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就在这时,有一只仙鹤匆匆飞来,落在外廊上, 化身鹤童, 打断了僵持之局。

“景焕尊者,奚元夫人出事了, 丹扬宗师请您往洞府……”

最后一个“去”字还没有吐出来, 常景焕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鹤童一惊,只得再度化身仙鹤, 火急火燎往回赶。

失去力量裹束,招凝瘫坐在地上, 就这么坐了很久,天上日落月升,圆月高挂, 月光明亮, 好似让人无处可逃。

招凝撑着地面摇晃的站起身来,不过是同一个姿势太久有些麻了。

她走进洞府, 鹤童来的太及时,记忆没有被抹去, 命珠也没有被毁, 自然也没有得到答案。

可是偏生招凝又好似得到了答案。

她坐在床边, 斜着身子倚着床柱, 思绪是放空的。

夜间的风裹着凉意钻进洞府里, 下意识地拢了拢衣物,可是怎么也抵挡不住寒冷。

许是为了让她这个感知上不过练气的客人更好的安睡, 洞府里的夜明珠替换成了点燃的蜡烛,随着夜色沉下, 烛火燃尽,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直至招凝的身影像藏在阴影里。

虚幻的、看不见的高大人影站在房中,眸中倒映着招凝孤寂、哀伤而倔强的身影。

即使独自一人时,情绪也很淡,甚至比不上那日在梁家的触动。

毕竟梁冀伤她寻她亲母而无结果、知晓不是梁家亲生骨肉而是被转交抱养,其实这个答案已经隐约浮现了。

许久,招凝动了动身子,躺在**,背身向里,双目紧闭,一觉睡去,所有的事情都不算事了。

寒凉的夜最是凄清,有人抚着她的后发,她像是梦中翻身,直至翻进那微凉的怀里才感到安稳。

第二天晨间,贯清洞天低阶弟子锻体早课,他们由柔到刚的掌法锻体,整齐划一,士气如虹。

招凝得了消息,贯清洞天要设宴款待久而未见的常家贵客,宴席便在沁缙峰上。

她跟随常家众人而去,路上遇见一女子类舟大小的葫芦做坐骑,所行方向与她们一致。

常韫素遥遥礼了一礼,笑着唤了一声,“丹扬宗师。”

那女子模样年轻,凡人三十出头的容颜,正是风韵之时,听着声音瞧见常韫素,扬起笑意,洒脱慵懒。

两方坐骑靠近,丹扬宗师笑道,“原来是韫素啊,多年不见,不是当年孩子模样了。你母亲呢?”

“母亲在家族闭关,准备百年后冲击元神第二劫。”常韫素恭敬回答道,知无不言,显然关系极好。

招凝瞧见丹扬宗师的神色,想来昨日奚元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当年我与你母亲同时被困落神境时,她还说发誓说出去后要勤加修炼,再也不愿再落那般狼狈境地。果然没有食言,且瞧瞧,万年的时间居然就准备挑战元神第二劫了。本尊境界这是要落下一层了,回头可得多送些贺礼,讨教讨教渡劫经验。”

“丹扬宗师哪里话,母亲闭关前还甚是忧心,只觉此劫难渡。不过,母亲亦说,若是渡劫成功,大典邀请函第一个便送入您的洞府。”

丹扬宗师笑得开怀,又说,“正巧本尊也是为了参加宴席而去,便一起吧。”

灵舟越过重山,常韫素问丹扬宗师昨日奚元之事,当时鹤童匆匆来去,并未遮掩行踪,常家众人有所耳闻,至于什么事……

“十三夫人,可是还好?”

