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守夷本质不是重欲之人, 不知为何,与夏连翘在一起,却总难尽兴。

再亲下去, 恐难以收场。

他今日还有正事要与她相商。

凌守夷捧着她的脸,退开少许, 只将湿漉漉的额发抵在她额头前, 平静地喘息。

夏连翘当然觉察到了凌守夷高度兴奋的状态,紧绷如铁的肌肉。顿时,她脸上发烫,心中警铃大作。

她可没野战的想法,二人第一次解契也是在凌守夷那个小山洞里。

露天席地的,她还没那么开放。

夏连翘压根不敢惊动他, 觉察到他呼吸稍微平静少许,这才松了口气。凌守夷顺势松了力道, 她赶紧一骨碌从他怀里钻出来。

二人从潭水里爬出来后,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夏连翘捏了个法诀将衣物烘干之后, 才扭脸问凌守夷, “小凌,回去吗?”

孰料,凌守夷竟摇头道, “不,连翘,我有事与你相商。”

夏连翘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更没想到凌守夷直接御剑把她带到了真君庙里。

落雁城城郊也有个真君庙, 不过平日里人迹罕至。

乍见真君庙,夏连翘一怔, 心脏狂跳,隐约间猜出凌守夷七八分用意。

凌守夷并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他性格冷淡但行事极为果决,绝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突然把她带到这里,难道想告知她……他的真实身份吗?

在这之前,她不是没有预感。

或许恋人之间总有几分默契,凌守夷这段时日对她过分严格的鞭策,其实已隐约为他今日的决定作下了铺垫。

凌守夷微微垂睫,侧脸很淡静,静静地望着真君庙内的塑像。

她故作迟疑不解地问:“这不是凌真君的庙吗?你带我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凌守夷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他微抿唇角,摇摇头,迟疑少顷方才开口,“如果我和你说我玉清威显妙生真君呢?”

夏连翘当即就被狠狠震了一下。

当然不是被这个真相震的,是被凌守夷开门见山平静相告的态度震到了。

……这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她以为凌守夷怎么也要捂到原著真身下界的那个节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这么直接摊牌了!

问题是她现在该做什么表情?正常人在发现心上人竟然是神仙之后是什么反应?

她干巴巴:“什、什么?”

凌守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有关要不要告诉夏连翘真相一事,这些时日在他心中沉浮已久。

经过前些时日那场挣扎,他以为,夏连翘有必要知晓这一切。

他也曾想过夏连翘得知真相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是不信?

还是会觉得自己被骗?

来之前,他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但凌守夷却万没料想到夏连翘会是这个表情。

没有预想之中的不可置信,亦或者被欺骗的愤怒、伤心。夏连翘的表情有点儿迷茫,欲言又止,干巴巴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哦……就这样?

他一怔,“你不惊讶吗?”

夏连翘:……她倒是也想表现得很惊讶。

可问题是她不相信自己拙劣的演技能偏过凌守夷。对此她只能无奈道:“我这一路以来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凌守夷倒也没多在她的态度上纠结,甚至心中微微一定,有种“果然如此”之感。

她果然与其他人都大不一样。若非如此,那也不是夏连翘。

毕竟她是他这一十八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敢对自己胡搅蛮缠,胡作非为的。

微微定了定心神,然后凌守夷就跟夏连翘讲了个她早就听过的故事。

也正是原著里玉露甘霖散落,他下界搜集玉露甘霖的故事背景。

如果说刚刚凌守夷主动掀马甲,还让夏连翘有点儿囧囧的脱线感,等他讲完“搜集玉露甘霖会回转仙界”之后,她微抿唇角,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心情不可自抑地低落下来。

“收集完玉露甘霖你会走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凌守夷没有回答。

但从他的态度中,夏连翘想,她已经得到回答。

说她天真也好,恋爱脑也罢。她真的想过,凌守夷会不会因为跟她谈过这一场恋爱而有什么改变。

可事实证明,凌守夷还是那个凌守夷,淡漠不近人情,永远将仙门责任放在第一位。

凌守夷:“我知晓这些时日我对你的要求过于严格。”

“连翘。”凌守夷疏淡的目光自她脸颊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

这才很平静地娓娓道来他这些时日以来督促她修炼的真实用意。

“就算你我如今不能相守,我也会陪你修炼,助你飞升成仙,你必须飞升成仙。”

他知道这话对于夏连翘而言或许难以接受,所以他的言辞必须疏淡,甚至冷硬、强硬。

她一怔:“你这什么意思?”

凌守夷深深看她:“等你飞升上界之后,你我再做一对道侣。”

她大脑嗡嗡作响:“你的意思是,玉露甘霖收集完你要一走了之?”

夏连翘错愕,所以凌守夷的意思岂不相当于他要毕业读研去了,身为男朋友还想让她能跟着他一起考研?

临走之前他监督她用功学习,是希望到时候他俩能上同一所大学,再续前缘?

