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如离弦之箭般飞速穿过山间大道,恨不得四个轱辘全都离地飞起来。

听了那通电话的纪凛心急如焚,但毕竟行驶在夜间的山路上,稍有不慎就可能冲出围栏,坠个车毁人亡,他忍不住提醒**飙车的赵师傅:“您注意着点儿对面来的车!”

赵师傅无暇分心,在车头大灯和两边路灯的照明下狠踩油门:“您放心!纪警官!这整座碧山都是虞少爷的!除了壹号宫的车,不会有车开下来!”

“……”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纪凛内心还是骂出了那句经典老话:有钱人的生活还真是特么的无法想象!

而此时此刻,壹号宫内的情况外人确实无法想象:

周毅见柏朝制住了姜胜,立刻冲到虞度秋身边,抽出军刀割开了尼龙绳,不解地问:“小柏为什么不开枪?”

虞度秋动了动酸疼的手腕,盯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他担心我害怕吧,这个傻子。枪给我。”

周毅即刻呈上:“这枪射出的是钉子,口径比子弹小,小柏手臂上的伤口应该不严重,但如果射中要害……也会致命。”

言下之意是担心他会误射。

毕竟除了上次在美国停车场胡乱开的几枪,没人见过虞度秋开枪,也不知道他枪法如何。

这样难以瞄准的情况,连周毅也无法保证一击即中。

虞度秋没说什么,拿起枪就朝缠斗的二人走去,边走边喊:“柏朝!让开!”

气势很足,但周毅看见他拿枪的手似乎在轻颤。

“少爷——”周毅正欲阻拦,音乐厅华贵的大门突然“砰!”地被人大力撞开,拍到墙上又弹回来。

娄保国灵巧地翻了个跟头进来,瞧见厅内投降的投降,昏迷的昏迷,还有一个垂死挣扎,登时怒了:“我就说你怎么还不给我开门,原来是想抢我功劳!心机老光棍!”

周毅气笑:“你能自己撞开还要我来开门?少废话,还不赶紧帮忙!”

娄保国审时度势的基本意识还是有的,眼珠一转立刻锁定目标,吼道:“大哥!退后!交给——”

“我”字尚未出口,只听砰砰!两声枪响,姜胜应声惨叫,小腿和肩膀各中一枪,半边身子仿佛断线的提线木偶,无力地垂了下去。

周毅与娄保国震惊得张大了嘴。

虞度秋放下枪,左手压住了颤抖的右手,起伏的胸膛显示他此刻呼吸急促,面色却十分冷峻,浅眸森寒:“……没用的东西,还要我亲自动手。”

柏朝松手扔了失去战斗力的姜胜,满身血污,踉踉跄跄地倒退。虞度秋疾步走到他面前,架起他没受伤的手臂,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有病。”虞度秋劈头盖脸地叱责,“逞什么强?开枪又怎样?觉得我会吓破胆吗?我有这么脆弱?”

柏朝摇了摇头,肿起的脸有些滑稽:“这点程度的伤……没事的,我不用开枪,也能放倒他们三个……”

“你早晚会因自大而死。”虞度秋冷哼,“这是我第二次破例为你开枪,再有第三次,枪口就是对准你的了。”

柏朝低笑:“起码……别人没有被你亲手杀死的待遇。”

虞度秋彻底无话可说。

下次再有人骂他疯狂,他必须让那些人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疯子。

娄保国带来的住家保镖们生怕虞度秋怪罪他们监管不力,不待他指示,便风风火火地展开行动,抓捕的抓捕,解绑的解绑。方脸知道大势已去,乖乖束手就擒,黄毛被提拎起来时仍昏迷不醒。

只剩下最后一个。

姜胜中枪后跌坐在地上,两名保镖一左一右地前去抓他,突然眼前银光一闪,胸前瞬间被利刃划了道口子,伤口不深,但两名保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姜胜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挥舞了两下藏在靴子里的尖刀,并不恋战,立即扭头往音乐厅的窗户方向狂奔!

