠,一把抓住他胳膊,匆匆转身:

“万仙盟的人估计很快就会知道,赶紧走!”

苏酩黑亮的瞳仁动了动,温顺的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走出破庙。

雨不知何时停了,祁妙拾起檐下掉落的伞,避开水洼,大步行到隐蔽的山路上。

身后,破庙里火光骤起。

一切痕迹都化作飞灰,消失得干干净净。

两人谁也没说话,影子被火光拉的很长,摇摇晃晃,时而相依,时而分开,亲昵得犹如一对恋人。

苏酩偷偷瞄着地面,目光柔软,嘴角微弯。

直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城中彻夜不息的灯火再度点亮双眼,祁妙终于开口:

“苏酩,你不想要昆山玉的碎片吗?”

没有半点犹豫,苏酩摇头。

“为什么?”她强调道,“昆山玉可是神器,人人都想要的。”

苏酩仍是摇头:“我不想。”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谁知,苏酩倏地拉住她,强行将她转了个方向。

她被迫面向他,有些无所适从:“怎么了?”

苏酩似是下定决心,霍然直视她双眼:

“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说话时,他目光前所未有的灼热,加上本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压迫感随之而来。

祁妙避开他的眼神,视线虚虚落到别处,唇畔漫上一点虚假的笑意:

“问这个做什么,反正我又给不了你。”

闻言,苏酩的表情几经变化,仿佛明白了什么,眸光猛然颤了颤,眼中没有了焦距,恍惚开口:

“原来你都知道了。”

祁妙装傻充愣:“知道什么?”

苏酩狼狈别过脸,头垂的很低。

好一会儿,他挤出一道气音:

“没什么,走吧。”

祁妙长长舒了口气,微笑:

“好。”

一路东躲西藏回了客栈,这里还和走时一样,夜色静谧,小二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将要进房前,祁妙又想起来一件事,不太好意思的低头问道:

“那个……”

苏酩还站在原地目送她,很快接话:“什么?”

她尴尬的指指自己:“我的牌位,是在你那儿吗?”

苏酩默然片刻,“嗯。”

祁妙脚趾抠地。

不会还真和百事通说的一样吧?

“你拿它,有别的什么用处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酩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语声艰涩:“没有。”

顿了顿,他转身背对着她,声线平稳:

“你要拿走吗?”

祁妙觉得这样也行,抬起头正要答应下来,却不经意间看见,走廊侧方琉璃灯罩上的反光。

那上面,清楚的映出青年苍白瘦削的脸庞,和他,通红的双眼。

“……”

她喉中的话就这样原路咽了回去。

苏酩未察觉她的异常,兀自继续道:“要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你。”

祁妙盯着灯罩上的他的倒影,莫名有种罪恶感,小小声:“这个东西,你随身带着?”

苏酩又是一阵沉默,道:

“只是碰巧收在了储物袋里。”

她拖长语调,长长的“嗯”了一声,又道:

“这样啊。”

“要吗?”他问。

“算了吧。”她再三犹豫,还是放弃,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自己看着处置。”

苏酩点头,逃一般抬脚离开,“我先走了。”

将要走到转角时,他停下步子,微侧了脸,想说些什么。

身后早没了人。

灯火通明,空旷的走廊上,只剩他一个人的影子。

平添几分寂寥。

他自嘲一笑,低声道:“晚安,妙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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