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云瑶愣住, 真正的……江小山?

她自然一直都知道帝夙并不是江小山,只是她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的江小山。

“师姐, 听说当初被救下的那个少年一路和你同行来到了禹州, 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带了丹华宫几件法器来, 可以先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控制住,然后带回丹华宫,他若真是妖物或者魔物, 一定会立刻现出原形。”

“不可!”云瑶忽然厉声说,帝夙的身份事关六界安危, 丹华宫有什么资格处置?

“师姐?”那些弟子都急了, 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丹华宫修为数一数二的弟子, 可奈何面前这一位, 是宫主最得意的弟子,他们也只能听命于她。

“把那个江小山交给我, 我自会处置, 你们回丹华宫吧。”

“师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师父说,那个屠村的妖魔实力强大, 我们留下来帮你吧。”

“用不着。”云瑶神色清冷倨傲,“带我去见他。”

几个弟子见她态度坚决, 只好带着去见那个江小山。

帝夙走出房间, 将门轻轻关上。

“姑爷。”有个丫鬟跑上来。

帝夙立刻转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眉眼凌厉,极具压迫之感,丫鬟立刻不敢出声。

帝夙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才低声问:“怎么了?”

丫鬟也小声说:“方才云瑶姑娘来找小郡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朝朝睡着了,不要去打扰她。”帝夙冷淡地说。

“是。”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后来有一群人来找云瑶姑娘,他们鬼鬼祟祟不知道商议什么,奴婢离得远,但是偶尔听他们提到了姑爷的名字,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帝夙眉眼微微一沉,想到前面四世,这个女人都在从中作梗,便问:“他们去哪里了?”

“往城北方向去了。”丫鬟指了方向之后,帝夙便立刻离开。

江小山眺望着远处恢弘的长城,双眼中还有些空茫之色,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旧,头发也是胡乱扎起来,看起来像是逃难过来的。

几个丹华宫弟子坐在一边分食买来的食物和酒,有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把几个烧饼扔给他。

“小子,吃点东西吧,有我们在,你还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丹华宫可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吗?”

“就是,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什么妖魔能把你吓成那样?快吃吧,一会儿云瑶师姐来了,自然就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江小山了。”

听到云瑶的名字,江小山双眼中,似乎才有了几分光彩,说道:“云瑶和我有婚约,她会相信我的。”

啪!

一名丹华宫弟子恼怒地把酒壶扔在地上,指着江小山劈头盖脸地骂:“你这个臭穷酸!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哪点儿配得上云瑶师姐?”

“无凭无据,你一路上都念着有婚约,我们已经受够你了!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们割了你的舌头!”

江小山看着这些修仙之人,却没有惧色,不卑不亢地说:“我爹救过云瑶和她母亲的性命,婚约是宁王亲口许下的承诺!你们这些修仙人,只因为我如今落魄,便对我口出恶言,如此羞辱,哪里有半点儿修仙之人该有的样子?”

“臭穷酸,你还敢顶嘴了!?”那扔酒壶的人提着剑站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此时,负责望风的人大喊一声:“云瑶师姐来了!”

江小山蓦地抬起头,满是期待地看着那个渐渐走近的白衣少女,清冷傲然的气质,美艳高贵的面孔,一瞬间将他的目光全部占满。

这些丹华宫的弟子都不相信他,但他知道,云瑶会相信,爹爹说过,她是神女的后代,当初那位神女也从未嫌弃过爹爹只是个猎户,所以订下婚约时,神女也是同意的。

“云瑶姑娘……”他往云瑶的方向走了几步,不知不觉眼眶湿润,“我是江小山,江林的儿子,十八年前,也是在禹州,你母亲和宁王一起,为我们订下过婚约……”

“住口。”云瑶拧起一对秀眉,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已经不知不觉握紧了凤羽剑。

江小山愣了一下,方才奚落他的几个丹华宫弟子见状,嗤笑出声:“你这穷酸鬼,怎么好意思在云瑶师姐面前说出这种话?云瑶师姐可是‘瑶台飞仙’,将来要嫁入琉璃仙都的,而你,你看看你自己,像个臭要饭的!云泥之别,凭你也敢妄想!”

