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 招凝震撼于这样的呼唤,像是心中的某种渴望在此刻变成了真的。

她心头颤抖着。

可是招凝却清楚的知道,这句惊喊并不是给她的, 甚至不是此刻发生的。

声音反馈在意识里的画面, 其实是与招凝无关的,她看到了不再挣扎的奚元。

奚元全身被无形的枝蔓裹束着, 她的身形已经扭曲、神魂已经崩碎, 目光一直看向前方,对前方既柔软又哀恸的呢喃着。

“走, 孩子快离开这里,只要你活下去就好。”

这一切的呈现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虚空中威胁仍旧存在,它还保持着苍白之树的模样,拙劣的模仿, 而它的枝蔓已经逼近招凝周身三丈。

招凝目中冷色, 手持法而立,神光落于指尖, 只一定,眉心金光晕开。

逼近之势被硬生生定在原地。

于是, 耳边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而具有感染力。

它呼唤着, “孩子, 别怕, 来我身边。”

这声音模仿着奚元, 满含母亲的呢喃,试图让招凝沦陷。

再一次的模仿, 它想让招凝放下警醒,然后像当年天外天那样, 裹束招凝,将招凝吞噬。

招凝手上法决一变,金光反向向招凝收拢,再起一道屏障。

一切测算都是精准,那逼近的巨树枝蔓刹那突破了最外层的定格,再次向招凝扑开。

便在此刻,招凝法决成印,紫府元灵睁开眼,倏然同本体一起施大法。

“太虚空境,是吗?”

她呢喃着,“既然你可以,我亦可以。”

光芒从她周身绽放,这被枝蔓占据的虚空,被无数道光华撕裂。

随着法决的变化,招凝收印,光华向法印收拢,形成撕扯着虚空的无尽光之锁链。

这样的变化是瞬间发生的,在招凝猛然的一收中,整个空间瞬间被撕扯开,并且向周遭扩散,太虚之力形成诡异的破坏感,那些巨树的枝蔓成了虚空不存在的东西,与虚空融为一体,直至最后被招凝一手掌握,最后被强行撕碎。

古怪的是,这个原本极具侵袭意识的巨树,此刻像是无力反抗,直接随着虚空的破坏而消失。

金光将整个虚空占据的刹那,那些被吞噬和裹束的感觉彻底消失,巨树脱离了招凝的意识空间。

招凝的意识收拢,沉入本体。

长生海深海之中扁舟上的人,骤然睁开眼。

海水浮**,暗流涌动,并没有丝毫影响到招凝,鱼群泛着银光游走在周遭,像是一条光带在扁舟周遭环游。

而招凝的目光透过这海水,穿过深蓝海幕和纯白冰雾,将高空中的诡谲映入眼底。

起身一动,下一瞬便出现在了长生海上。

长生海上空前所未有的发生变化,整个上空的空间像是被撕碎了一般,有无数空间裂缝出现在高空中,无形的、来自远古莽荒的气力蔓延浮**。

空间之中有光华闪烁,长生海的冰雾呈现上升之相。

它在吸噬长生海的气机。

长生海被迫诡变。

冰雾陡然沸腾,雾光消去,无尽光华在长生海上聚集,转瞬之间,光怪陆离,无尽光影在海面上铺陈。

光影似乎是当年大能海葬在此地的景象。

有远古的大能不幸陨落在其中,而后身体被海水侵蚀消融,最后化作光点散去。

也有大能的后人将他们最后的一缕气息带到此地,以天祭的方式让海水带着大能气息沉睡,望永生安息。

当然也有传承者在长生海下设立神墓,空间的开辟,秘境的诞生,将神墓藏在深海之中,将大能的肉身被送入其中,以期复活重生。

而随着那些空间裂缝的牵引,将长生海中这些隐藏的诡谲与秘密强行暴露出来。

他们出世,呈现出无数的光华如柱般自天而去,形成了神物出世之相。

招凝不喜此刻的异变。

这样的景象会引来太多的人关注长生海,从而打搅海底冰殿的沉寂。

招凝盯着上方浮动的空间裂缝,只要它存在着,长生海便会以一种昭告世人的方式吸引着禹余九重天的所有人,并在最后迎接虚空诡变的元凶。

所以,元凶到底是何物?

