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胡说, 我夫君只是生病了,他很快就会好。”沈朝朝看着这人背上的伤,故意把药瓶子在伤口上一戳, 疼得他‘嘶’了一声, 回头狠狠瞪着她。
那是一种不似人类的目光, 沈朝朝从未见过,也被吓了一跳。
“我夫君心地善良,他自己身体不好,也看不得别人生病受伤, 他看你可怜,才让我来帮你上药。”她虽然害怕, 还是不忿地说, “你却咒他,真是白救你了。”
龙瀛冷哼, 看她分明很害怕自己, 却因为他说了那个病怏怏的男人,而敢大着胆子来挑衅他的样子, 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身上有一半应龙的血脉, 不禁战斗力很强,自愈能力也很强,今日的重伤,原本不上药, 休息几天也就痊愈了,根本不需要别人好心。
“让他还是救自己吧。”龙瀛拉起自己的上衣, 继续靠在角落里休养。
外面风雨依旧很大, 时不时闪过的闪电,让他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美貌的凡人小娘子, 他确实像是在哪里见过她。
可他之前不曾来过遂州。
沈朝朝看他这么不识好歹,不想理会他,起身回到赵云染身边,他发着烧,浑身滚烫,她打湿了毛巾,温柔细心地帮他敷额头降温。
为了不让她担心,赵云染一直小声和她说着话,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风雨声掩盖,一般凡人不靠近是听不到的。
可龙瀛是龙,半神半魔,他有强大的法力,只要他愿意,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什么是他听不到的。
此刻,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有意地仔细听了听。
“我若是不在,害怕有人会欺负你。”这是赵云染虚弱的声音,几乎快断气了。
“你又胡说,明明才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我的,现在有一点点不好,你就想放弃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朝朝。”赵云染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我死了,千万不要想念我,早早把我忘了,再寻一个对你好,能一辈子护着你的人。”
“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沈朝朝红着眼睛,“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殉情,到底下去陪你!”
“朝朝……”
“你不准再说了!”她委屈地红了眼睛,“没有遇见你之前,你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糟糕!所有人都可以欺负我,我就是想反抗,也打不过他们,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可以离开,我长大后,也逃跑过几次,可是因为没有钱,每次都会被爹和哥哥抓回去,没有人会帮我,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只会眼睁睁看着我受苦,只有你……”
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上,泪水无声地落下来:“遇见你之后,我才活得快乐一点,你就不能为了我,努力地好好活下去吗?”
赵云染只能抬起双臂,轻轻圈着她。
龙瀛看着他们,只觉得格外碍眼,一个病得快死的人,根本活不了几天,就算活着,又能怎么样?今日倘若不是他大发慈悲,这里的人都得死,他又如何能护住她?
这个女人眼睛瞎了不成,居然还想为一个这样孱弱的男人殉情,简直疯了。
天快亮时,丫鬟又熬了小米粥,做了一点简单的早饭。
赵云染勉强能吃下一些,他看了看那边角落里的男人,对沈朝朝说:“他流了那么多血,身体虚弱,给他送些吃的吧。”
沈朝朝不乐意地说:“那又不是个好人,你干嘛这么关心他,他也不会领情!”
赵云染笑道:“他孤身一人,看起来是很孤独的,孤独的人才会把身上的刺都露在外面,让人害怕,其实不过是自保而已。”
沈朝朝还是不愿意。
“朝朝,就当是为我行善积福吧,再者,你多认识一些人,将来遇到什么难处,才会有人帮你。”
“那种人怎么可能帮我?”沈朝朝一边咕哝着,但还是因为他第一句话,端了米粥和糕点走到龙瀛面前。
龙瀛早已听到他们的对话,看到她满脸不情愿,便说:“不必多此一举,我不会回报你们什么。”
她恼怒把托盘放下,气冲冲地说:“谁稀罕你回报了!我夫君心软,见到路上的乞丐都会施舍!”
一句话成功激起他的怒火:“你想死?”