虞度秋当即举枪射击,然而一鼓作气再而衰,手不受控地颤了颤,这一枪就没能射中,姜胜趁机跑远。

他咬牙正欲再开枪,横生出一只手压下了枪管。

“没用,这枪射程有限。别逞强。”柏朝把他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虞度秋不爽地瞥来一眼:“我知道,反正他也逃不出去。”

周毅和娄保国都赶不及追过去,眼睁睁望着姜胜冲到窗边翻身跃下!

“二楼,下边还是灌木丛,摔不死。”娄保国没当回事儿,“他这瘸腿跑到大门口至少要一刻钟,更别说门卫不会放他出去,我带人下去拦他。”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引擎发动的轰鸣。

娄保国吃惊:“哪儿来的车?我们刚才已经停到车库去了啊!”

虞度秋“啊”了声:“我那辆柯尼塞克还在楼下,没关窗,钥匙就扔在副驾上。”

“……”

众人沉默。

娄保国一拍脑袋瓜:“啊呀!我急着带人过来,还没通知门卫这事儿,外边乌漆麻黑的,他们会不会看到是少爷你的车就放行啊!”

“……”

众人再度沉默。

周毅皱眉道:“应该不会吧,三更半夜突然从家里冲出辆车,他们难道不会奇怪吗?”

娄保国轻咳两声:“可那是少爷的车。”

“……”

因为是虞度秋,所以做出什么事都不会奇怪。

事实上,今晚壹号宫值班的两名门卫看到那辆熟悉的超跑从林荫大道上飞驰而来时,也曾怀疑过一瞬:虞少爷这么晚要去哪儿?不是二十分钟前刚回来吗?

但他们入职前都接受过严格培训,不该问的别多问,尤其是对虞度秋的异常行为。培训主管那句“记住,虞少爷哪怕全|**从你们面前走出去,也不要多问一个字”回**在脑海,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按下了开门键。

铜门缓缓打开——

迅速逼近的超跑毫不减速,几乎擦着铜门的边缘呼啸而过,滋啦划出烟花般绚烂的电光火花!

两名门卫看得目瞪口呆,怵目惊心。

不、不愧是虞少爷,深夜飙车这么豪放。

“少爷他……穿衣服了吗?”一人好奇地问。

另一人摇头:“不知道,太快了,是人是鬼我都没看清。”

百公里加速仅三秒的顶级超跑性能发挥到了极致,嘶吼着穿破浓重夜色,朝山下狂啸而去,两旁的路灯光时不时地掠过银灰车身,钻石般的光芒时隐时现,令它如同一个穿梭在重重树影间的幽灵,转瞬间便遥不可及。

姜胜的头发在夜风中狂舞,年轻的脸庞充满狠戾,继续踩足油门冲下山去。

任务失败,交易作废,只能强行撬开那家伙的嘴了,然后再回出租屋拿上行李远走高飞,反正假身份多的是,他有自信半年内警察抓不到他。

等找到了那人,就改名换姓重新开始,劝那人别再干了,美国也好哪里都好,以他的学历总能找到一份正经工作……

伤口的疼痛与失血令他的意识微微混沌,忽然瞥见前方转弯处的围栏似乎闪了一下,瞬时间惊醒,往右猛打方向盘!

“咻!”

也就半秒不到的时间,两辆车在拐角处惊心动魄地擦边而过,赵师傅的一口凉气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吓得死死握紧方向盘,在山腰处缓缓停下,心有余悸地不停重复着:“卧槽……卧槽……不要命了吗……这谁……卧槽……”

“这是虞度秋的车,我记得。”纪凛眉头紧拧,“怎么回事,他一个人逃出来了?”

他试着再度拨出今晚那个始终无人接听的号码,没想到这回,电话通了。

“哈喽,纪队,你一定不知道我这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从这一如既往的欠扁语气可听出这人应该没事,而且听背景声应该也不在刚才那辆车里。

那他就不客气了。

“你和柏朝被姜胜绑架他向你索要赎金但你只能给他一亿他不满意你们打了起来然后他开了你的车逃跑了。“纪凛结合已知信息,连蒙带猜,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是这样吗,虞先生?”