“好事。”却不想丹扬宗师的答案令人惊讶,“十三夫人再孕灵胎,想来是从过去走出来了。”

招凝怔然,说不上什么感触,思绪是空白的。

常韫素瞪大眼,惊讶之后更是好奇。

丹扬宗师很是喜欢这个晚辈,所以将当时的事告知常韫素,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自然也没有阻隔旁听。

奚元也是因常韫素母亲而与丹扬宗师相识,丹扬宗师本名苏丹扬,是九洲闻名的行丹医之道的元神,当年,奚元渡劫重伤,是苏丹扬救下的一条命,只是浑天毒障无法解,便陪在奚元一段时间医治浑天毒障,几百年的医治下来,浑天毒障的毒性已经弱了很多倍了,奈何拖了太长时间,肉|身也被拖垮了,寿元更是急速衰落。

后来,奚元绝望,放弃医治,舍万年修为孕子,只愿为常景焕留下孩子,以全五万年夫妻之情。

可是,那孩子出生便夭折了,奚元崩溃许久,浑天毒障也趁机反扑。

招凝本低头沉神着,任由苏丹扬的话飘在耳边,可是那句“浑天毒障趁机反扑”让招凝微微抬眼,是在辨认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元神尊者的神色哪有那般容易窥探,只能沉默听着她继续。

直到一日,大抵是常景焕唤醒了奚元生的心念,奚元情绪稳定,没过多久,那浑天毒障竟奇迹的消散了。

“这难道就是破后重生?”常韫素感叹着,那些年她在外历练,只回到家族时偶尔听到提及只言片语,这般细致还是头一次听。

“这毒本来就不好剥离,除非……”苏丹扬忽而顿了顿,然后才说,“只能凭自身力量反融。”

“不过,看来这么多年,奚元还是没有走出当年的丧子之痛,昨日来寻我,还问及当年的孩子会不会是因为沾染上浑天毒障而陷入假死,其实还活着,还行走在九洲。”

苏丹扬看向常韫素,“你们十三夫人是不是最近有所血脉感应或者其他怪异感受?”

常韫素突然不说话了,目光却不由地转向招凝。

苏丹扬跟着看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坐在角落不引人注意的招凝,面纱绕颈罩顶的状态,让她肉眼看不清招凝的模样。

她自然清楚常韫素的暗示,便是十三夫人近日的变化都应这位引起。

不知为何,苏丹扬竟瞬身到了招凝身边,像是常景焕一样探究招凝的身份。

招凝没有起身礼身,风透过舟身屏障微微吹开些许面上,暗褐色的妖纹引起苏丹扬注意,许多人就见到过,然而唯有苏丹扬眼眸一缩,像是察觉到什么。

“你……”

她突然发出一声声响,可话语都拦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招凝这才起身一礼,“见过丹扬宗师。”

她直身平静淡笑,“丹扬宗师,可是有事要吩咐?”

她声音吞了又吞,最后问了一句话,“你是不是曾经是人族?”

苏丹扬一直生活在羡洲,对甸林大泽的命珠多有几分了解,清楚命珠有可能将人族转为妖族。

但,招凝答道,“小妖生来便是妖族,蚌精之族,生活在海沫洞,姐妹十数余。”

苏丹扬顿了许久,缓缓呼出一口气,“是本尊误会了,认错了,哈哈。”

她转而朝常韫素打着哈哈的解释,“难怪奚元来寻我,想来也是误会了,不过好在,又有喜事,想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常韫素跟着笑道,“十三叔和十三姨五万年恩爱如初,真是羡煞旁人。”

招凝看着她两话题不着痕迹转变,掠过苏丹扬一眼,垂下眼眸,这也是知道真相的。

说话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沁缙峰,贯清洞天与常家的主位尚未落座,众人被引导各自席位,招凝自是落在最末位。