招凝抬手,身上的神光裹挟着整个长生海的气机,这些气机以招凝为核心,向上奔涌而去。

裂缝被神光包裹,一寸寸向内压缩,远古雷纹一字一字呈现,是要将这些空间裂缝封禁。

但越是封禁,裂缝外围一圈便出现更多的细小裂缝,以致于反而加快了虚空的皲裂。

既然没有办法将整个空间的吸噬之力完全封禁,那么……就让这些吸噬之力彼此纠缠。

于是,大法扭转,这些来自空间裂缝中的吸噬之力的方向被强行改变,不再向长生海吞噬,反而空间裂缝之间形成了牵引。

在这牵引之下,那些空间裂缝更加剧烈的抖动,空间裂缝一寸寸的向内破碎,空间裂缝中的世界被一点点剥开。

似乎无论如何,这种崩坏都是无法阻止的,但,好在长生海受到的干扰减轻了。

招凝看到空间裂缝中剥离出来的另一方地界,它重叠在虚无世界与长生海高空之中,是密布原始荒林……、

招凝能看到森林中不断挣扎的人。

这应该是最初进来落神境的姬常家人,他们还不过是元婴境界,有人拼命喊道,“快走,快离开这里,这空间又要垮塌了,我们会被虚空吞噬的。”

也有人惊觉到空间的融合,而惊喜的喊着,“不对,是和九洲融合了,我们可以回到九洲了。”

于是拼命的向整个空间边缘而去,可是空间边缘与九洲虚空呈现出一种法则碰撞的力量,这力量远不是虚空中的元婴能够承受的。

他们既怀着希望,又绝望至极。

此为一方,另有一方空间裂缝被拨开,是死寂无生的血海。

上方还有人影拼命的挣扎着,他们被无形的气息追赶着,即使是有元神之力,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渺小。

此时此刻,他们有些被裹束住,有些察觉到天地的异变,骤然爆发出一切力量,从空间中逃离,直至落入长生海,又借着海水的掩盖,而快速离去。

但更多的是,整个落神境碎裂空间崩坏,破碎的陆地和空间裹着光向长生海坠去,而元神也无法从其中挣脱。

长生海表面浮**起一阵金光,像是某种力量的屏蔽,那些元神仅剩的气息,没有随着空间的崩坏和坠落而完全消融,直接被送往冥冥的轮回。

整个高空中,更多的空间裂缝被拨开,渐渐的,整个长生海上空因此而呈现出无尽交叠的空间,还有险峻陡峭的山崖,还有暗无天光的阴城……各种凶险和狂躁的气息在其中缭绕。

招凝并没有因此错愕,甚至于感觉到一丝厌烦,不想离开长生海,不愿接触这诡界,但某种力量终究还是将落神境呈现在招凝面前。

没错,这在无数空间秘境中拨开的地界,并不是其他,而是落神境。

落神境崩毁在虚空中,而此刻,因为某种力量的牵引或者干预,现在与长生海上的虚空融合,并继续着崩毁之势。

招凝耳边再起那诡异的呼唤,不再隔着虚空,像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鬼魅与**。

果然,一切的根源,就在这里。

还是那棵不知根源的通天巨树。

正如当初沙光远的形容,整个空间都处于破碎之中,虚空与实地交融着,这里有着古怪的大道之意,似是三千大道的浓缩,又似是将三千大道杂糅在一起。

但这些都可以暂且忽略,因为在古怪之后,招凝感知到一种诡异的、似未曾在禹余九重天呈现的大道,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大道的属性,但招凝却有一种熟悉感,像是……像是先天太虚之道,却与招凝所行之道大相径庭。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被甩飞出来,颇为熟悉。

他并没有失去控制,而是在察觉到招凝之后,强行在虚空中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光影褪去,呈现出对方的模样,是沙光远。

他错愕,“招凝尊者不是不来此?”

招凝看着他,“光远尊者借助法相之力进入此地,若是再不防,你的法相便是要崩碎了。”

于是,沙光远的神色瞬间收敛了。

此刻的沙光远并非是本体,他是以法相之身进入,法相中还隐隐携带着雷霆之力,显然他的本体还在虚空雷泽之中。

“招凝尊者是从何处进来的?”

招凝只道,“光远尊者不妨看看自己此刻处在何处?”

