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只有她会死。
帝夙本身不死不灭。
她这边正寻思着,忽然听见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鹿朝循声看过去,只见一头黑白色猛兽立在狭窄的山洞口,浑身毛发像钢钉一样倒竖,獠牙突出嘴外,一张嘴,嗷呜嗷呜流出黑色墨水。
这是山河笔绘出的妖兽吗?
黑白猛兽低吼了一声,向前扑过来。
“朝朝,退后。”
帝夙对她说了一句,而后提着问道快步上前,少年身影如同闪电,而剑光更快过一切,只听见‘唰唰’两声,那黑白猛兽在半空中四分五裂,变成一滩浓墨滴滴答答流下来。
“姐姐,你看到了吧!我早就说过,这个男人他很可怕!”血吻郎君看见眨眼之间,山河笔绘出的妖兽就死在帝夙剑下,吓得嘴巴都要撑裂那张苍白的脸,口中的长蛇惊慌地嘶嘶乱窜。
绘梦妖冷冷盯着帝夙,心中也感到一丝震惊,但是她一向冷静,没有表现在脸上。
“吵什么?刚刚只是试探一下他的实力。”
帝夙杀了那只黑白妖兽之后,拉着鹿朝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踏着地上的血墨,仿佛行走在地狱之间的王,他手中的问道还滴着血,剑尖拖在地面上,发出森冷尖锐的声音。
血吻郎君早就吓得逃开十几米,而绘梦妖也不知为何,被一股威压逼得不得不向后退。
走出山洞,帝夙依旧把鹿朝护在身后。
“看不出来,你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在乎一个凡人?”绘梦妖挑了一下眉,随后,再次转动山河笔,“那么,我可以成全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
她笔走游龙,山河笔上丝丝黑气便仿佛墨汁一样,在空气中绘出各种各样的妖兽。
方才那一只,确实只是试探,这次,她来真的了!
十只形态不同的妖兽在山河笔下成形的一瞬间,就呼啸着扑向他们。
鹿朝心脏提到嗓子眼上,而帝夙一手拉着她,一手挥剑,剑光在黑夜之中充满肃杀之气,凡是靠近的黑白妖兽,全在剑下化为一滩滩黑色浓墨。
绘梦妖身上的五彩锦衣在夜风中飘然而起,如同翅膀一样,带着她飞旋在半空中,只见她快速挥动山河笔,黑白妖兽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
残月之下,那些黑色浓墨汇成的妖兽如同鬼影。
他们并不强,可是架不住数量实在太多!
转眼之间,他们周围全是妖兽,嘶吼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黑夜似乎都充斥着他们。
帝夙一剑**出,便是千军辟易之势,剑光如电劈开黑夜。
半空之中,被撕裂的妖兽化为浓墨,不停地落下来,有些落在帝夙衣服上,化为一片黑气,疯狂地往他身上钻。
借着残冷的月光,鹿朝看见这一幕,心里一惊。
这是魔神之力寻到了主人的气息,兴奋地要重回他的身体!
而就在此时,帝夙的眉心忽然一蹙,挥剑的动作顿了一下,便被一只妖兽猛地咬住了手臂。
鹿朝立刻想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方便他用另一只手去战斗,可是他死死地拽着她,宁愿被妖兽咬伤也不愿意放开她。
然后他一脚踢开那只妖兽,举起流血的手再次挥剑,把靠近的妖兽全部劈碎。
可是因为刚刚那一顿,密密麻麻的妖兽却几乎把他们包围了。
帝夙眉眼阴沉,这一刻的他,仿佛恢复成神魔之战中那个踏碎云霄,剑斩仙神的魔尊,浑身都是戾气。
不知为何,他神情忽然充满痛苦,眼神一凌,忽的涌起全部力量灌注于一剑之上,磅礴浩大的剑气把前面一整条路都清开。
他把鹿朝抱在怀里,拿着问道的手护住她的后颈,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他,他跑了!”血吻郎君结结巴巴地说,方才那人身上的戾气,实在太可怕了。
绘梦妖从半空中落地,美丽的脸庞也带着几分狼狈和疲累,她微微喘息着,说道:“奇怪,为何山河笔上的力量到了他那里,就消失了?”
“什么?”血吻郎君似乎听不懂。
绘梦妖低头看着手中的山河笔,秀眉紧紧拧在一起:“不可能,这里面是尊上的魔神之力,怎么可能被其他人夺走?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有那等能力,承受得起如此强大的力量。”
血吻郎君小声说:“那个男人,远远看去,很,很像尊上……”
“胡言乱语!”绘梦妖呵斥一声,“你没看到他方才那么紧张那个人类女孩,尊上早已绝七情,灭六欲,更何况,神界那边自上古时期,便有预言,唯有九天神女才能令尊上动心。”
“那些恶心的神仙,想得倒美!”血吻郎君看了看姐姐略显虚弱的神色,又问:“那我们还追不追他们?”