很快,两家主位上座,言笑晏晏,想来关于落神境的事情已经商议妥善了。

招凝见到常景焕与奚元,此刻二人神色还带着喜意,两人坐在一张席位上,亲昵依靠着。

大抵注意到视线,奚元朝招凝笑了笑,还欲抬手一招,像是要让招凝过去同她一起,但被常景焕拦住了。

常景焕紧紧盯着招凝,眼里有警告,昨天的事情还没有翻篇。

招凝却忽视了他,朝奚元笑了笑,这大概是接触以来,招凝主动递上了真心的笑,奚元微微愣神,便见招凝端起案上茶盏,遥遥一敬。

这一敬,让奚元心绪抽了一下,有一种说不上好坏的感觉,像是一茶饮去过往的隔阂和情绪。

她迟疑了片刻,才端起手边的茶水,颔首示意。

招凝收回目光,她看向峰下,高峰俯瞰视角,重山环抱,大江大泽遍布,巍巍山河。

一宴终了,便该走了。

宴席在胡绍元一杯敬向常高岑中开启。

“常家主,万年一度合作,大道同向而行,请——”

“胡宗主,合作愉快,请——”

一饮而尽,有的人饮下去的是压在喉咙口的咒骂,有的人饮下去的是尽在掌握的城府,但面上各自欢畅。

胡绍元道,“诸位随意,此宴不拘束,纯为热闹。”

于是两方你来我往、杯盏交错,喧闹声一波盖过一波。

宴到中途,招凝悄无声息将匿息秘宝使用到极致,正要无声无息地退去,却在这时,贯清洞天中传来异响。

那声响仿若阵法骤然崩毁的声音,以致于整个宴席高涨的气氛瞬间定住,声音也尽敛去。

胡绍元举杯的动作定在半途,神识已经感知到事情了,当然事情也瞒不过在座的大能。

贯清洞天的禁地阵法被破坏了,而且被一个修为不过筑基的杂役弟子。

“胡宗主,本尊记得你说过,落神境的神令,被存放在禁地里,谁都取不去。”

这般说,显然是质疑贯清洞天对此至关重要之物的保管能力,借此再添些许条件。

胡绍元怎会再妥协一步,干脆神识一抓,直接将那破坏禁地阵法的杂役弟子抓来了大殿之上。

招凝被欲溜走的脚步倏然一顿,抓来的杂役弟子却是……是梁玄狄!

梁玄狄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大殿中央还有些懵,呆愣地环视一圈俯视着他的大能,那无处不在的威压让他一时间有些瑟缩。

很快,上首传来沉厚威严的声音,胡绍元道,“毁吾宗禁地阵法,尔是如何做到的?”

那声音一出来,梁玄狄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所处何地,连忙跪下,“宗主在上,弟子冤枉。”

“何来冤枉?”尊者神识和感知可不是好隐瞒的。

只听梁玄狄却说了极度令人无语又惊愕的话。

“弟子是遭了排挤被打发去打扫禁地的,谁知道禁地是封禁的,只进不出,于是事先问了如何出来,送我去的执事说道,出来简单,破了禁地阵法便可。”

梁玄狄的气质与之前相比有了些许变化,带着故作老实的伪装。

他道,“弟子当时就在想,这不是诓我吗?禁地阵法要是我一个杂役弟子真的能打开,这阵法还能护在禁地之上,便反复确认了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出来。”

“奈何管事满口坚定,只此一种方法。可是进了禁地总不能不出来啊,我在禁地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果真没有发现出口,便渐渐相信管事说的是真话了。所以,就试了试,然后就……”

然后就试成功了,这说话得当真把禁地阵法寻常洞府的禁制了。

这时一种非常哗众取宠的方式。招凝不知道梁玄狄为什么要用这样看似不经意但令人侧目的方式来解释这一切。

但招凝知道,一切都是他计划的,包括破解阵法和引人重视。

他成功了,大殿在场者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现在倒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招凝就离侧门很近,她不着痕迹的向侧门走去。

梁玄狄此刻感觉很怪,他以为这样的方式能引起大能兴趣,甚至是引起哗然,他清楚大殿上不仅有贯清洞天的大能,还有据说是某个隐世大家族的拜访。

这样让他更有把握交换自己想要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引来的却是一片寂静,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淡,没有什么情绪。

以致于让梁玄狄感觉自己这种方式看起来很是愚蠢。

在座的大能都是活了几千几万年的人物,哪看不出这般故作老实的状态。

不过他到底是打开了禁地的阵法,当着常家人的面,胡绍元问道,“你想要什么?”