江小山固执地说:“婚约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云瑶深吸一口气,说道:“婚约是真的,但我父王不止我一个女儿。”

“可我爹爹豁出性命去,救的是你和你母亲!”江小山激动地说。

云瑶在这小小的凡人面前,也不至于动怒,平静地说:“江小山,我自然很感激当年救命的恩情,所以,这一次既然遇见你,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向我提,除了婚事,这世间功名利禄,你都可以要。”

“云瑶师姐真是大度,被这癞蛤蟆缠上,还要答应他的要求。”

“你可别不满足了!这一次要不是你们那个破村子的事牵扯到一只厉害的妖魔,你连站在云瑶师姐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人也不能太贪心,你可不要提太过分的要求!”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江小山不断后退,他自然知道这是云泥之别,之所以还抱着一丝希望来,是因为这么多年,重伤不能行动的爹爹一次又一次地跟他描绘,那个神女是如何美好,如何高贵。

江小山失望地低下头,过了很久才说:“什么功名利禄我都不想要,但你们这么厉害的话,可不可以请你们帮我报仇,找出屠灭烟陵的那个妖魔,让我亲手杀了他!”

其余弟子笑起来:“这不过是小事一件,你想清楚了,不要点儿钱财回去好好安家吗?”

“我爹爹当年也不曾向宁王索要过钱财!这些年,我们都是凭自己自力更生,我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施舍!”江小山一张脸涨得通红,云瑶提出给他功名利禄,已是极大的侮辱。

爹爹当年豁出性命,也没想过要回报,只是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太过可怜。

婚约之事,是宁王和神女一意孤行,说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云瑶看向这个人,他倒不是个贪心的人,反而正直朴实,可越是这样,越是不好打发。

“你们回丹华宫复命吧,这个人我暂且留下,妖魔一事,我会亲自向师父禀报。”云瑶对其他弟子说。

其他弟子虽然不太情愿,但想到夜长风回来了,有他在,自然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所以识趣地收拾东西走了。

看着他们离开,江小山又转身对云瑶说:“你帮我报仇之后,我会立刻离开,不打扰你……”

唰——

他话未说完,云瑶忽然抽出凤羽,横在他脖子上。

江小山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为什么?”

“你的仇,没有人能报,你既然不愿意拿着钱财离开,我只有亲手帮你消除这一世执念了,免得将来,被你误了大事。”云瑶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雪一样砸在江小山头上。

没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凤羽剑已经迅速切入他的脖颈。

忽然,云瑶感觉到凤羽剑上一沉,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把她的手撞开。

‘当啷’一声,凤羽剑掉在地上,捡了一条命的江小山飞快地跑向朝这边走来的那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可怕,但救了他!

“公子,救救我,她想杀我!”

帝夙垂眸看了他一眼,他看起来也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蓬头垢面的,但不难看出他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双眼之中也没有一丝邪气。

他对人身上的气息向来敏感,有些人一靠近,他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不愿多看一眼。

而有些人,气息干净,是纯粹之人。

这年轻人便属于后者。

“为何要杀他?”帝夙往前走了一步,让江小山站在自己的身后。

而云瑶一看见他出现,就脸色煞白,她捂着手臂,方才那一撞力道太沉,她现在还痛得隐隐颤抖。

“江公子……”云瑶脸上有些委屈之色,“我都是为了你……”

“住口。”帝夙眉眼间染上了杀气,问道已经出鞘,在他手中发出渴血的震颤声。

云瑶咬住嘴唇,不由自主后退几步,从地上捡起凤羽剑,这才感到一丝安心。

江小山躲在帝夙身后,满是失望地说:“云瑶姑娘,我今日才第一次见你,你虽然不愿意承认你我之间的婚约,我也没有怪你,我爹当年救你们,也从未想过要报答,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听到他的叙述,帝夙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江小山一边说,一边觉得悲伤:“我们烟陵村被屠灭,村中几百口人无一幸免,我只是想找人帮我们报仇。”

帝夙忽然转向他:“你是烟陵的人?”