“…………”虞度秋可能是把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过了片刻,问,“你的监听器装哪儿了?什么时候装的?我怎么没发现。”

纪凛决定将计就计,让他以后别小瞧自己,于是高深莫测地哼哼两声:“别白费功夫了,你找不到的。不跟你废话,我现在和赵师傅在你们家的半山腰,掉头追也来不及了,不过姜胜的手机已经被定位,局里正派人赶过来,快要到了。徐升也已经查到他的出租屋了,他现在是瓮中之鳖……”

“哦——原来是监听了他的电话,我说你怎么那么神通广大。”虞度秋瞬间识破了他的小花招。

……干,果然言多必失。

“不用那么麻烦,纪队,我马上让他停车,你们只管捉鳖。”虞度秋胸有成竹道,“你待原地别动,让赵师傅千万别开车。”

纪凛听了觉得奇怪:“为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电话中的话音刚落,周遭突然啪地一下全黑了。

纪凛惊讶地探头望向车窗外,发现整条山路两边的路灯像变戏法似地全灭了。

还真是一座山都是他们家的……

皎洁月光倾洒而下,四周一片静谧安宁,视线越过随着夏日夜风轻轻摇晃的漆黑树影,能俯瞰整个新金区乃至半个平义市的繁华夜景——马路上的车灯与路灯交相辉映,高楼大厦与小区住宅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光与夜在视野中各占半壁江山。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光明与黑暗,再暗的地方也有月光照耀,再亮的地方也有阴影笼罩。

没有人能永远沐浴在灿烂温暖的光下,即便是虞度秋那样的天子骄子,也曾经历过窒息的黑暗,甚至因此而惧怕黑暗。同样地,也没有人能一辈子隐匿于暗处,怙恶不悛。

光明总有照到暗处的那天,幽灵总有显形的那天,当那一天来临……

纪凛轻抚过腕上手表,浅沟嘴角,随即告诉赵师傅:“我们追——”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像是轮胎重重摩擦过沥青马路的刹车音,撕破静谧的空气,惊起鸟雀无数。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震天巨响,连电话那头的虞度秋都听见了:“姜胜居然没停车?他疯了吗?”

纪凛也觉不可思议,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开山路,是嫌命太长吗!

“我去看看情况!你把路灯打开!”

赵师傅此刻已从胆战心惊中恢复过来,不用他吩咐,路灯一亮便掉头直冲山下,大有要一雪前耻的架势。

姜胜没开出多远,他们拐了五六个弯,便发现了一段围栏缺口。

“停车!赵师傅你等在这儿,我下去看!”

“好咧,您拿上手电筒!”赵师傅扔来一样东西。

纪凛接住,一眼便看到了上边的劳斯莱斯标志。

“……”

拿这玩意儿搜查逃逸的嫌犯,感觉自己一下从片儿警升级为公安厅厅长了。

然而当他冲下山坡后,发现这高级手电筒根本没用——超跑冲出围栏后坠下山坡,被一块凸起的巨大山石拦截,车身整个儿翻了过来,轮胎朝上。最要命的是,尾部引擎在激烈的碰撞下摩擦着火,点燃了周围一圈草木,火光炽亮刺目。

炎炎夏夜,气候干燥,山火蔓延速度极快,空气温度急剧攀升,到达一定燃点后,车子随时可能爆炸,这时候过去无异于送命。

但耗费了这么多日日夜夜、人力物力,终于即将抓住一颗真正的棋子,让他如何置之不顾?

纪凛一咬牙,对坡上大喊:“赵师傅!快喊人来灭火!”接着便奋不顾身地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车内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护住了姜胜的头部,他在猛烈的冲击之下昏迷了过去,又因剧烈疼痛而转醒,正倒挂在驾驶位上痛苦地呻吟,半边肋骨断了几根,腿部的枪伤拖累了他的行动力,没法自己爬出驾驶位。

纪凛滑到车旁时,蹭了一身焦黑的草屑,他半秒不敢耽搁,立刻用力去拉车门,然而车门已经凹陷变形,彻底卡死,凭人力无法掰开。他只好伏倒,爬进车头与地面之间的狭小空隙,把手伸进碎裂的挡风玻璃,试图将姜胜拽出来。

然而跑车座位设计低矮,姜胜的腰部以下几乎陷在座椅里,光凭一条腿的力气实在无法蹬出来,试了几次便放弃了,冲纪凛摆手:“你走吧!纪警官,别管我了!”