只着一句平静的话,好像硬生生撕开了梁玄狄的谋划。

梁玄狄终于明白,自己当真做了一件愚蠢的事,甚至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不过,倒也无所谓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招凝走到侧门的时候,梁玄狄的诉求从里面飘来。

“请宗门赐给弟子一株天竺洗神花。”

天竺洗神花唯一的功效便是拯救走火入魔的修真者。

他跪下了,“弟子愚钝,唯有这一手解禁的能力,是很早之前偶尔得了一本远古阵法典籍,听闻宗门正在搜寻解禁的人,弟子愿意为宗门效力。”

大抵是因为这一分虔诚,导致之前适才的“笑话”变得有些趣味了。

但这一切招凝没有再参与其中,走出大殿,她却没有离开贯清洞天,只是藏了起来。

正因为招凝这么一走,却也错过了大殿上常景焕的异动。

常景焕盯着梁玄狄,看着他同宗门讨价还价,同一时间却也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那是沾染浑天毒障的气息。

以致于奚元都注意到了。

奚元抓着常景焕,目光似是在询问,常景焕小声道,“估计也是一个可怜孩子,回头我去问问。”

他盯着奚元,生怕奚元像遇见招凝时那般,又热切渴望的靠近,但是奚元并没有,她只是看着梁玄狄很是疑惑。

常景焕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目光转而向不远处看了过去,常双正坐在下首,常双当然注意到主家的目光,他已经认出了梁玄狄。

但是并没有动作,只是奇怪,为什么梁玄狄会在这里,梁冀一脉好像都废了。

梁玄狄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并且还将自己的远古阵法合籍作为交换,不过他非常谨慎,而是说,这远古阵法合籍当初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是至宝,不敢待在身上,故而要交给宗门,便只能由他自己默了下来。

宗门同意了他的“讨价还价”,梁玄狄是幸运的,他顺利的走出了大殿。

大殿的宴席又在继续着,梁玄狄身上沾染的浑天毒障让奚元心头又泛起伤感,又想起了那夭折的孩子,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招凝那边看了过去。

可这一看,却发现招凝不见了。

“夫君,怡儿呢?”

奚元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座的元神尊者都是听到的。

即使坐在高位的常家主也施舍了一记眼神,而后目光往常家的方向一扫,是示意谁去将招凝找回来。

而还不待人行动,常景焕却自己站了起来,“你放心,我去看看。”

奚元应了一声,常景焕瞬身消失之时,目光往常双身上一瞥,常双也跟着出去了。

无人的崖口,常双躬身说着,“十三主子推算没有错,那梁玄狄就是阜烨梁家的人,也就是当年送去孩子的哥哥。不过他没有中毒,可能是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沾染了浑天毒障的毒气。”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常双说道,“他们梁家发生了一些事情,被迫离开。至于送去的那个孩子,也与他们断了联系。”

梁玄狄被安排到贯清洞天的典藏阁中默写远古阵法典籍。

藏典阁暂时不让人进入,附近所有人都被驱散了,他被控制在了这方区域,梁玄狄也是不着急了,每天悠悠哉哉的。

他知晓外面都在找人,说是常家一个表姑娘失踪了,那是与天尊有缘的贵人,这一句话说出来,整个贯清洞天都在帮着常家寻人,可是怎么也没有寻人,那个修为不过练气的小姑娘好像直接消失在了宁罗大泽。