只这一句话,沙光远眸子一缩,环视一眼,“为何在长生海?!”

但她等不到招凝的回答,那原本甩飞沙光远的力量骤然出现,那是一条无形的枝蔓,没有任何力量的实体呈现。

沙光远爆发出法相之身的全部力量,将那捆束的力量控制住,光影缭绕之中,沙光远乃是强弩之末。

“招凝尊者,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可共享新的大道!”

沙光远喊着,“这是不存在禹余九重天的先天大道。”

他咬了咬牙,此行的目的便是这,但可叹的是,大道面前,他无能为力。

而招凝却是问,“大道三千,囊括寰宇所有道,何来新的道?”

沙光远一怔,在强撑中惊喊着,“不可能,这先天大道,禹余九重天四百年不断的传承,千万年远古的记载,都不存在这大道。”

可他只喊出了这一句话,终究无法抵抗那无形枝蔓的裹束,最后法相光影渐渐黯淡。

便在此刻,太虚之道骤现,强行将虚空坠入空境之中,那侵袭的无形枝蔓陡然一顿,沙光远法相抓住机会,从中溜出。

只来得及喊一声“多谢”,转而从冥冥回归本体。

而那通天巨树的无形枝蔓没有追着沙光远而去,而是转向招凝,或者说,整个崩碎或融合的虚空,那无形的枝蔓都向招凝而来。

那无数空间裂缝的内部,深藏在虚空无形中,是蛰伏的通天巨树。

招凝立于虚空之中。

“你究竟是什么。”

而耳边却是某种回应,“我们是一体的。”

那声音带着完全的蛊惑,他说着,“来,与吾共融,共享本源。”

“来吧。”

那些无形的力量再一次包裹,有什么东西从招凝的脚上缠绕,然后渐渐向上攀登。

“你并不是想与我融为一体,你只是想要与我吞噬。”

招凝缓慢的说着,而后抬起一只手,手中的金光成型,就像是之前在太虚空境之中那般,借着浩瀚的虚空撕扯之力,将虚空抓实,而后撕扯。

而那些力量此刻却没有完全融入在虚空之中,仿若是有形的,招凝感知到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力量也呈现出某种撕扯感,并且在招凝的力量下强行索取招凝的力量。

下一刻,太虚之力爆发,那些索取的力量逐渐被太虚之力包囊,成为太虚之力维持并源源不断的开端,那些力量挣扎着,想要从其中反噬,却因为没有办法控制而显得无力。

便在此刻,是招凝身边开始浮**起各种混杂的气息,那些气息来自于在落神境中死去的人。

他们的影子一道道出现在招凝周遭,并包围着招凝,他们像是在向招凝哀叹,祈求招凝给予一丝生机。

可是已经死去的人,给予再多的生机,也不过是变成死物。

更何况,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那东西的养分,他们的意志被那巨树控制着,他们一切的行动都已经脱离自身的行为。

招凝在这些面孔中看到了些许熟悉的人影。

她看到了奚元的哀叹,看到常景焕的绝望,同样还看到一张兴奋的年轻的脸,那张脸集结了奚元和常景焕的特点,那应该是他们新生的幼子。

就在这一刻,这些人影被那无形的力量裹束着,向招凝攻击而来。

一寸寸的接近,而招凝不过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等待着这股力量的逼近。

大抵这样的包围圈缩小到三丈的范围,招凝低头叹了一声,展开手,手中的光华凝聚,缭绕的光中包裹着一片枯叶。

枯叶微微震动着,其上的流光顺着叶脉游走。

这是从天府之中获得的东西,被称作混元清气。

但直至此刻,招凝忽然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本质上,是那巨树的力量实化。

于是,当招凝的力量反侵入这枯叶之中,枯叶上的纹路被点亮,一道叶片的光华呈现出百倍的亮光,而那几要触及到招凝的光影被瞬间定格在原地。

枯叶虚化,转而成为一道清气向前方游走而去,光影消散,整个空间像是被清空了。

招凝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那清气的后方,循着清气的轨迹踏碎虚空来到了那力量本源所在。