凌守夷沉默:“……我并无此意。”

二人之间,他并不仅仅想逼迫她做出行动和牺牲。只是,他以为能同证大道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夏连翘被他的话砸得七荤八素,懵头转向,“那如果我永远不能飞升上界呢?”

凌守夷不假思索铿然道: “那我会在妥善安排好仙门内务之后,辞去神位,下界来陪你。”

“只是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与我共证大道,长乐无极。”

夏连翘一时说不出话来。

按理来说,凌守夷说这些她应该感动的。原来凌守夷对她当真是真情实意,当真想与她长相厮守,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逢场作戏呢?像他这样为谁一诺轻生死的人,不动情则矣,一动情必定此生不渝。

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感动,呼吸反倒微微一滞,一颗心像被人狠狠攥住泡在了酸水里,又迷茫,又沉甸甸的喘不上气来。

原来在跟她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时候,他就存着这样的想法了吗?

前不久她还沉溺在与心上人心意相通的欣喜与快乐之中,殊不知危机已悄然逼近。

她动了动唇,轻声问:“这么说来,你岂不是琅嬛的那位义父?”

凌守夷没有否认:“我是。”

“那白大哥呢,”她眨眨眼,定了定心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照你的说法,他修炼了他本不该修炼的仙门秘术……”

凌守夷嗓音冷清:“我会拔出他的仙骨。仙骨既去,他修为自然也会散去。”

“拔出他仙骨之后,他会死吗?”

凌守夷的态度依旧淡漠坚决:“不会。他只会重新变回一个凡人。”

“小凌。”夏连翘动了动唇,神情有点儿复杂,“没那么简单的。”

她颓丧地试图说服他,“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虽然用在这里不一定合适……可是身为修士的经历已经改变了白大哥的人生,他已经习惯成为一个修士,你让他如何再回到凡人的生活?”

凌守夷神色很淡,但语气间却透着对白济安的了解:“我相信白济安他能处理好此间落差。”

“话不能这么说,”她忍不住出言反驳,“你也看到司马元蘅与白大哥之间的矛盾,若是日后有人来寻仇呢?你让白大哥如何自保?”

凌守夷垂眸下觑她,双眸疏淡如雪,态度不为所动:“可是连翘。”

他说:“我若不对他动手,自有人替我对他动手。仙门不会坐视他横生这一段仙骨。

他语气很轻,像飘忽的飞雪,像在哄她,言辞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夏连翘怔愣愣地攥紧裙角,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在这一刻被抽空了。飞雪像是落在她心上,她浑身发冷。

得到凌守夷这个回答,她双眼不由发酸。

可她还是不愿放弃。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换了个切入角度,“那琅嬛呢?你是不是要带她回仙门受罚?”

凌守夷的回答依然理智到淡漠:“她险些酿成大错,带她回仙门,非是受罚,而是保护。”

“可你真的能保护得了她吗?!”夏连翘顿了一下,突然激烈地反诘道,“你也说过丢失玉露甘霖是重罪,万一琅嬛被判死刑怎么办?”

凌守夷不懂她为何突然言辞激烈,眉角很轻地蹙了一下,嗓音如切金断玉,“仙人犯事,当由仙门议事共同裁决,她所犯之罪还没到这个地步,由我从中转圜,绝不止于此。”

她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凌守夷他还不知道后文的剧情,这个时候的他还是那个站在仙门阵营的执法神,权衡利弊,做出最优解。

现在凌守夷就好比天庭公务员,外祖父更是天帝。

就因为跟她谈了几天恋爱,她就能忽悠公务员跟她一起造反吗?造的还是他外公的反?

可她知道,原著中李琅嬛会被判死刑。

凌守夷四方奔走,尽力施为,依然未果,最后为维护仙门安稳,三界大局,选择牺牲了李琅嬛。

他自己也受到牵连,受重刑功力大减不说,还被褫夺天罡神剑。白济安在曲沧风的帮助下杀上天门,终于把他物理打服,说服他和自己一起去劫狱。

就在三人即将逃出仙门时,以元伯功为首的世家一脉趁机启动剑阵想要诛灭凌守夷,李琅嬛毫不犹豫以身挡剑,临死前恳求白济安救凌守夷一命。

白济安在悲痛欲绝下,只能带走凌守夷。

也正是这一剑,让凌守夷彻底清醒,开始辅佐白济安,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到最后更是在世家的追杀下,为救白济安从容赴死。

在他死后,白济安带着凌守夷和李琅嬛的遗愿第二次杀向仙门,杀了大大小小的反派BOSS为两人报仇,将二人合葬。

这便是原著剧情。

在夏连翘看来,凌守夷一行人早晚是要造反的,无非是琅嬛死前造反和琅嬛死后造反的区别。

既然都要造反,为什么非要在琅嬛和白济安一死一伤之后?