不过,这一切和梁玄狄都没有关系了,梁玄狄只想赶紧默完阵法,离开这枯燥无味的闭塞地方。

这让梁玄狄不由得想起了招凝,这个四妹妹最是安静,这样的默写对于她来说反而是如鱼得水。

可是梁玄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招凝了,在他心里招凝说不定已经被追杀致死了。

他叹了一声。

心思混乱,一不小心画废了一副阵法,便将那白纸揉成一团,转而往地上一扔,继续默画他的阵法秘典。

可是,那白纸团滚动着,一路滚到了阴影中,直至撞到脚尖,这才摇晃的停了下来。

一只白皙净透的手将纸团捡了起来,展开纸团。

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藏典阁中尤为的明显,梁玄狄本没有注意,他还想着,这宗门果然警惕,竟然还让人暗中盯着。

“这阵法的最右下角画错了。”淡淡的清冷女声在藏典阁中飘**。

梁玄狄一怔,这声音太过熟悉了,只是很久没有听到了,让梁玄狄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笔顿住,墨顺着笔的尖端滴落下来,染了一大片。

梁玄狄也顾不上了,他缓缓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从阴影中走出的人。

招凝拉下些许遮挡的面纱,“好久不见。”

梁玄狄手中的笔都抓不稳了,“招凝?”

他激动撞到案桌从后方转了过来,又定在原地,“招凝,你怎么会在这里?”

招凝淡淡说,“我一直在这里。”

就在这时,梁玄狄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听外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常家的那个姑娘找到了没有?”

是外面的弟子在八卦着。

“还没有呢,既然常家都说了是和天尊有缘的天骄,她想要离开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估计是不可能找到了。”

“可惜了,之前都没有见到这号人物,早知道之前就好生看看,接触接触,说不定以后还能牵扯一份缘呢。”

“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天尊会与一个小蚌妖有缘,好生生的一个仙子变成了一个带壳的蚌妖,当真是令人无语。”

贯清洞天不愧是对妖族不喜的,即便是这般身份,一旦与妖族牵扯上关系,他们也忍不住嘲讽两句。

招凝忽而开口,“他们说的那个小蚌妖就是我。”

话是对梁玄狄说的,梁玄狄瞪大眼睛,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招凝,你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人族吗,怎么可能变成妖了。”

招凝没有再多言,将面纱拉得更多了,于是她脸颊上的妖纹明晃晃的出现在梁玄狄的眼前。

以致于梁玄狄甚至没有办法站稳脚步,惊得向后撞在案桌上。

“你……你……你……为什么会这样?”

招凝没有说话,只是等他的情绪缓慢缓解后,这才说道,“可否帮我一个忙?”

梁玄狄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你说,大哥一定帮你。”

招凝只道,“带我离开这里。”

梁玄狄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你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我怎么带你离开,既然你说那些常家的大能是在找你,我如何带你出去。”

招凝却道,“你当然可以,大椿之叶是容纳万物的,包括活物。”

梁玄狄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情况,他看着招凝,忽然看到了那天分立时,招凝的决绝。

这让梁玄狄心里一横,答应了,“好。”

“无论怎么样,大哥一定帮了。”梁玄狄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些阵法默写,“不过我要用这些东西换天竺洗神花。”

“是为了救你母亲吗?”

天竺洗神花是针对心魔的灵药。

梁玄狄一怔,看着招凝不可置信,“你知道?”

“我只是猜到了。”招凝说着,“而且还猜到是梁毅迫使你的母亲走火入魔的。”

梁玄狄应该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攥着笔,一个堪比灵器的笔,硬生生在他气愤中被折断了。

“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将梁毅碎尸万段。”