巨树本体有着更加庞大而压迫的姿态,无尽的枝干向天延伸成,以致于成了天本身。

那影子就像招凝和秦恪渊当初在天外天中所见,巨树参天之姿、像是一堵世界的墙,同时广袤的树冠遮蔽着整个天,以致于根本看不清它真正的姿态。

或许只能通过叶脉的不同和表象的光晕,才能区分苍白之树和通天巨树。

那清气触及到枯枝,最后凝成枯枝上的一片叶子,于是那巨树有了些许的颤动,它获得了一丝活力以及……清醒。

枯枝颤抖着,那声音不再是蛊惑,反而很是平淡。

“还是到了这一刻吗?”它仿佛能感知到自己的未来。

是那枯叶仅存的生机。

“你是谁。”招凝再一次问道。

可是给招凝的回答却是可笑的,“我只是一棵树,无名的树。”

招凝只是静静的看着,转而听到一丝叹息。

他说,“你知道天道吗?”

招凝没有任何的回应,而对方却在说,“道是寰宇最根本的力量,天是寰宇中无尽的存在,天从寰宇中孕育,但道不是。”

招凝听着这古怪的说法,像是察觉到某种非同一般的认知。

而它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像是一颗种子,想要发芽,想要成长,便需要一点甘霖,而这甘霖便是道的来源。于是,道与天便融合,便成就了真正的天,才有天道之名。”

招凝再问,“那你是什么?”

招凝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的阵阵笑声,“我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三千大道尽散,只余失败一道,哈哈哈哈。”

便在这时,那声音陡变,紧接着一种从神魂深处的控制油然而其,招凝的认知被强行拖进了虚空之中,招凝感觉自己站在一棵巨树之中,而巨树的力量在逐渐捆束着她。

还是那棵巨树,枯叶带来的清醒并没有让它吞噬招凝的意图清醒,又或者说,无论清醒与否,他都想吞噬招凝。

它又一次的呢喃,“还我源天——”

招凝的意识开始消退,她的身形也渐渐虚化,像是当真被巨树抓到了机会。

可就在这时,招凝眉心一点金光,这金光似是夹带着某种力量,一瞬间,从招凝的眉心迸发,就像是当初天外天寰宇之中那一道银光,撕破层层禁锢和大道封锁,给了招凝一丝顿悟与突破。