“是。”江小山点点头,“烟陵只是个很小的村子,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招惹那么厉害的妖魔……”

“你认得我吗?”帝夙忽然问。

江小山看着他,少年比他高一些,相貌却俊美如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摇摇头:“公子到过烟陵吗?我自小在烟陵长大,不曾见过你。”

帝夙心中,像是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开了他心脏里那个巨大的空洞。

云瑶在他身后说:“他叫江小山,烟陵的猎户江林之子,十八年前救过我和我母亲,我父王和他们订下了姻亲之约。”

帝夙握紧了问道,灰色的眼眸深处,骤然泛起一丝诡异的血色。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之间被抽走,从少年身上散发出一阵极其恐怖的压迫力,让江小山不停地往后退。

前一刻还觉得是救星的人,转瞬之间,就变得比死神还可怕。

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帝夙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他,身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眼眸逐渐变红,“你是江小山?”

那他是谁?

就算是神,如此近距离面对魔尊也会发憷,何况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江小山向后一跌,倒在地上,随后连滚带爬地往前跑。

“救命,救命——”

“你不可能是——”身后的少年,高高举起了问道。

“江小山!”

鹿朝顺着林间的小路慢慢走过来。

“我在这里!”江小山以为喊的是他,连忙跑过去,见是个陌生少女,又怔了一下,这一次,他不敢再轻信任何人,没有躲到她身后。

鹿朝上下打量着他,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出现后,帝夙身上的黑气骤然消失,手中的问道也放下来。

少年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只是短短片刻,鹿朝忽然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之前就奇怪,帝夙明明是失忆,怎么会变成猎户的儿子江小山呢?原来他是李代桃僵。

只是她没有想到,真正的江小山竟然还活着……整个烟陵都被屠灭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江小山是什么样子,所以小说里,他一直是江小山,直到觉醒后。

“你叫江小山?”鹿朝看着那神情慌张的年轻人,“烟陵人?猎户之子?”

江小山点点头,忐忑地问:“你怎么知道?”

鹿朝这才看向帝夙,心里也带着几分惶恐,他知道自己不是江小山之后,应该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吧。

他已经见过了砚焉,魔域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觉醒。

看来上天注定,她等不了三年了。

禹州王府中

禹州王坐在王位上,头都大了,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指着那个站在下面的江小山:“你是江小山?”

江小山点点头,知道面前这人是禹州王时,他终于安心了。

“那你……”禹州王的手指向帝夙,“你是谁?”

帝夙摇摇头,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坐在禹州王身边,一脸委屈的鹿朝。

“你不知道你是谁,那你为何会说你是江小山,还带着他的信物去安阳?”禹州王拧着眉问。

帝夙如实道:“我醒来时,身上就带着那封血书和信物。”

霍柏立刻说:“你不是不认识字吗?你怎么知道血书上写的什么?”

帝夙便看向云瑶:“她念给我听的。”

云瑶站在另一边,闻言才说:“当日,我师父说烟陵附近有个厉害的妖魔出现,我和师兄弟们赶到烟陵时,妖物已经屠了整个村子,我们只发现了江公子,他身上有那封血书,我便以为他是曾和我订下婚约之人,便让他去安阳宁王府。”

江小山说:“我爹爹觉得我将来要娶宁王的女儿,不能是个目不识丁的猎户,所以从小送我去读书,烟陵被灭时,我在镇上的学堂读书,这才逃过一劫。”

事情到此,大概弄明白了。

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帝夙的身份。

他站在那里,十八岁的少年还有些青涩,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孤零零的。

他不是猎户的儿子,那么……他真的是那个差点儿毁天灭地的魔尊吗?

他看着鹿朝,旁人的想法他不在意,他只在乎她怎么想的。

如果他真的是魔尊的话,她会怎么办?

禹州王揉了揉额头,才说:“烟陵靠近禹州,本也是禹州的管辖范围,当初被屠灭时,本王也心痛不已,你之前说,你见过屠灭烟陵的妖魔,你说出来吧,这个仇,本王会帮你报。”

话音落下,几道目光都若有若无落在帝夙身上。

整个烟陵被屠灭,而他就在现场,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他恰好又失忆,实在太可疑了。

禹州王眯起眼睛,盯着帝夙,这个少年,年纪轻轻,来历不明,本事却这么了得,但他身上确实没有一丝妖魔的气息,这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不是妖魔。

第二,他是个强出他百倍的妖魔,强到让他察觉不出一丝妖魔气息。

思忖之间,云瑶往前走了几步,有些强硬地说:“当初是我们丹华宫先赶去烟陵的,寻找这个妖魔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丹华宫吧。”

“不!”江小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禹州王为烟陵主持公道!”

