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肖文几人脸上顿时露出诧异之色,直勾勾地盯着马均。

肖文也就只知道这人路过此地,进来讨水喝,却不知其为何如此。

如今,听见马均出声,其眼中顿时露出了然之色。

见几人没说话,马均便自顾自地大倒苦水,将自己心中的苦闷都说出来。

原是近日来,西羌联合李文侯等人发动叛乱,战火席卷整个神州大地。

虽然有不少地方尚未被战火波及,但在这些小地方中的世家地主人人自危,担心这颗炸弹最终落到自己头上炸裂。

所以也就生出了一些想要卷铺盖跑路,或者说是同流合污的想法。

不论是前者,亦或是后者,在离去之前,怎么也不会放过自己治下的那些百姓。

临走前更是不顾死活地收刮一番。

反正都要走了,哪里还在乎竭泽而渔?

只是,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倒也不能明干,得找个由头才行。

而西凉叛军打出的口号,便是个不错的由头。

所以,这群人便嘴上喊着护持百姓的口号,然后将治下百姓的家当收刮一空,不给人留活路。

而马均所在的村子,也就是其中之一。

有豪强地主想要来抢自己家中东西,马均不给,双方爆发冲突,最终被马均失手敲死了领头之人。

不曾想,那领头之人正是当地世家的独苗。

其家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怒火攻心,直接下令屠村。

一时间,整个村落的人因自己被杀,马均使出浑身解数,甚至将自己暗中制作的几个机关人偶取出,也未曾抗住对方的攻势,也只是救出了三个可怜的孩子。

而这三个孩子,更是在半路逃亡的时候没有撑得过来,死在路上。

亲眼目睹村子被屠,孩子饿死,马均冰冷的心中生出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憋着一股气要去司隶,去洛阳,为那些枉死的乡亲讨个公道,为西凉的百姓讨个公道。

只是,从他的村子到司隶路途遥远,一路上更是山匪不断,战火纷飞,流民四起,能不能活着走到洛阳都是个问题,也就更别说讨公道了。

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方才“误入”此地,本想讨口水喝,却不曾想被这位城主“算计”,留在此地。

听到马均说完自己的遭遇,肖文几人再看向马均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同情。

当然,除了同情之外,更多的还是愤怒!

世家官僚,食君之禄,亦当分君之忧!

当今天子任命百官,乃是为了让这些官员护持百姓,可不是让其鱼肉乡里的!

“所以,你打算去洛阳,找人向上通秉?”肖文看向马均,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严肃之色。

马均点头。

“你打算找何人为你通秉?”肖文复而问道。

这话一问,马均张口就要作答,但又陷入沉默。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马均便听说洛阳城内有一个监察官,名叫卧虎,乃是天子亲信,百官惧之。

卧虎者,盘踞于真龙下侧的猛虎,能庇佑主家,主杀伐之能!

他本想去了洛阳之后,便舍了性命面见卧虎,将那些人的罪状递上去,请天子发落。

可这一路走来,马均却也听到了不少消息。

比如,原来那位司隶校尉沈阙沈大人,已经被天子砍了。

而今,天子病重,卧病在床,朝中权柄,由十常侍把持。

十常侍那是什么货色?

卖官鬻爵之人!

马均他们村子周边的官员,就是用钱从朝堂内买的!

所以连带着马均这些年对十常侍也是嗤之以鼻。

本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洛阳再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准就被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呢?

也是怀着这般念想,所以马均也才一路向洛阳而去。

只是,如今听见肖文问起,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见马均答不出来,肖文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这个憨子,完全是凭借一腔血勇,想要上洛阳讨个公道。

但最终,也只是无功而返,甚至会被洛阳城中的那些大官直接下狱、

官官相护的词,可不是白说的。

至少,肖文没记错的话,“前世”的时候,马均这厮便是待在大牢里,后来火烧洛阳之时,方才趁乱逃出。

如今,既然被自己遇上了,断然是没有让他重蹈覆辙的道理。

“看来是没有人了。既然你头顶无人,此去洛阳,必是死路一条!”

“蝼蚁尚且偷生,本公劝你还是在本公这城里待着好了。”

“其他地方乱不乱,不公不知,但本公治下,定然不会发生你所说的那些事情!”肖文言道,其一双目光灼灼望着马均。

肖文是一番好意,只是这番话落在马均耳中,他却是全然听不进去。

“纵死又如何?公道自在人心,难道那些家伙儿还能颠倒黑白不成?”马均怒喝一声,胸腔中自是憋着一口气,难以抒发。

这般言语落在肖文耳中,却也只是换来阵阵冷笑。

要不说这小子当真是够年轻呢?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是非黑即白的。

黑白混杂,阴阳颠倒之事虽然少,却也并非没有。

官僚之手,纵使在圣威之下,依旧能够覆盖一方。

如今,圣威不存,十常侍之手,自然可以一手遮天。

莫说整个洛阳之中无人敢替他递诉纸,即便是递上去,也是落到十常侍手中,最终落得生机全无的下场。

“你觉得呢?”肖文看着马均,冷笑不止,却是不再说话。

一旁的许劭见状,将马均一脸悲愤的神色瞧在眼中,也是不忍瞧着这家伙儿去送死,当即言道:“马壮士可听说过卢植卢老先生?”

卢植?

一听这个名字,马均重重点头。

他虽是西凉中人,修的也是机关术,但对当世一些大儒,还是知晓的。

尤其是刚正不阿的卢植,更是熟悉得很!

这一位老先生的官职或许不高,但为人正派,爱民如子,乃是当世大儒!