金光爆发,无尽撕扯和吞噬,一瞬间反向将一切消融。

招凝身体的裹束褪去,她垂眸,却发现此刻,她站在苍白之树树冠上,就像不久之前,她从寂灵之府中顺着苍白之树感知寰宇。

于是一抬头,寰宇依旧在此刻呈现,一种可怖而压迫的认知侵入招凝眼中。

这一刻,不再是那般震撼瑰丽的景象,反而是无尽的窥视与威胁。

每一刻星辰仿若都是威慑,他们在觊觎着,在逐步靠近着。

这时,有什么呈现在招凝背后,招凝微微阖眸,身形被背后的寂灵之府包纳。

她盘坐在寂灵之府正榻之上,倏然之间睁开眼,整个寂灵之府被金光笼罩,仿若也成为了寰宇中一颗璀璨的星辰。

寰宇的注视向寂灵之府中探来,寂灵之府不受控制的打开,有丝丝缕缕的力量顺着寂灵之府攀爬。

但不过深入三尺,正殿上的人倏然睁开眼,眼眸中金光闪过,那些力量瞬间内收。

消失在虚空之中。

寂灵之府的门重重的阖上。

那窥视感消失了,那威胁感也隐去了,寰宇还是当初瑰丽的寰宇,带着无尽的玄秘和吸引。

招凝缓缓闭上眼,外围另外一株通天巨树枝蔓疯狂向寂灵之府包裹着。

苍白之树一寸寸的消亡,从树枝上摇摇欲坠的叶片,到分支无数的枝条,直至最后到主干,化作无数的光点,游**在寂灵之府中。

直至最后,化作一道流光冲入到正殿之中,转而扑入招凝的身体。

那一刻的灿烂瞬间陨落,而招凝眉间金光,将这些力量完全消融。

仿若是某种力量的融合,是本源的回归,招凝缓缓闭目,那力量一寸寸的融合进自己的身体。

这才是融合。

而非那天外天巨树的吞噬。

而寂灵之府的影壁之上,灰雾浮动,原本呈现着招凝本源之相的文字而此刻都已经被抹去,一片空白,无尽未来。

招凝从寂灵之府中回归本体。

眼前试图吞噬招凝的天外天巨树失去了所有的生机,最后一道回归的叶片支撑不起它最后的力量,从巨树上脱落,而后消散成无形的气体,被禹余九重天的大道吞噬。

巨树一寸寸的消散,那些无形的力量被反哺到空间中,但因为空间与长生海上空融合,于是反而成了禹余九重天大道力量。

天似乎完整了些许。

这些力量被吞噬,那些跨越虚空将整个空间支撑起的树枝也渐渐枯败,空间失去了支撑,便开始皲裂破碎,而后失去控制的向下坠落。

一切都已经走到了最后,这落神境将在此刻此地消散在世间。

招凝缓缓转身,此刻面向的便是无数空间,空间像是流星坠落,宛若天的陨灭。

而那些被天外天巨树裹挟的气息得到了释放,却又不受控制的向着下方坠去。

而招凝便看到了那光影呈现出的当时之境。

许久之前的落神境还是完好的,至少它的崩碎并没有影响到整个空间,于是,这落神境中的大道之意更加的丰富且圆满,那是整个禹余九重天都不曾拥有的。

在落神境,大道之意就像是树上成熟的果实,只要能抢到,便触手可及。

即便这里的空间呈现出一种诡谲而可怖的威胁,但是对于这些为寻大道而来、试图掌握崭新大道的人来说,这一切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直至此刻,招凝便懂得了,这古怪的熟悉感,这里像是与天府一脉相承着,却又不是天府。

落神境与天府都是天外天的一部分。

“我们族中居然有这样的好地方。”有年轻的声音说着,“那大伯为什么要藏着掖着,爹娘也不曾告诉我,要是早早的进入此地,我就不用费心思费精力的修炼了。”

光影中呈现出曾经的景象。

光影的主体是那个新生的孩子,只是也许不能用孩子形容,他已经近百余岁,以少年之姿呈现。

“钦少爷说的有理。”有人附和着,“以钦少爷的天赋,以及对大道之力的感知,何必在这低阶久待,直接越阶晋升方能呈现钦少爷的实力。”

少年得意笑着,对身边元神的话很是受用。

他是奚元与常景焕的幼子,风字辈,名为常风钦。

当年常风钦出生便呈现出了大道牵引异象,是大道相倾之眷顾。

连本来对这孩子的出生很是不屑的常高岑也格外重视,于是这孩子的成长便倾尽了姬常家的重视,以致于为人之性格也显得几分桀骜与眼高于顶。

更何况,此间与他一齐的人俱是心怀叵测并趋炎附势之人,而他们只会因为常风钦的放纵而越觉得有可乘之机。

就像此刻,少年得了这秘境之中得千年灵种,在众元神的护持之下,那千年灵种,瞬间给了少年接近百年的修为。

他的□□因此而突破,境界也紧跟着迈上一层,只差一步便能够进入金丹境界。

少年睁开眼,眼中的大道之意丝毫不知道收敛,只这一眼看去,便给人一种看透的感觉。

但周遭的元神不会提醒,只会附和着,“钦少爷天赋异禀,若是当真执掌那禹余九重天不存在的先天大道,说不定就能直接成就元神之身。”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调笑着,“若是成功,那当年羡洲一夜渡三劫的元神又算什么,在钦少爷天赋之下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常风钦因此眉头一皱,“你们是说那结鳞宫大殿那人?”

“正是,她可是现在结鳞宫的红人,是月主另一位心腹。”

常风钦不知道因此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大步向前,只留下一句,“没有若是,此次摘“道果”,我必能成功。”

他却不知道后方的元神因此而相视一笑,笑容之中全是诡谲。

光影流动,那些在落神境的过往皆略过,而常风钦当真借着落神境的力量进入了金丹境界。

直至一日,众人跨越虚空沟壑,出现在一处虚空洞穴之中,几个人的神色凝重,甚至是常风钦也没有那般傲慢的情绪。

“就在这里?”常风钦问道。

而一旁的人应到,“便是这里,这里就是落神境新的大道所在,当初我等试图借此执掌这先天大道,却被排斥在外。我们将此事也向家主禀报,无一能成。”

另一人从另一边说着,“钦少爷是我族特殊,也许此道就是在等待钦少爷。”

