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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霞春醪, 仙人饮下,大梦三日。
夏连翘迟疑:“仙长为何帮我们?”
她没记错的话,原著里曲沧风是在白济安被拔了仙骨之后, 眼见局势每况愈下,风雨飘摇, 大厦将倾, 这才亲自出手传授白济安仙法,助他重返仙途,杀向仙门。
曲沧风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时,眼角便堆起淡淡的细纹,很是和蔼温柔, “小琅嬛是我看着长大,我若不帮她, 难道眼睁睁看她受苦吗?”
夏连翘静了一瞬,反问,“仙长也以为真君护不住琅嬛?”
曲沧风看她一眼, 耐心道:“不是他护不住, 是小凌他太过天真,你别看他总一副冷冰冰,硬邦邦的模样, 实际上心软得像豆腐,加之外冷内热,性烈如火。我怕他刚极易折, 伤人伤己。
“你劝凌守夷饮下此酒之后, 我会替小琅嬛和白济安找一个藏身之所。”
夏连翘脱口而出:“安全吗?”
曲沧风淡淡:“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所在。”
“那……他醒来怎么办?
“说实话。”曲沧风苦笑一声,倒是坦然相告, “我亦不知。”
“夏道友,”曲沧风正色道,“我和你说过,这并非万无一失之计。只且走一步看一步,也好过束手就擒。”
……
夏连翘在思索。
这其中利弊方才曲沧风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她没有办法剧透,任何方式都不可以。
她不是没试过像写就那几封遗书一样,以寓言故事的方式传递信息。
借尸还魂,夺舍附身的志怪奇谈,此间数不胜数,无甚稀奇。但一旦牵扯到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础,每当她提笔不过才写下两句,天边便天雷涌动。
夏连翘看过原著,知道曲沧风是主角阵营,因丹阳宗的遭遇,深恨仙门世家。因而毫不怀疑曲沧风的用心,只微抿唇角,郑重反问,“恐怕,曲前辈今日大方援手,也不仅仅是为了保下琅嬛与白济安吧?”
“哦?”曲沧风倒是一怔,“说来听听。”
“曲前辈……”夏连翘唯恐惹他不快,一字一顿,审慎地说,“也是在逼他在世家与飞升之间作出选择……”
曲沧风闻言静了一瞬,他未被触怒,未否认,未自辩,只仰头复浮一大白,看看这杯中月影,又看看这山头明月。
这才转过脸来冲她莞尔一笑,答非所问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他心甘情愿饮下此酒,便只有你一人。”
但夏连翘知道,不否认有时候往往意味着承认。
她并未在明月峰逗留太久,只是就此事与曲沧风又稍加商讨推敲一番之后,这才起身告辞。
如何令凌守夷喝下流霞春醪这件事上,曲沧风能给她的建议很少,她只能自己决断。
夏连翘飞遁到一半,隐隐有所觉,不自觉回眸看了一眼。
见月照千峰,曲沧风孤身一人伫立在明月峰巅,举起酒杯敬了敬明月。他神情隐约有些怔忪,唇角不见笑意,明亮的眼底也一点点黯淡,似乎是心事重重。
夏连翘微微一愣,脑海中不自觉跳出一句话来:仙门,恐怕要变天了。
曲沧风固然与凌守夷相交莫逆。但他身后仍站着飞升派,一举一动皆要从飞升派的利益来考虑。
倘若凌守夷在找不到这二人的情况下,仍决意要回转仙门,不计后果,禀明经过,将曲沧风供出,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已经站在仙门立场,以维护天庭法规为己任,天罡神剑过处,**平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如果凌守夷瞒下白李二人拒不受捕一事,反倒有把柄捏在曲沧风手中,成了共犯。
曲沧风此举,也是在逼凌守夷站队。
凌守夷可以不为飞升派所用,但绝不能为世家所用。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瑶光峰顶北风呼啸。夏连翘拢紧了怀中的酒坛,举目望去,见静夜沉沉,寒山载雪,月明如水。
月色如浮雪色之上,人行如在水波之间。
天地间,上下一白,水波苍茫。
夏连翘莫名觉得自己就像是这苍茫水波间的一只蜉蝣,不知要往何处去。
等她推开偏殿厚重的殿门时,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雪。
凌守夷正垂眸端坐在殿中打坐,她离开前他好像就是这个姿势,她回来时,他仍是这个姿势。
殿外风高雪急,殿内寒意沁骨,他安静得近似于一座冰玉雕像。
“小凌?”她犹豫着,轻声开口。
凌守夷无声地睁开眼,一双浅淡的双眸静静回望,眼底也如有明月薄雪浮游不定。
她拍着怀里的酒坛,努力扯开一个笑,语气尽量轻快,“看我带来了什么?”
凌守夷目光落在她怀中酒坛身上,明知她携酒而来,却故问道,“何物?”
“天那么冷,”她心里紧张得**,却努力作出一副快活的样子,“要不要喝口酒暖暖身子?”