招凝没有回答他的话,她与梁家的关系,在她踏上前往阴风洞的那一刻起,已经完全斩断了。

其后的日子,外面对于招凝的搜索已经很少了,他们都在传,招凝可能真的是被天尊接走了,是他们没有资格见到。

可是招凝知道,在他们搜寻不到洞天附近,他们会返回洞天,即使有命珠中的妖神印记掩盖天机,但是那些大能的推衍还是能知晓她的大致位置。

既然他们回来搜索,便是招凝转移的时候。

招凝一直等到梁玄狄将那阵法典籍交上去,负责接受的长老看见梁玄狄的东西又是皱眉又是惊叹,阵法典籍是个好东西,奈何这标注的文字犹如狗爬,实在无法入眼。

不过对于梁玄狄就无所谓了,他已经拿到了天竺洗神花。

他欢喜极了,从大殿离开,准备往藏典阁去寻找招凝,将招凝带走。

可是路上却遇见了常双。

梁玄狄站在一边,向高空中掠过的元神尊者礼身,却不想常双却顿住了脚。

“梁玄狄?”

“是。”梁玄狄不懂对方为何有这样的一问,只能古怪的应了一声,转而便听见了常双忽然问道,“你家抱养的孩子如今如何了。”

梁玄狄一惊,此刻头皮一紧,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这声音让他终于有了模糊的记忆,抬眼一看,那模样,不就是当年雨夜中将小招凝报给梁家的吗?

当时的梁玄狄不过五六岁,但是早就有自己的心思,能轻易看穿那一段时间,梁冀夫妇在做些什么,于是,便在梁冀匆匆出门的雨夜,跟到了门口,看到了常双的模样。

梁玄狄一警醒,脑子灵活一转,说道,“那孩子已经死了。”

“确定?”常双冷冷的看着他。

而梁玄狄说的有模有样,“我们一脉受到了梁毅的排挤,他把四妹妹送去了阴风洞,给一个嗜血食人的家伙做侍女,后来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死了,霓光派的那个老家伙就搜捕四妹妹,将四妹妹杀了。”

梁玄狄故意将那几个名字咬的很重,目的就是为了给梁毅添一把火,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常家还会为他出头。

可是常双却并没有其他的表示,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甚至临走前,还补了一句,“死了就好。”

这把梁玄狄气坏了,常双走后,他匆匆去了藏典阁,添油加醋的将这件事情告诉招凝。

招凝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因为梁玄狄和常双的接触而有些许怀疑,似乎走不掉了。

梁玄狄冷静下来,想了又想,“招凝,这么说你说不定就是常家的孩子,为什么不留下来,我看他们找你,也没有想要害你啊。”

招凝抬眼看梁玄狄,“不,害我的人已经来了。”

梁玄狄冷不丁听招凝这一句话,还没有弄明白从哪里得到这样的结论,就感觉极冷的威压将藏典阁整个笼罩了。

“怎么回事?”梁玄狄感受到了一股极致的压迫,甚至没有办法站直身子。

直到最后,寒冰沿着墙壁一寸寸的将周遭侵蚀,梁玄狄没有办法支撑了,跌坐在地,脸上的惊恐更上数层。

但招凝却一直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

她说话的声音都是稳的,她道,“所以,当年没有杀死,前几日没有杀死,现在确认了还是想要杀,是吗?”

这一句话回**在藏典阁,梁玄狄不懂招凝在说什么,可是他能感觉到招凝这句话带来的磅礴的杀机。

“招……招凝,别说了,你真的会死的。”

“杀了我,当年的事情就可以彻底翻篇了。”

招凝仰起头,她抬眸,神色坚定且固执。

“您不敢出来吗?”招凝拉长语调,“我的父亲。”

梁玄狄如遭雷劈,而终于在藏典阁的半空中,常景焕浑身缭绕着神光,神色在神光中难以分辨,只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目光注视着。

“果然是你……”他呢喃着。

招凝直视着他的目光,“你不动手吗?”