禹州王冷冷地说:“云瑶,这是你救命恩人之子,本王不知道你为何想杀他,不过,这是禹州,少拿你们丹华宫来吓唬本王。”

云瑶也不甘示弱:“禹州王你也不要太固执,烟陵这个妖魔的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哦?”禹州王怒极反笑,“不知道是多厉害的妖魔,本王倒是想见识见识,江小山,你就说说吧,那是个什么样的妖魔?”

江小山跪在地上,颤声说:“那天晚上,我走了很久的夜路,才回到烟陵,和往常不一样,那天实在太安静,我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又看见路上几具认识的尸体,我受了惊吓,不小心滚进了路边的沟里,正要爬起来时,就看见一个人提着刀,浑身是血地走出来,我那时太害怕,吓晕了过去,但我看见了他的脸!”

“是他吗?”禹州王点了一下帝夙。

少年用力抿住唇。

是他吗?

鹿朝在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静静地望了他一瞬之后,鹿朝开口:“不是他。”

帝夙眼眸中有一丝光亮起,让他定定地看着她。

禹州王笑着问:“朝朝怎么知道不是他?”

鹿朝说:“这位江公子之前就见过他了,若是他,早就吓晕了吧。”

江小山连忙点头:“对,不是他,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我看清楚了那个人,如果再见到他,我一定认得!”

听到他这样说,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连云瑶都有些疑惑:竟然不是帝夙吗?

他们当时赶到烟陵时,那满村的人死得干净利落,伤口很细,都在致命之处,除了问道,不知道还有什么武器能造成这样的伤。

而当时帝夙就在现场,他昏迷了,所以,一直以来,云瑶都以为他是屠灭烟陵的罪魁祸首。

“江公子,你不用太害怕,我阿公答应帮你报仇,一定会找出这个妖魔来,为了你的安全,你就在王府里住下吧。”鹿朝笑着对他说。

这个江小山是个关键人物,不能让他离开。

屠灭烟陵的人应该是用了某种办法把帝夙引过去,那么,他势必知道当时的帝夙刚被封印,是最虚弱的时候。

可是他竟然没有趁机对帝夙做什么,反而把猎户和宁王订下婚约的血书和信物放在他身上。

这一系列行为实在太可疑了。

“多谢禹州王,多谢朝阳郡主!”江小山在地上不停磕头。

“好了。”禹州王疲惫地摆摆手,“既然事情弄清楚了,今日暂时到这里吧,都下去吧。”

至于帝夙的身份,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看在他对朝朝一腔真心的份上,暂时不计较了。

鹿朝走下去,亲手把江小山扶起来:“我有些事情还想仔细问问你。”

“郡主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江小山对她很是感激,如果不是她把自己带回禹州王府,他恐怕早就让那两个人杀了!

“边走边说。”鹿朝引着他往外走。

帝夙转身便跟上她。

鹿朝只是询问了一些屠村当日的详细情形,比如死的人身上的伤口大小和形状。

“那人看着年纪不大。”江小山补充了一句,“一身白衣,只是都染了血。”

“白衣……”鹿朝喃喃地念着。

“摩缨公子,你出手可真大方,这个首饰一看就很贵,真的送给我们吗?”前方的院子里,传来丫鬟们嬉笑的声音。

摩缨自从来到禹州王府,不用一路上颠沛流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整天戏弄王府里的丫鬟。

“不贵,本公子别的不多,钱嘛,很多,哈哈哈哈……”

他们刚好转过一座假山,便看见摩缨拍着扇子和丫鬟们逗趣。

丫鬟们一见她,马上行礼:“参见郡主!”

“郡主来了?”摩缨转过身,白衣胜雪,面如冠玉,一副不染尘俗的翩翩风度。

鹿朝正准备和他打招呼,却发现身边的江小山脚步顿住,忽然浑身僵硬,面如死灰地看着他。

摩缨笑起来,眉眼之间还是有些病气,象牙扇骨‘啪’地打开,露出扇面上张狂至极的几个字。

众生听令,天地俯首。

鹿朝不禁眯起眼睛,第一次正视这位琉璃仙都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