“休养一会儿再说,待山河笔上的力量重新回来。”
鹿朝一阵天旋地转,落在地面时,差点儿吐出来。
帝夙也没有站稳,忽然半跪下去,以问道撑着身体,另一只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心口,片刻后,呕出一口血来。
“你没事吧?”鹿朝缓了一下,慢慢回到他身边。
“朝朝……”帝夙抬起眼睛,灰色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一丝血红。
鹿朝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魔的眼睛……
“朝朝,离我远一点。”
这种时候,鹿朝绝不会啰嗦,连忙转身就跑,当然,她也不敢跑得太远,夜晚到处是妖魔。
她跑到还能看见帝夙的地方,找了个巨大粗壮的老树,躲在后面,然后才探出一个脑袋,看出去。
月色不甚明亮,但她还是能看清楚,帝夙身上丝丝缕缕的黑气,围着他不停地转,他挥剑斩开,黑气散了一会儿,又重新聚集。
他的眼睛也越来越赤红,越来越像一个魔。
是方才因为沾染了山河笔中的魔神之力吗?
不,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否则帝夙不会等到三年后才觉醒,他现在这样,多半是因为体内的相思蛊。
蛊毒即将侵蚀到心脉中,山河笔上的魔神之力便趁机进去侵蚀他。
若再持续下去,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觉醒。
【主人,你不会要现在就帮他解蛊吧?这里这么危险,绘梦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你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觉醒的话,六界都完了,我也活不了几天。”
鹿朝站起来,朝着帝夙走过去。
还没接近他,便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煞气,令人胆寒,黑色的魔神之力环绕着他,伺机全部钻进他体内。
此时此刻,他仍旧还是像一个人间少年,蜷缩在地上,以全部意志力去抵抗那股陌生邪恶的力量侵蚀他,痛苦得全身都在颤抖。
鹿朝走到他身边,他抬起头,以一双血红色的眼眸看着她。
“朝朝,别过来……”他向后退去,不停地退,生怕一不小心会伤到她。
鹿朝还是一步一步走近他。
帝夙忽然抬起问道,指着她,厉声道:“叫你不要靠近!”
鹿朝却微笑着说:“江小山,这是你第一次凶我。”
少年愣了一下,连眼尾都染上了红色,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答应你,只凶你这一次,你先离开,好不好?”
在她这里,他不是令诸天神佛都陨落的魔尊帝夙,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恶魔头。
自相识以来,他就是小心翼翼爱着她的少年江小山,他从乡下来,穷得一无所有,单纯好骗,喜欢买红枣糕给她吃,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偷偷把她抱在怀里,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她。
也许,她也是唯一见过他笑的人。
可是这样的江小山只是个短暂的梦,她知道他属于别人。
“江小山,谢谢你。”
鹿朝往前一步,忽然撞上问道的剑尖,这世上最锋利最邪恶的剑,剑下从不走偏,因此利刃瞬间没入心口。
帝夙来不及收回问道,血色骤然弥漫了眼睛,将原本琉璃般透明的灰色全部掩盖。
“朝朝……”
他扔了问道,想去抱她,可是忽然心口涌上剧痛,像是被什么活生生把心脏撕裂,他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倒在地上,鲜血大口大口涌出。
狂涌在身边的黑色魔神之力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四散着从他身边逃开。
鹿朝捧着自己的心头血,慢慢跪行到他面前,喂到他口中。
帝夙已经意识涣散,可是赤红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她喂他喝了血之后,轻声说:“欠你的,都还给你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她说完之后,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帝夙一直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才绝望地闭上眼睛。
【主人,你没事吧?那是心头之血,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刺了!】
召灵惊恐地说,那个位置是致命的,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
“没事,我有分寸……”鹿朝捂着心口,脸色苍白,脚下也开始发虚,但她一步都没有停,“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走,不知道帝夙醒来,相思蛊解了,他会怎么对我。”
这一回,召灵倒是没有反驳了。
【原来他是中了相思蛊,先前看他那么对你,我还以为攻略他有希望了,哎,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他毕竟是魔尊啊!】
鹿朝苦笑:“他只是被凡人愚弄了一场,换成我,都想抹掉这段黑历史。”
【不会这么可怕吧?】
召灵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总之,先离开是最好的。”鹿朝没有走多久,已经开始喘不过气,伤口没有办法及时包扎,一直在流血。
血腥的味道,也引来一些东西,偷偷跟在她身后,垂涎欲滴地等着扑上来。
鹿朝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上中天,离天亮还早得很。
而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大概是察觉到她身上没什么灵力,只是凡人,那些妖物便准备出来大快朵颐。
忽然,一条影子从侧面窜出来,鹿朝快走一步避开,那影子落在她几步之外,是一头毛发灰黑的妖狼,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鹿朝立刻拔腿就跑。
狼是群居出没的,一只出现了,恐怕四周埋伏着几十只!