“死就死!谁怕死了?反正……”她双眼一红,她虽然一直说赵云染胡说,但对他的身体,还是有些了解的。
成亲半年以来,她每天都陪着他看大夫,渐渐的也懂了大夫的话,他的身体确实不好,大限将至,撑不了多久。
只是,她不能陪他自暴自弃,所以一直要鼓励他,希望他能凭着意志战胜病魔。
但这种事,她也知道是虚无缥缈的,他逃不过一死,那她也不想活着了,反正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快乐。
她如此悍不畏死的态度,倒让龙瀛有了几分刮目相看,他挑挑眉,说道:“他说的没错,他死了后,你确实应该找个能护住你的人。”
沈朝朝心中难过,听到他的话时,忽然心中恼怒:“你这人真是卑鄙,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被他当面揭穿,龙瀛却不冷不热地说:“那是因为你们太弱,你以为我爱听你们的闲话吗?吵死了!”
沈朝朝涨红了脸,但话都让人家听去了,又被他这么说,她本来心中就无比难过,在赵云染面前还要勉强自己忍着,不想让他伤心,可在这个差劲儿的男人面前,她却不需要忍。
她眼中大颗大颗泪水往下掉,没有哭出声,却对他毫不客气地说:“我和他的事情关你屁事!谁要你多管闲事了!你人品这么烂,遇见你算我们倒霉!我们就不该救你,让你死在这里算了!”
龙瀛震惊地看着她,他从出生,就没人敢对他这么放肆。
“你……”
“怎么,恼羞成怒想杀人吗?动手好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连救你帮你的人都想杀,真是灭绝人性,迟早会遭天谴!”
“我……”他生气,可没想要杀她。
“我什么我?现在心虚了,又不敢动手了吧?哼,你也不过是嘴上耍耍威风罢了!你要是很厉害,就不会被人打成这副样子!”
沈朝朝出生市井,在酗酒又好赌的家中长大,自然不可能是个软弱温柔的性格,只是在赵云染身边,她永远不用发脾气。
她瞪着龙瀛,龙瀛也瞪着她,目露凶光。
这是他第一次来凡间,从前觉得凡人太弱,他根本不屑来。
没想到,凡人竟这么凶,一点儿也不怕他。
那些神族见了他都战战兢兢,他有应龙血脉,应龙是神,也是神族之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族,他天生强大,混了魔族之血后,更强。
这世间混血,只有极弱和极强两个状态,他恰好是后者。
所以,连神族都怕他。
他以为满身是血,一身杀气就能吓退这些凡人,但她还是敢一次又一次来到他身边,一会儿给他送吃的,一会儿给他上药,一会儿来骂他。
他应该生气杀了她才对,但起初的杀意在稍稍犹豫之后,就散了。
他心想,不应该同这弱小的凡人一般计较。
她都哭成这样了,杀她也是一件无趣的事情。
龙瀛偏过头:“我不杀你,你走吧。”
沈朝朝在他面前吸着鼻子,外面的雨慢慢小了,不像方才一样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其他人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把眼泪擦干,吸了吸鼻子后,对他说:“那你把这些吃了吧。”
他看了一眼她端来的食物,他是龙,怎么可能吃凡间的食物?
“你是不是手受伤,吃不了啊?”沈朝朝问他,他的手一直血淋淋的,刚刚连药瓶都拿不稳。
他刚想说不是,却见她端起了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就像她刚刚喂那个病怏怏的男人一样。
他心中不屑,他怎么可能和那病秧子一样需要人喂?
但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吃了一口粥。
就在刚才,她还哭着骂他,他也气得想教训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转眼,就像外面一样,雨收风停了。
“阿染是个好人,他经常带我出去做一些善事,他明明病成那样了,但他说,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比他还可怜,他能帮,都会帮忙,他也这么教我。”
龙瀛虽然不想,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病怏怏的男人是个好人,只可惜短命。
沈朝朝又说:“其实我们都不求回报,做这些,只求一个心安。”
龙瀛吃着她喂来的粥,冷冷道:“承你们一个情,将来遇到困难,我可以救你们一次。”
她看着他满身伤:“你还是算了吧,你看你都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这些伤……”龙瀛想了想,说了这凡人也不会明白,他虽然伤得很重,但那些神族可是全死了。
他看了一眼她哭红的眼睛,不禁说:“你帮其他人,也会这样对他们吗?”
沈朝朝点头:“是啊,这世上的人都一样,王孙贵族和乞丐流民,又有什么区别?”