“先生认识卢老?不知先生可愿为小子引见?小子想拜会卢老,请卢老做主,为小子递上状书,状告那些无良之辈!”

马均就像是溺水之人发现一线生机一般,当即开口言道。

只当许劭说出卢植,是为了让自己向卢植求助罢了。

至于卢植的悲惨遭遇?

他却是没听过。

被宦官下狱,而且还被半路劫囚,生死不知。

这对朝廷来说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自然不会让这些消息散开。

这也使得世间百姓,大多无人知晓卢植之遭遇。

忽而,马均发现,自己这番请求说出来之后,却无一人答话,只当这些人是不愿替自己引见卢老,正要发声请辞之时,一旁的许劭无奈地摇头叹气,言道:

“也罢,马壮士随我来吧。”

说着,许劭便带着马均往学堂而去,肖文倒也乐得瞧见这一幕。

从这位许先生开口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是要帮自己,所以也就乐得瞧见许劭出面。

许劭带着一脸迷惑的马均一路往学堂而去。

当这两人来到学堂的时候,并没有进去,只是在窗口处瞧见学堂内有一个夫子正在讲解四书。

且看这夫子一身正气,身后儒道浩然之气比之许劭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除了这浩然正气之外,身后还有血气滔天,化作血海,那是唯有军伍中人才能凝聚的杀伐之气,此刻从这人身上瞧见,自是让马均不由得心神颤抖,看向面前这个老人的时候,眼中多出几分恭敬。

目光随之落下,却是在不经意间瞧见了这人脚下扣着脚链,微微蹙眉,转而看向许劭,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壮士不是要见卢老先生吗?邵不过是带壮士来见一见罢了,别无他想。”

此话一出,马均脸上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传说中的大儒,儒将,居然就在自己跟前?

而且……

还这般落魄?

在听到许劭言语的第一秒,马均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厮骗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他骗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而且拥有这般浩然正气的大儒,恐怕整个九州中也不多见吧?

“这……这是卢老?”马均瞪大双眼,回首看向许劭,惊呼出声。

这一出声的时候倒是有些没把住嗓门,惊扰了堂中讲课的那一位。

卢植却是眉头一皱,看了眼许劭,然后又瞧见许劭身旁的肖文和戏志才,脸上的怒色方才有些许消弭,看了眼面前的学生,道了声自习,方才走出学堂,来到肖文几人跟前。

“见过将军,不知将军今日怎的有空来此地?莫不是来瞧老夫教书育人的?”卢植看向肖文,拱手作揖,拜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目睹了肖文治下的领地,对其心中自是有些不少敬意。

再加上这一位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不敢怠慢。

闻言,肖文笑着摇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马均,言道:“这位壮士想要求见卢老,我等顺路,也就将之带过来了。”

哦?

卢植轻咦一声,目光落在马均身上,上下打量一阵,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之色,却是发现这个人自己压根儿就不认识,如何有“求见”一说?

而且……

自己在这方城中的消息极为隐秘,且自己也不常出门,即便是学堂内的学生,也是叫的夫子,知晓他身份的人很少,如何会来此地拜见?

想到此处,卢植眼中的疑惑之色越发浓郁,看向面前的马均,问道:

“汝是何人?为何见我?”

马均一愣,却是有些拿捏不准面前这人地真假,一时间倒也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一旁的许劭厚道,见马均不说话,主动替他将所求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听到这些,这位卢老先生更是满脸怒色,恨不得立刻就提刀上马,杀进那些狗官家里,将其首级尽数取下。

只是这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便又恢复方才那般从容的模样,还不由得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锁链,叹了口气,言道:“罢了,事情我知道了,你若想报仇的话,老头子陪你走一趟便是。”

“至于洛阳,还是别去了。去了也只是受死而已。”

马均摇头,一脸坚定地说道:“小子是山野之人,未得教化,但也知道理大于天!此次去洛阳,并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讨个公道!”

闻言,卢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很畅快。

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小子了。

不曾想,如今倒是遇到了一个。

若是在自己被陷害下狱之前,纵使是拼着性命,自己也要替他去朝堂之上讨个公道。

可现在……

对如今的朝廷,卢植已经失望透顶。

所谓朝廷,也不过只是被一群腌臜之物把持罢了。

“罢了,看在你小子这般实诚的份上,老夫同你讲个故事吧。”

说着,卢植将自己的衣袍捞起一截,将脚上的铁链露出,言道:“看见这根铁链了吗?今日老夫便同你说说这根铁链的故事。”

“听完之后,你若还想去洛阳,老夫绝不阻拦!”

言罢,卢植便开始述说起自己的遭遇。

倒也不是其他,也就只是他被左丰诬陷入狱,然后被肖文等人救下的故事。

其实,以肖文对卢植的信任,自是可以让他将脚链取下,而肖文也确实这么干了。

只是,在肖文这般做的时候,却是受到了卢植拒绝。

他要带着脚链,君子知耻而后勇,只有时时刻刻盯着锁链,方才能够牢记当今朝廷黑暗,天子昏庸之事!

而在卢植说完之后,马均对面前这位的身份自是不敢有丝毫怀疑,只是一屁股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脸上满是颓然之色。

堂堂一代大儒都是这般,自己要去朝廷告状,上达天听,真的有用吗?

没有!

官官相护!

这一辈子,马某都没有办法替那些枉死的乡亲讨个公道了。

这般念头在马均的脑海中回**,却是让他心如死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就在其心生绝望之时,卢植走到马均跟前,伸手在其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有时候,公道不只是掌握在那些当权者手中,更掌握在你自己的双拳之上。”

“既然朝廷不公,你为何不能握紧拳头,提起钢刀,去砍出一片公理世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