但他似乎迟疑着、犹豫着,甚至有不易察觉的痛苦。

招凝冷声着,“如果你不动手,便让我随他离开,十三夫人永远不会在我这里知道真相。”

可是当“离开”这两字发出来时,周遭的杀气又重了一层,甚至压迫的招凝脚下都陷进了地砖中。

他不敢,常景焕不敢赌招凝的承诺,他害怕奚元知道一切后会恨他、会弃他而去、会自责到放弃活着。

梁玄狄被眼前这样的对峙惊住了,转而替招凝愤怒着。

“你是什么父亲,杀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常景焕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梁玄狄身上,梁玄狄瞬间感觉到一股灭顶的压力,这是梁玄狄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知到元神与筑基的差距,那是一个眼神就能将自己碾碎的存在。

“你先走吧。”招凝忽然出声,这句话是对梁玄狄说的。

梁玄狄自己都惊讶了,转而便见招凝又对常景焕说,“既然尊者一定想要了解,今日便做个了解,但是无辜的人还是放他离开,当然,尊者可以剥夺了他这段记忆,就像那天你想做的一样。”

常景焕每一次和招凝接触,都总觉的这个孩子他是摸不透的。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被招凝猜的很准,甚至古怪的,他心中有一种“不愧是我的骨肉”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想法就被抹去了。

今日来,不是犹豫不决的,是将这持续将近二十年的犹豫给解决的。

所以,他不过一挥手,一道亮光笼罩在梁玄狄身上,梁玄狄便感觉到自己部分的记忆在被抽离。

“你们做什么,你们……你们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他挣扎着看向招凝,想要叫招凝,可是名字还没有从口中吐出来,就失去了知觉,常景焕再一挥,梁玄狄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贯清洞天之外。

等梁玄狄恢复的时候,他只会记得他在典藏阁中奋笔疾书,最后终于换的了灵药,至于其他,已经破碎了。

“你知道我要走,却害怕我日后将一切告诉十三夫人;你想要杀我,却还残存着一丝血脉情感而迟疑着。”

“你该果断的,这样的你,走不到下一劫了。”

常景焕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孩子能这样冷静的评判他,她好像将一切结果都已经接受了。

这让常景焕十余年的犹豫硬生生生出了一丝怀疑和内疚,如果,如果当时没有做出那般决定,这个孩子一定会成为常家下一任的天骄。

可是,常景焕知道,如果留下孩子,死的就是奚元。

孩子可以再孕育,但是当时的奚元便只有这一条活路了。

奚元不再,孩子又有何意义,常景焕从不后悔当时的决定,他后悔当时的犹豫,应该直接将孩子掐死在襁褓中,这样,也省得……省得今日犹豫不决、心怀痛苦。

“不需要你的愧疚。”招凝凉薄至极,“我与你常景焕,与你夫人奚元,早就没有因果了。”

她展开手,命珠忽然出现在招凝头顶,黯淡的光华支撑着她身上的妖气,呈现着她人族本象。

浑黄的妖气中,人族本相身上的浑天毒障扩散着,大片大片。

常景焕忽而紧张了,“你想做什么,你若是敢召唤奚元,本尊现在就杀了你。”

招凝却勾起一丝笑,凉薄的、无情绪的。

“我为什么要唤她来?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我替生身者担死劫,这份生恩便已经还了,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段过往。至于你,我的生身之父……你无情,我不孝,如此,互不相欠。”

下一刻,招凝人族本相中的浑天毒气瞬间爆发,将她整个人族身体完全侵蚀。

“你……”

常景焕惊呆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挡招凝这样的动作。

直至最后眼睁睁看着招凝的人族身体在浑天毒气中完全融化成血。

他感觉到心口一丝刺痛,竟迫使他跪在地上,那是血脉至亲的痛反噬到他身上。

“默……默儿……”

他痛苦地抬起头,却见血泊之上命珠光华缭绕,洒在血水中,一魂影倒映着。

身为人族,取名为默的孩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残存的是名叫怡妹的蚌妖,是一个与常景焕奚元、与姬常家、与梁家皆无关系的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