一碗粥喝完,她还塞了一块糕点在他口中:“你好好休养吧,雨停了,我们要走了。”
她说完,便转身回去,丫鬟仆从已经收拾好东西,马车停在外面,她扶着赵云染往外走时,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见他也盯着自己,便礼貌地点点头,坐上马车离开了。
龙瀛靠在角落里,天已经亮了,但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独自看着空****的姻缘祠,那尊华丽的姻缘神也垂眸看着他。
他是魔,就不应该亲近凡人。
这次踏青回去之后,赵云染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他卧病在床,昏迷了几天几夜,大夫来看了,都说回天乏术,希望赵家准备后事。
沈朝朝彻夜守在床前,赵家夫妇怎么劝都不去休息。
看到她和赵云染感情深厚,赵家的人也心疼不已,但没办法,也只能由她去了。
沈朝朝望着床榻上的人,用力握着他的手说:“阿染,一定要撑过去,求求你,不要离开。”
她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说着,可是他还是没有醒来。
凡间的月亮是残缺的,龙瀛在姻缘祠里休养了几天,他的伤已经好了,却没有离开。
这座姻缘祠白天会有些善男信女来求姻缘,龙瀛便躲在神像后,听着凡人男女许的那点儿小心愿,无非就是求姻缘神把红线牵在自己和心仪之人的手上。
这些神仙能有什么用?他和神仙斗了很多年,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他们哪会管凡人死活?
而这姻缘,求来又有什么用,姻缘线牵上,两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吗?
未免太可笑了。
可是听了几天后,渐渐的又有人来,带着鲜花果品,还愿来了,原来姻缘神真的让他们和心仪之人在一起了。
到了夜晚无人之后,龙瀛站在姻缘神面前,看了许久,随后冷笑:“当真这么灵吗?只要来求一求,就能随便和什么人在一起?那你该不是整个神界里唯一不是废物的神?”
他原本不相信,但是又想到那些来还愿的人,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恶劣的笑:“那我也来求一求,你就把我和那天那个小娘子牵在一起好了,她叫什么来着,朝朝?”
他抬头望着姻缘神像,说道:“要是灵验,以后我打到神界去,就放你一马。”
说完后,他等了半天,神像还是冷冰冰的,在夜色里岿然不动。
“嘁……”他觉得好笑,自己也是够莫名其妙的,为何要求姻缘?
他是半神半魔,那女人是凡人,他们怎么可能有姻缘?更何况,只是见过一面的人。
龙瀛躺在神像后面,枕着双臂,望着黑暗的房梁,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那个小娘子的脸。
病秧子男人很快就要死了,他死后,她怎么办?
她只是个凡人,虽然他不常来凡间,但也知道凡人女子,若失去了依靠,会过得很悲惨。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姻缘祠里忽然走进了一伙人。
“赵家家财万贯,随便抢点什么,都够咱们吃一辈子了!”
“沈强,你妹妹嫁进赵家,你还带我们去抢劫,你小子不会有什么圈套等着我们吧。”
“呸!我那个没良心的妹妹,我送她去赵家当少奶奶,她翻脸就不认人,我去找她,她反而让人把我打一顿!后来送了两千两银子来,却要让我坐船远远离开遂州!我把她养这么大,只值两千两银子吗?”
“你小子要是不赌,这两千两银子倒是够你衣食无忧半辈子了!”
“呸!她坐着金山银山,只给我这么一点点打发叫花子!今晚,一定要把赵家洗劫一空!”
……
一群劫匪在姻缘祠里休息,计划好去赵家杀人放火之后,等到夜深人静,便悄悄离开了。
龙瀛躺在神像后,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一向也不在乎,谁管那倒霉的赵家是谁?
他到是琢磨着,很想去看沈朝朝一眼,他的伤已经好了,他是龙,不能长久在陆地上生活,应该回镜海了,回去之后,他应该也不会再来遂州。
临走之前,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深夜,赵家
沈朝朝趴在床边,忽然被一阵浓烟呛醒,外面一阵厮杀的声音。
“少夫人,不好了,外面有一伙强盗闯进来,杀了好多人!”丫鬟推开门,大喊着。
沈朝朝连忙说:“快扶着少爷,我们躲起来!”
丫鬟刚要跑过来,忽然身后一把刀砍下,丫鬟扑倒在地上,满地鲜血。
几个蒙面的强盗冷笑着走进来,她护在赵云染面前,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就是赵家的少夫人吧,我们是你哥哥在海上结交的朋友,想找你们借点钱花花。”
“你们要什么尽管拿走,不要伤害我们!”沈朝朝指着房中几个柜子,“那里面都有钱,你们拿了就走!”