这流霞春醪乍一看与凡间浊酒无异,这也是此酒最为独特之处,只有懂酒之人,饮下此酒才知此间妙处,回味绵长。
恰好,曲沧风是这天下间第一懂酒之人。
凌守夷滴酒不沾。
夏连翘是知道凌守夷滴酒不沾的,他一喝酒就脸红,还有点儿犯懵。
所以,凌守夷向来对这杯中之物敬谢不敏,能避则避,若非必要,哪怕一杯也不肯多饮。
她话音未落,凌守夷却久久未曾回答她。
夏连翘觉得奇怪,抬头朝凌守夷看去,却发现他还在看她。
凌守夷的目光沿着她精心修饰过的眉睫、唇瓣,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终停驻在她丰润的唇瓣前。
眼神近乎□□,像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一眨也不眨,不愿放过她身上任何细节。
凌守夷目注心凝,并未掩饰自己被吸引的事实,夏连翘却被他看的心脏狂跳,脸上发烧。
她来之前特地化了个妆,但到底化成了个什么样她心里也没个底。
“很奇怪吗?”夏连翘硬着头皮问。
殊不知,修士洗髓伐脉,去芜存菁之后,随着修为愈发精深,她容貌也愈发秀丽难言。
此时人立灯下,一紧张就忍不住颊飞红霞,本就明亮的一双杏眼,更是水光滟滟,看得人心醉神驰。
凌守夷:“不奇怪。”
“哦……哦……”她拍开封泥,干巴巴地道:“你要不要尝尝?”
凌守夷虽不明白夏连翘为何抱酒而来。
……她分明知晓自己滴酒不沾。
但他也未曾出言婉拒。
就如同夏连翘不知道要面对这样的他,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夏连翘。
少女这几日在他面前表现得就像一只过分谨慎的松鼠,稍有不慎,扭头就跑。
凌守夷不懂酒,却也知晓酒在人际交往之中往往有润滑之用。
如今,她既主动开口拉近二人的距离,他自不会拒绝。
凌守夷:“好。”
夏连翘如释重负,忙从芥子囊中变出两盏玉盏。
浑浊的酒液分别注满杯中。
将其中一杯递到凌守夷面前。她做贼心虚,又心怀愧疚,眨了眨眼,当着凌守夷的面一口气干了个精光。
凌守夷看了一眼杯中粗劣的酒汤,闻见这冲鼻的酒香,他皱了皱眉,却没有犹豫,学着她的模样,也一饮而尽。
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干脆什么都不说,又倒满第二杯。
一杯黄汤下肚,凌守夷的容色也渐渐有了变化。他乌沉的双眼晶亮如星,一股执拗劲儿被酒气激上来。
微微抿着唇,照葫芦画瓢,饮下第二杯。
二人相顾无言,连饮三杯。
夏连翘是之前服过醒酒药,所以不在话下。
但凌守夷与方才相比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似乎是酒气上涌,觉得不舒服,凌守夷微微蹙眉,眼眸紧闭,唇瓣也抿成一线。乌发凌乱,眼角洇红,唇瓣嫣红更胜如朱砂,俊雅皙白的脸蛋也如笼红霞。
像是高居神台之上,冷冷清清的白玉小神仙,被人将笔尖捺入朱砂墨中,揉碎了牡丹,酣饱了猩红,信笔飞出一抹艳色。
她看到他这副模样,确信他已经醉糊涂了,正蹑手蹑脚收拾残局准备离开。
忽然,一道飞雪般冷清的微光洒落,从斜刺里伸出一柄剑鞘。
凌守夷以剑挡住她的去路。
他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定定地看她,“你去哪里?”
他微微蹙眉,总觉得夏连翘今日所作所为有些古怪,却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夏连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我……我有点儿热,想去外面透透气。”
还是老一套的理由。凌守夷静静看她,他明显已觉察出来什么。
她在撒谎。
他却没有当场戳穿她,剑鞘轻抵在她腰身,一寸寸,慢条斯理,缓缓下移。
这过于暧昧的动作,由他做出,反倒多一分端庄、郑重。
“哦?”凌守夷垂眸淡道,“是么?”
凌守夷的剑鞘与他人也酷肖,剑身极薄,恍若冰玉雕就,裹以白鲛皮,素淡冷清如月色堆雪,金线勾勒出一朵秀致的莲花。
夏连翘记得,这是他还是凌冲霄时的佩剑。
冰冷的剑鞘仿佛散发着千年的冰寒气,透过罗裙,渗入肌理,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正在逼近。
他想来是真的醉了,原本清润微冷的嗓音也带了点儿醉意。
凌守夷的语气很平静,却从平静中透着股暗流涌动之意,“你不曾骗我?”
他继续逼问。
这几天来他知他容颜一改,夏连翘怕他。他亦怕她畏惧他,一直强压着属于仙人的威压与锋芒。
但杀过仙人三千,怎么可能毫无端倪。
都到了这个地步,夏连翘自不可能承认,她故作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骗你?”
“连翘。”凌守夷忽垂下眼睫,那股淡淡的冰雪气为之一收,语气说不清是要求还是恳求。
“不要骗我。”
他本可以逼问出究竟,他掌仙门刑名,审讯过不止多少罪仙,见过数不清惶惶不安、心虚的眼。
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令他们吐露出真相。在她面前,他却像被剥夺了一切坚锐外壳的,手无寸铁之力的凡夫俗子。
除却恳求,并无他法。
夏连翘一颗心狠狠颤了颤。
恐再说下去会露馅,又恐再对上凌守夷的眼,她才下定的决心会付诸东流。
夏连翘犹豫半秒,踮起脚尖,附唇而上,堵住他未尽之言,也像是在为自己下定决心。
对不起。
对不起。小凌。
凌守夷顿了顿,单手抄起她的腰臀,仿佛为了求证什么,将她抱在怀中。
两具身躯相贴,夏连翘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道袍下那年轻的、韧劲的,结实的身躯,紧绷着的肌肉透着股蓄势待发的爆发力。
她突然意识到凌守夷想做些什么。
在她开口前,凌守夷也提前一步预料到她的动向。
“别拒绝我,连翘。”
凌守夷静了一刹。
复又补充,“也别再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