纪凛怒不可遏:“你以为我他妈是为了救你?你死有余辜!我是在救真相!救正义!给我出来!”

姜胜不可自抑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口,剧烈咳嗽:“什么狗屁的正义……咳咳!没有人生来就会犯罪,纪警官,你猜我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还不是因为你们所谓的正义从来不为穷人降临!虞度秋有事你们亲自上门服务,我报警那么多次你们只会和稀泥!”

纪凛死死拽住他不松手:“放屁!犯罪就是犯罪,找什么借口!你往哪个派出所报的警?有本事带我去对质!不然就别含血喷人!”

火舌越燃越旺,浓烟滚滚,地面和车内的温度已经高到令人不适,熏得两人脸上一片灰黑。纪凛铆足了全身力气拽他,然而姜胜手臂上全是血和汗,滑腻得根本抓不住。

他正要再往里爬抓姜胜的肩膀,姜胜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抽出刚才逃跑时用的那把尖刀,猛地往前一刺。

纪凛立即往后缩回身子,险些被他刺中,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我在救你!”

“我不需要……警察救……”姜胜已是强弩之末,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但我承认……你是个好警察……为了那个姓穆的警察,你够拼命了……咳咳!如果我以前遇到的是你,我可能……可能不会死在这儿……”

纪凛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大变:“你说谁?穆浩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在哪儿?他没死吧?!”

大概是将死之人其心也善,姜胜居然真的答了:“我不知道他死没死……刘少杰知道……你们已经抓了他,去问他啊……”

“我当然知道他知道!”纪凛咆哮,“可他不说!怎么拷问都不说!他到底在护着谁?为什么宁可被判死刑也不说?!”

“哈哈……纪警官,死对我们来说不可怕……可怕的是像死了一样活着……他不告诉你的原因我很清楚,我也不会告诉你……让你也体会一下……绝望的感觉……哈哈……”

纪凛恨得几乎把牙齿咬碎,再度往前爬:“你别想一死了之!死都不怕还怕被警察抓?你不是还要去找人吗?不打算找了吗?”

姜胜原本已被高温蒸得意识混沌,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听见最后两句,倏地睁开,然而眼中的光很快黯淡下去:“不找了……我知道他不要我了……早就不要我了……咳咳……否则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了……”

纪凛匍匐前行,被地上的碎石割破了衣服也无暇顾及,体感灼热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喉咙鼻息间全是令人窒息的浓烟,仍旧竭力朝他伸出手:“我不知道你要找谁,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据我所知,你没有直接参与过杀人或贩|毒,你还这么年轻,或许有生之年能出狱,你难道不想开始新的人生吗?就甘心这么轻易地死在这儿吗?!”

姜胜听见最后两句时,眼睛亮了亮,似乎被他说服了,沉默片刻后,终于扔了刀,也朝他伸手:“纪警官……你还真是跟别的警察不太一样……”

纪凛竭尽所能地伸长手臂:“你错了,我只是个无能的警察,我错过了很多次救人的机会……但他告诉过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希望。我一定能找到他,也一定能救成你!”

两只脏污的手越靠越近,纪凛的身体卡在狭窄的缝隙间,胸腔几乎被沉重的车头压扁,已经彻底无法呼吸,屏着最后口气,奋力去够姜胜的手,两人的指尖仅差两厘米、一厘米……

马上就能抓住这条年轻的生命了,他终于能救下一个人了——

突然间,他双脚猛地一重,不及反应,便被人抓着脚踝,从车下一把拖了出来。

“纪队!你不要命了吗!”娄保国架起他就往外跑,手中的灭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