常风钦难得谦虚,“本少爷也只能试一试。”

“自然,”周围人笑着,“我等来也只是尝试。”

说着迎着常风钦进入其中。

洞穴中,那种虚空无尽感让常风钦心中一抖,明明没有任何的声音,偏生他好像感觉到来自虚空域外的窥视以及寰宇的威慑,像是再说“进入者,死”。

不仅仅是常风钦这般,连跟在他周边的元神也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与之前进入之时很是不一样。

有人想要退缩,可是被一眼堵了回去。

谁都不明白此刻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常风钦当真能够拔出那东西,当真能够执掌落神境未知的道,那么……不说元神三劫,想要成就元神也是简单的。

再说,他们私自将常风钦带到落神境,常景焕和奚元一定已经知晓了,这一次只能进、不可退。

于是所有人硬着头皮向前,直至深入到虚空洞穴的深处,常风钦的脚步停下,眼中倒映着前方的光华,却也遮不去其中的震撼。

却见前方一切尽空,唯有一圈光晕犹如星云旋转,而在星云中央,有一道光如剑般刺在中央。

星云的边缘渐隐在虚空。

“就是此物?”常风钦呢喃着。

“我等也不过是微弱的感知。”有人再旁说着,“但那中央光剑,我等确认,是大道寂灭之力,而这星云便是……道果。”

常风钦并没有理这句话,但是脚步缓慢的靠近已经是回应。

直到他踩在星云之上,直视着那到剑光,此时此刻,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唯有这一道剑光像是昭示着什么,呼风唤雨的未来,只手遮天的实力,以及大道臣服的境界。

他听见那些声音在召唤。

于是,他伸出手,没有丝毫阻隔的,他触碰到那剑光,可那一瞬,手上便已经鲜血模糊,以致于他下意识地撤回手。

而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打斗的声音,与他同来的元神正在抵挡不知从何而来的人。

“钦少爷,不用管我们。”有人喊着,“取出光剑,执掌新道!”

“你们休想!”有人怒斥。

“不要!”还有人惊惧。

这一刻无尽的压力落在常风钦的身上,他恍惚感受到世间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倏然看向那光剑,只要取出它,只要取出它便能成为真正的大道执掌者。

他不在顾忌手上的鲜血淋漓,一只手不够,便两只手同时握住那剑光,划破皮肉的感知让他终于有一种抓住的感觉,于是,试探着一动,那剑光真的因此动了,同时,却伴随着这虚空洞穴的塌陷。

以致于外围打斗阻挡都硬生生顿下,有人惊愕他当真能动此封禁之物,有人欣喜这一直以来的筹划终于有了回应。

“拔啊!快拔!”

“取出来,取出来你便执掌天地初开的力量。”

“不要!落神境会侵入九洲,九洲大道会混乱的!”

“不要听他们的,那是禹余九重天数千万年不存在的大道,是天尊都觊觎的!”

“……”

如此种种的声音在常风钦耳边此起彼伏,他掌心的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光流入那星云中。

于是,血色晕出了诡异,那是不像是星云,勾勒的是交织纠缠的无形无影枝蔓,而此刻他的脚已经被那枝蔓缠裹住了。

常风钦终于在此刻感觉到恐惧,他下意识动了动脚步,是退缩的表现。

可就在这时,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不见了,代替的是女声,她惊恐地呼唤着,“钦儿,不可以,快离开那星云,危险!!”

常风钦当然听出了那是奚元的声音,但是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激动,仅仅是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她。

他见奚元惊惧地向他冲来,但却在踏入星云范围时,被上升的气息给缠裹住,那气息是扭曲而虚幻的枝蔓。

任凭奚元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而其余的人也以相同的姿态被束缚着。

奚元只能悲恸地注视着常风钦,“孩子,回到娘身边,娘带你出去,不要胡闹,好吗?”

“胡闹?”常风钦却扯了扯嘴角,“原来我想要做的事情便是胡闹,原来我的道在你们眼里都是可笑!”

“不,不是的!”奚元惊惧常风钦有这般的想法,“孩子,只要你回来,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娘和爹都不拘着你!你可以去九洲云游,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常风钦却冷眼看着,“哦,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我不过是你之前死去孩子的替身,是不是!”