果然,她一跑之后,后面树影之中,一双双绿色的眼睛都亮起来,一起追着她跑。
【主人,我去对付他们!】
召灵按捺不住,几只妖狼而已,还不在话下。
“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打斗的动静会吸引来更多妖物,到时候源源不绝,只会耗尽你我的精力。”
鹿朝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头脑一直保持清醒。
她是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该跑的时候,一秒都不会耽搁。
嗷嗷嗷——
身后妖狼追赶,嘶吼的声音在黑夜中听的人毛骨悚然。
鹿朝虽然修为尽失,但她从小身手就不错,在树林里闪转腾挪,很快把妖狼甩开一大截。
要不是她受了伤,这些低等级的妖狼她一个人也能解决。
【主人小心!】
召灵大喊一声,鹿朝感觉手心一热,召灵即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握紧了拳头,阻止召灵。
与此同时,树上一只妖兽猛地扑下来,利爪朝着她流血的心脏部位,打算一击毙命!
嗖——
一支利箭破风而出,带着银蓝色的灵力,穿破黑暗,势如破竹地射穿了那只妖兽的脖子,利爪一偏,擦着鹿朝肩膀过去。
鹿朝被这一股巨大的力道带的摔在地上,身后那群妖狼见有机会,纷纷扑上来。
嗖嗖嗖——
一连三箭,每一箭都能射中妖狼的眼睛,后面的妖狼见此情形,再也不敢往前,踌躇着。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马蹄声,一群人过来了,冲着那群妖狼而去,很快狼群在惨叫声中四散奔逃。
鹿朝肩膀被抓伤,火辣辣地疼,不过心口的伤更痛,她倒在地上,一时也起不来,只能大口大口喘着气。
“朝朝妹妹?”一个清雅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像还有几分沙哑。
鹿朝怔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月光下,身穿柳色长袍的俊美青年骑着白马,手持银弓,一双桃花眼深邃又清亮,凝视着她时,仿佛让她瞬间从危机四伏的寒夜之中进入了温暖的春日午后,那股暖意甚至汇聚到她流血不止的心口上,让她觉得欢喜又酸涩。
更酸涩的,还有她的眼睛,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泪水便涌出来。
鹿朝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为什么哭了?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不是她想哭,是原主的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她可以尽情地委屈哭泣。
“知玉哥哥……”鹿朝喃喃地开口,声音哽咽。
裴知玉翻身下马,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看见她身上的伤,满脸震惊又心疼:“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你不是,不是成亲了吗?”
鹿朝失神地看着他,和原主记忆中一模一样,裴知玉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好看的,他英俊清雅,气质温和,不仅是当朝状元郎,还有不凡的身手,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奇才。
原主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的梦想就是嫁给他,他亦对她许下过承诺,待今年初春,为她猎下一只比翼鸟为聘礼,就上宁王府提亲。
可惜,原主被匆匆安排嫁给了帝夙,从此和心爱的人分隔两地,裴知玉很快被发配去守江州城,三年后原主被杀,和禹州王一家被弃尸荒野,是裴知玉替他们收敛尸骨,细心安葬。
他在原主的墓碑上,写的是‘爱妻云朝’。
鹿朝闭上眼睛,泪水无法抑制,最后呜咽了几声,就因为失血过多,在他怀里昏过去了。
“公子,太可惜了,这只比翼鸟被射死了。”仆从拎起掉在地上的比翼鸟,叹息一声,“哎,公子寻了一年,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下恐怕再也遇不到第二只了。”
“不找了,回去。”裴知玉看着怀中的人,忽然苦笑,千辛万苦寻找比翼鸟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
既然找到了她,还要比翼鸟做什么?
仆从也往他怀里看了一眼,惊道:“这,这是……”
裴知玉把人抱起来,转身上了马,然后吩咐:“快马加鞭回去,把江州最好的大夫找来!”
“是!”
一行人匆忙消失在夜色中。
月光穿透枝叶,洒在树下少年的脸上,片刻之后,灰冷的眼眸睁开,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问道放在他身边,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江公子,你终于醒了?”身旁女子温柔的声音响起来,随即,沾了热水的毛巾要擦在他脸上。
帝夙抓起问道,挡住她的手,然后坐起来。
云瑶不敢造次,缩回了手,有些委屈地说:“你脸上都是血,我想帮你擦一擦。”
帝夙抬起手,手指缓缓擦过嘴唇,再低头去看,是凝固的血液,他看着手指,出神了许久。
“你身上的相思蛊已经解了,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云瑶试探地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帝夙并不理会她,站起来,再次看了看四周,朝着一个方向便走。
云瑶连忙跟在他身后,说:“相思蛊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怪朝朝妹妹,她只是任性妄为惯了,并不是有心愚弄你。”
帝夙脚步微顿,终于开口,声音冷得不可思议,仿佛数九寒天的冬日,没有一丝暖意:“她呢?”
“我不知道。”云瑶轻轻摇头,“我昨夜来到此处,看到你昏迷,生怕有妖物会伤害你,所以一直守着,并没有看到朝朝妹妹,想来,她应该是因为做错了事情心虚,偷偷跑了吧。”
帝夙低下头,目光扫过地上的杂草,看见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厉色,他握紧问道,身影一晃,消失在寒凉的夜色中。
“江公子?”云瑶担心起来,帝夙绝七情,灭六欲,心中是没有任何感情的。
他知道自己被云朝下了相思蛊愚弄了一场,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去找云朝,不会要杀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