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微亮,马车声才终于传来,刘毅驾车,循着火光望来,颇有些震惊的喊着:“七皇子殿下?您怎么在这?您没有跟着柳大人一起去青歌?”
“他……半路把您扔下了?”
齐钰沉默:“此事不必再提。”
刘毅心中震惊,却也不再多问:“那殿下,咱们现在是先回云隙还是……”
齐钰还没说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孩童哭喊声。
“恩人!恩人救命!”
回头望去,正是早些时候的小男孩,一路踉踉跄跄,浑身除了泥就是伤,满脸都是泪痕。
齐钰大惊,连忙迎上前去:“怎么了?”
“路上粮被抢了!我爹,我爹要吃了我娘!”
想起那空****的袖管,齐钰只觉浑身发冷。
抱起小男孩跨坐上马,叮嘱刘毅在此等候,按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齐钰急忙策马而去。
小院内,架着一口大锅,骨瘦如柴的小女孩被绑住手脚,如猪狗一般拴在一旁,拼命的冲着院子里少了一条腿的男人叫着,却只能发出崩溃的喊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男人烦了,挪动着木肢走过去甩手便是一个耳光:“你个小贱种!给你娘嚎丧呢?省着点力气!下一个就是你!”
小女孩被抽倒在地,眼里却依旧闪着凶光,扑上去便一口啃在男人的腿上,拼命的咬着。
男人吃痛怒吼,几拳劈头盖脸的便往女孩身上砸,女孩满眼是泪,愈发用力,顿时嘴里血腥弥漫,竟硬生生扯下一块皮肉。
男人嚎叫着满地打滚,半晌后才大喘着气直起身,大骂一句:“你个讨债的小杂种!敢咬你老子!我……我今天就……”
他的目光四处找寻,很快锁定被扔在一旁还带着血迹的柴刀,踉跄着把柴刀捡在手里,一脸凶相,满眼血色,抬刀就要往下砍。
“住手!”
齐钰策马而来,怒不可遏,马蹄高扬,男人被惊得跌坐在地,木肢都滚飞出去,一时间爬不起来。
小男孩跳下马又摔了一跤,却顾不上疼,跑向那被拴着的小女孩,一边拼命扯开绳子,一边高声喊着:“阿姐!我带着恩人来了!恩人救我们来了!娘呢?娘呢……”
小女孩满脸的青紫,牙都被打断了两颗,卧在地上不起来,只哭嚎着,嚎出泪来,哭出血来,和地上的灰土混在了一起。
冲着仍在沸腾着的大锅,小女孩终于是喊出了一句人话。
“娘啊!娘!”
齐钰愣在了原地,胃里开始翻涌,颤颤巍巍的走向那口锅。
镜子那边,江诉晚已经听出了个大概,顾不上旁边还有人在,焦急的喊着,甚至声音都有些嘶哑:“齐钰!齐钰!!别看!!!”
但齐钰还是看了一眼。
只一眼,齐钰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狂吐,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
那男人摸索着抓回木肢,咬牙拎着柴刀又爬起来,粗红的脖子要砍齐钰。
齐钰如同一头愤怒的野兽,嚎叫着冲了过去。
男人虽拿着柴刀,但本就重心不稳,猛的被一撞又被撞到地上,柴刀也飞了出去。
“畜生!”
齐钰一把扯下他的木肢,猛的敲在他头上,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接着一下。
小男孩只是呆愣愣的站着,嘴在颤抖,浑身发僵,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爹?”
“他不是我们的爹!”
小女孩一把将小男孩拉进怀里,死死捂住他的眼睛,仿佛是在告诉弟弟,又仿佛是在告诉自己。
“我们爹爹可好了,会给我买糖,会给你做玩具,没吃的了会从腿上割肉也要我们和娘好好活下去……”
“他死了!他早就死了!是饿死的……是饿死的!”
“这个人不是我们爹爹!他不是!”
院子里还有未干的血迹。
锅子里沸腾着,飘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齐钰一下接着一下的捶打,直至乏力,早已崩断的木枝脱手出去,他才终于停下,仰头发出低沉的嘶吼。
眼下刚刚愈合的疤又崩开,流出鲜红的血液,和不断涌出的眼泪混在一起,又滴落在地上……
又过了许久,车马声逐渐靠近,柳杉霖远远瞧见齐钰的背影。
一对姐弟裹着他的外衣,一味的流着泪,而穿着单衣的齐钰正在一捧土一捧土地掩埋着什么,像是个坟墓。
但要埋人的话,这个坑似乎又太小。
看着院子里男人的尸体,仍在冒烟的柴火,柳杉霖猜出了个大概。
“七皇子殿下。”柳杉霖重重的叹气:“还请珍重自身。”
“此在这场天灾中的人何其之多,七皇子个个都要亲自埋葬吗?”
“善心奢侈,若是无能,便只能割舍,否则,终究也是徒增苦恼罢了。”
齐钰并不搭话,只捧上了最后一捧土,然后起身,叫来了那一对姐弟。
“给娘亲磕个头吧,之后便跟我走。”
弟弟对着小小的坟堆重重磕头,早已没了嚎哭的力气,只传来细小的抽咽声。
姐姐先给坟堆磕了三个头,扭头又冲着齐钰重重的叩拜下去。
齐钰伸手去扶,却发现姐姐已经跪着,昏在了地上。
柳杉霖握紧了拳头:“七皇子殿下!你不是还要救很多人吗?在这里浪费时间又是为什么?”
“你可知,你每在这里耽搁一刻,死的人便会多上一个,你……”
齐钰直起腰,只平静的看着他。
柳杉霖原本还有许多话要说,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正是日出时分,长夜过去,黎明破晓,第一缕阳光撒了下来,将齐钰单薄的身形衬托的近乎透明。
“天亮了。”
齐钰如此说着。
………
“那个傻子又去放粮了,这次还是在青阳!”
“他娘的,真会给爷们找事,朝廷到底拨了多少粮食下来?干脆全孝敬上来算了,省得天天去抢。”
“还得是咱兄弟几个不走运,方大人尽派些苦差事。”
“行了,有着功夫抱怨,赶紧把事儿干了。”
“还是一样,先叫人,把那些灾民都给他送去,再趁乱混进去,能抢就抢,抢不完就砸。”
一众人换了破衣,在脸上抹上灰土,偷偷摸摸前往放粮之处,打算故伎重施。
但这一次,一根木棍挡在了他们身前。
“干什么?干什么?都排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