可她不能剧透,没有办法说服凌守夷。

她化丹修为,也算天赋异禀,却没有办法跟整个仙门叫板,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站在凌守夷的角度,他知晓玉露甘霖背后潜藏阴谋,因而不得不出面应对。

他下界帮忙搜集玉露甘霖,尽力将此事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他押李琅嬛回去认罪受刑,拔出白济安的仙骨,牺牲白济安和李琅嬛一小部分,也是在保护他们二人性命。

一旦包庇二人,拒不认罪,面临的便是整个仙门的追捕,无疑是送死。

想想都知道凌守夷会怎么选择。

更何况,他父母的爱情悲剧在他心底机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牺牲李琅嬛,以免重演当日牵连无辜,生灵涂炭的悲剧。

“小凌,”她深吸一口气,“就算要伤害琅嬛和白大哥,你还要继续坚持吗?”

凌守夷平静地瞧着她。

她眼眶不由自主地发酸,眼泪也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她的害怕和惶恐在他眼里一定像是在无理取闹吧。

她要怎么说呢?她要怎么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她要怎么告诉他,这个仙门或许从根子里就已经烂掉了,没用的。

李琅嬛会受死刑,是因为背后有天帝授意,他再怎么做都没办法和天帝的意志相抗衡。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庙宇中的神像,看到神台之上的少年仙君,依然白袍银甲,身披红绸,一双乌黑矜冷的淡漠双眼,居高临下地望来。

这高高在上,清冷出尘的态度,忽然让她感到一阵陌生和由衷的害怕。平心而论,与她相处时,凌守夷待她极好,替她捶肩捏脚,指哪打哪儿,近乎忠犬。但这一刻,她忽然窥见他姿容如雪的外表下,冷心冷情、一视同仁的淡漠。

是长久以来,身为仙门执法神,高居神台,掌握生死,不以人情私礼论是非的淡淡非人感。

可她就不想让他这样高高在上,这样淡漠无情。这一刻,夏连翘的大脑里好像有一根弦啪地断了,她想都没想,双手捧住凌守夷双颊,附唇吻下。

眼泪顺着脸颊一直落入唇瓣。

凌守夷没有反抗地任由她亲吻,还是很平静地喊她:“连翘。”

女孩委屈地睁大乌灵灵的双眼,一时潸然泪下,讨好般地,不管不顾地亲吻他的唇瓣,“小凌,求求你,不要对琅嬛和白大哥下手好不好?”

“连翘,”饶是如此,他也只是说,“不要闹。”

凌守夷皱眉道:“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也在和你说正事。”夏连翘一个激灵,被他态度一激,眼泪又落下来。

她咬住他下唇,胡乱地去亲他喉口。深埋于二人之间的矛盾一朝被翻出水面,夏连翘感到由衷的恐惧。她要拖他入红尘,在这浊世中打滚,沾染一身的爱恨情仇、人间烟火,而不是那个陌生的凌真君。

这段时日二人日日黏在一起,对彼此再熟悉不过,很快,夏连翘就发现凌守夷情动了。纵使道袍下如何兴奋,凌守夷却垂眸一把制住她,不肯碰她,耐心重复:“连翘,听话。”

“我都说了我也在和你干正事。”她一咬牙,以手探入,昂起脸,咬着嘴巴不服气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讨论正事?”

少年乌黑的双眼犹如潮涌,定定将她攫住。道袍下紧紧抵在她腿根,将纯白的道袍抵出一点濡湿的痕迹。容色却还是漱冰濯雪般冷淡,呼吸匀长,道心不动,只眉间剑痕愈发绮艳如血。

凌守夷没有任何动作。

演独角戏的滋味并不好受,纵使她赌气一般的想要勾动他的欲望,凌守夷既然打定主意,就绝不会回应她。

夏连翘一抬头,偶然间从少年乌黑的眼底清楚地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她浑身上下不由一僵,像被人隔空打了一耳光,原本发热的头脑也一点点冷却下来,她原本是想拖他入红尘,可对上凌守夷的双眼,倒像是凌守夷俯瞰她这个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凡人,见她慌乱狼狈。

夏连翘难堪地收回手。

她想要逃跑。

凌守夷微微抿唇,抚平凌乱的道袍衣摆。

可她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小凌你能不能当为了我……先不要对付琅嬛和白大哥,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凌守夷闻言,抬眸皱眉:“我所做的这一切的确是为了你我。”

眸光清明凝定,寒光灼灼,从他眼里她看到不容置疑的果决。

“不。”她忽然感到一阵无能为力的,绝望的疲惫。

摇摇头,她嗓音都哑了,一时口不择言,“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接受你的安排的,也不会坐视你伤害琅嬛和白大哥。如果真有这么一天——”

“那我们分手吧。”

话音未落,下一秒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少年极其平静地看着她,浑身上下的气势骤然一变,方才还矜冷淡漠,水波不兴,此时犹如泰山压顶,风雨欲来。

一双乌黑的眼定定地落在她脸上,近乎一字一顿道:“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