“钱我们当然要,不过你这么漂亮,也要跟我们走!在海上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女人,你正好给我们做做伴。”
沈朝朝面色煞白,她一把扯下帘幔上的银钩,抵在喉咙上:“我死也不会跟你们走!”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些强盗都不是泛泛之辈,有些修炼根基却不走正道。
其中一个强盗随手一挥,她手里的银钩掉在地上,随后几个强盗一哄而上,要来抓她。
“阿染!”她扑在赵云染身上,哭着紧紧抱着他,一个强盗抬手劈在她后颈上,她顿时失去知觉。
“嘿嘿嘿,真是个绝色美人……”
几个强盗围上去,忽然之间,一阵森冷的风从屋外吹进来,强盗感觉到不妙,瞬间回头,却接连几声惨叫,被切断了喉管,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能看到,便死了。
龙瀛踏着地上的鲜血和尸体,走到了床榻边,看着失去知觉的沈朝朝,以及她抱着的那个没用的病秧子男人。
还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过,他算是报恩了,今天闯进赵家的劫匪都被他杀了,他可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他转身想走,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着沈朝朝,他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趁着赵家的人赶来之前,把她抱起来。
沈朝朝醒来时,眼前一片一片的水波**漾开去,游鱼围着她转,彩色的珊瑚,飘摇的水草,一切都像在梦境中。
她是不是死了?
她抬起手,想碰一碰周围的小鱼,却只碰到一层软软的气泡,气泡上水波**漾。
她被一个气泡圈在其中,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地在水底。
那她怎么会在水底呢?
鹿朝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觉得不可思议。
沈朝朝站起来,忽然觉得脚下踩着一片坚硬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片银白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有巴掌那么大,坚硬而锋利,在水波中闪着冷冷的银光。
她愣了一下,顺着这鳞片慢慢抬头,只看见一条巨大无比的银色巨龙盘旋在海底,龙首搭在爪子上,矜贵而慵懒地睡着,自己方才是躺在他盘起的身体上,只和他的爪子差不多大。
别说沈朝朝,鹿朝都吃了一惊。
应龙!
龙族在神族里,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族,而应龙是龙族里的王,千万年才出一条应龙。
眼前这一条,尽管血脉不纯,但应龙的形态却非常完美,而且此时还不是他的完全形态,应龙的真身,吞云驾雾,背负苍天,出现之时,必定遮天蔽日!
沈朝朝是个凡人,看见这么庞大的巨龙已经吓得不轻,悄无声息地打算从龙身上爬下去,对于她而言,就像翻越一座小山。
还没爬几步,忽然水波一动,应龙的爪子来到她面前,轻轻一勾,就把她勾到自己的脑袋下面。
沈朝朝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应龙的眼睛是红色的,这是属于魔族的颜色。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虽然在她看来,他是一条可怕的龙,但不得不承认,这条龙非常漂亮,通体银白色,一双红眸如同镶嵌在上面的宝石。
“你,你是谁?”她大着胆子问,这个圈住她的气泡里,她除了走不出去之外,她在里面可以自由呼吸,说话。
应龙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一个人品很烂,卑鄙无耻的小人。”
沈朝朝:“?”
她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是你?你怎么……”
“这是我的真身。”龙瀛冷冷地说,“比起你那个病得要死的夫君,威风多了吧。”
沈朝朝心里非常恼怒,他果然很差劲儿,可是他又是这么可怕。
“那天,我或许说了些得罪你的话,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跟你道歉,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
“那是我家,我夫君还等着我。”
龙瀛道:“你那个夫君,一点儿用都没有,强盗来了也救不了你,若不是我,你已经被他们带去海上了。”
沈朝朝便说:“谢谢你救了我,算我欠你一个恩情,将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龙瀛不说话了,他姿态慵懒地盘在海底,清澈的镜湖底下反射着阳光,他一动也不想动。
“你放我走吧。”沈朝朝又说。
他抬起爪子,轻轻戳着她身周的泡泡,像是玩乐一样,将她轻轻抛起,又看着她缓缓落下。
她在泡泡里翻来滚去,晕头转向,心里憋着骂他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看得很是高兴,好像在镜湖之下,他一直很孤独,没有人陪伴。
“要不,你嫁给我吧。反正病秧子也配不上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