奚元错愕,“钦儿,你在说什么,你也是娘的孩子啊!”

“也是?”常风钦满眼的冷色,“你的孩子便只有你死去的那个孩子,你们是愧疚,你们是想要将杀死她的愧疚借我来弥补,我不过是一个寄托情绪的工具罢了。”

奚元顿住,似乎听到一些未知的信息,“你再说什么,钦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不过是知道你们干的事,你们为了活着,把浑天毒瘴的毒灌注到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而我的出生不过是为了填补这因果的空缺!你们这些恶人,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活着,你们心里从来没有孩子!”

奚元的神色俱白,浑身颤抖着,不敢相信居然事实是这样的。

而常风钦并没有注意到,“我不要活在你们的掌控下,更不要活在那没用的孩子阴影之中,我,常风钦,是大道相倾,天道眷顾之人,我要做真正的人上人,要证这九洲、这禹余九重天没有的道!”

说着,骤然反身,双手合拢,握住那光剑,长嘶一声“啊——”,伴随着奚元惊惧的“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在虚空崩碎的背景下,他将那光剑一点点抽出了星云,他兴奋高喊着,持光剑指天,似乎这一切就如他想法圆满了,他当真执掌了一条不曾存在禹余九重天的大道。

然而,他却没有感知到,他的身体被叶脉般的光线一点一点的攀爬、缠绕……

“不!我的孩子!”

比常风钦更早察觉到致命危机的是奚元。

此刻她爆发出无尽的力量,向常风钦冲去,她要救下已经被禁锢并陷入疯魔的孩子。

然而,有人拦下了她,是及时而来的常景焕。

“奚元!不能去,你会被吞噬的!”

可是,奚元的目光只盯着常风钦,她眼里没有常景焕了。

适才还兴奋的常风钦,此刻已经完全被裹束,他的肉身已经扭曲,他的神魂被迫离体,四溢的魂光在被星云一点一点吸噬。

而常风钦连最后的情绪都无法表达了,他的思绪永久的停留在他自认圆满的那一刻。

奚元在常景焕的钳制中挣扎,像是与常景焕有致命之仇般,她以致命大法攻去一击,常景焕受伤脱力后倒,奚元趁机扑向常风钦。

“奚元!”

常景焕惊喊。

“我的孩子!”

奚元却拼了命试图将常风钦救下。

可是解救的方法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常风钦的气息皆无,她绝望并崩溃着,最终选择用自己代替常风钦。

大抵元神的力量更让这无形树影倾心,于是奚元的做法成功了,裹附常风钦的枝蔓分散到奚元身上,并且更加难以挣脱,但奚元也不愿再挣脱了。

她将常风钦的肉|身推向常景焕。

她盯着常风钦的肉|身,目光无比的柔软,不管适才常风钦如何言语抵抗着她这个娘。

她说,“走,孩子,快离开这里。只要你活下去就好。”

常景焕被迫接住常风钦,欲扔开又下意识抓着。

这也是他的孩子。

“奚元!不要啊,奚元!”他又一声呼喊,并强行挣着那枝蔓试图去靠近奚元,但奇怪的是,他的修为和法力似乎比奚元还要弱几分。

奚元无比哀恸的看着他,“所以,我身上的毒并不是你解的,而是转移到那孩子身上是吗?”

常景焕没有回应,他只想将奚元救下来,即使法力不足、即使挣不开枝蔓,他也要一步步地拖着这些枝蔓往奚元靠近。

可是奚元却说,“你不要过来!”

她声音软了下来,“十三郎,我求求你,不要过来了,带着钦儿出去吧,让他入轮回,让他重新活着。就让我这本该命绝的人,去陪那个替我承受一切痛苦的孩子吧。”

她说着,放弃了一切法力的抵抗,任由枝蔓将她吞噬。

常景焕绝望,“不,奚元,那孩子没死,那孩子还活着,你不能放弃啊!!!”

他扑上去,但被缠裹的更紧,寸步难行。

而中央被吞噬的奚元只剩下一双眼睛,那眼中已经没有了信任。

“不!!!”

*

光影浓缩汇聚,直至最后形成数颗魂火而被金光包裹着,落入纤细柔白的手中。

光芒勾勒出招凝的轮廓,她微微闭眼,掩去那油然而起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