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长的走廊,卢晴领着人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审讯室。

单向玻璃后七八平米的小房间内,两人正面对面而坐,一人佝偻着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另一人的侧脸严肃,眉头深锁。

卢晴递了个耳麦:“你一起听吧。”

虞度秋接过,开玩笑道:“我的嫌疑尚未洗清,卢小姐对我太不设防了吧?”

卢晴切了声:“你在美国遭到追杀之后,彭局就向市领导请示过了,把你列为重点保护对象,暂时不以嫌疑人的身份对待。但相应地,在抓获凶手之前,我们大队可能要充当你的随行保镖、时刻监督你了。”

虞度秋付之一笑:“我没意见,就怕你们对我有意见。”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卢晴小声嘀咕,突然发现,“诶,你不摘墨镜吗?”

为了形成内外强烈光照对比,审讯室外光线昏暗,并不需要遮光。虞度秋推了推眼镜腿,说:“挡黑眼圈。”

他们这趟出去的人里没一个精神抖擞地回来,卢晴昨晚有多仙,今早就有多颓,十二点钟声敲响后魔法失效,第二天面对的并非白马王子,而是一个自恋过头的基佬、一个浑身发臭的队长,和一个非要和警方死磕到底的顽固大叔。

灰姑娘本尊见了都要叹一声好惨。

“偶像包袱这么重……”卢晴边说边调高音量,耳朵里纪凛的声音逐渐清晰:

“我他妈没时间陪你耗!”

意料之外的一声粗俗脏话,审讯室内外三人皆是一愣。

纪凛走进审讯室时,董永良根本没在意这个眉清目秀的小警察。

他答应那人之前,查过相关法律条例,以他的所作所为,别说没得手,即便得手后被抓个正着,也不触犯刑法,顶多予以治安处罚。正因如此,他才敢铤而走险,按照那人的指示,联系云南的供应商空运见手青,生切并撒在蒸鱼中。

按照预想,虞度秋食用后身体会轻微不适,有很大概率出现头晕目眩、胡言乱语的症状,他那么注重形象的人,绝不会以这种状态去见教授,原定计划告吹,那人的目的就达成了。

谁知虞度秋会识破。

出事之后,董永良和那人没再见过面,回国下机后直接被周毅押来了公安局。

如今是法治社会,他没犯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咬紧牙关死不松口,警察应该拿他这个老人家没办法,总不能严刑逼供。逼也逼不出内情,他只不过是拿钱办事,除了那人身份,其他一概不知,甚至不理解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缘由与他无关,他只想轻轻松松赚个五十万而已,如今非但没赚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眼前的小警察不可怕,可与小警察一起回国的那位少爷……他是从骨子里畏惧的。

董永良在虞家工作多年,见惯了有人因为一句不妥的话、一个不当的举动而被开除。

虞度秋目空一切,乍冷乍热,底线却很明白——别做他不喜欢的事。

背叛是他最不喜欢的事。

十几年前的绑架案是最好的例子,据说没出事前,那个司机和虞家的感情好得如同一家人,起码表面上是如此,可最终还是被警方毫不留情地当场击毙。

虞度秋当时并未受伤,明明可以不做得这么绝。

这些豪门对手下的客气不过是精英教育下的涵养与风度,一旦真出事,翻脸比谁都快。

俗话说,天才与疯子仅一线之隔,而虞度秋这人,仅凭董永良对他的些微了解,已经跳脱出世俗的认知范围,他手里就掌握着那条审判之线,随心所欲地切换状态,不仅主宰着自己的命运,还能用力收紧,割断别人的喉咙。

“砰!”纪凛一巴掌重重拍在审讯桌上,惊醒了董永良的忧心忡忡。

身上隐约传来一股酸臭味的小警察坐在他对面,掀起黑眼圈上方沉重的眼皮,露出一双在顶灯光照射范围外的漆黑眼睛。

董永良莫名打了个寒颤。

“董师傅,我这一趟出国,被你家少爷搞得心情很差。”纪凛的声音透出睡眠不足的暗哑,和令人胆寒的愤怒,“你要是继续避重就轻,跟我打太极,别怪我不尊老爱幼。”

玻璃后的虞度秋轻笑:“原来你们平时是这么审问的?”

卢晴也不知道纪凛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巧不巧还被外人看见了,这如果传出去,引发了不利舆论,纪凛又得在大会上做检讨,那丢的可是全队的脸,包括她在内!

“只是吓唬吓唬而已……不会真的怎么样啦。”

“是吗,好可惜。”

“……”

“口头威胁没用,董师傅跟了我这么多年,见多了大场面,纪凛吓不到他,他怕的是我。”虞度秋笃定道。

果不其然,董永良只是惊诧了片刻,并没有露怯,嗫嚅道:“我真不能说……会害了我家里人……”

“你不说,一样会害你家里人。”

董永良倏地抬头望向门口!

虞度秋关了门,拧上锁,将刚反应过来的卢晴挡在了门外,从容走来:“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的手段,一定比收买你的那个人残忍得多。”

纪凛瞧他给自己拉了个椅子,当自己家似地,冷森森道:“谁让你进来的?”

虞度秋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拖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纪队,我只听说你被环卫工打了,可没听说你掉进厕所了啊。”

“谁掉进厕所了!是那些大妈的扫把刚扫过排水沟!”

“这样,难怪。”虞度秋忍耐着捂住鼻子的冲动,勉强正襟危坐,面向董永良,抬了抬下巴:“怎么说,董师傅?”

董永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就成了惊弓之鸟,强弩之末,企图打出最后的感情牌:“少爷……看在我给您做了那么多年饭的份上……您能不能原谅我的一时糊涂……”

虞度秋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指,谁也不清楚他墨镜后的眼睛究竟在看谁:“你老婆生了场大病之后好像受不得刺激吧?如果她知道你被拘留、你的女儿被公司辞退、你的外孙被学校退学,会是什么反应?”

董永良如遭雷劈:“少、少爷,跟他们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纪凛也不同意:“二十一世纪了你搞什么连坐,这儿是你行使私权的地方吗?头顶有监控,注意言辞。”

“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玩儿下毒这么封建老土的把戏呢,若不是知道你背后有人,我真怀疑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现在哪儿有年轻人搞这一套。”

董永良冷汗直下,几乎想给他跪下,可双手被手铐牢牢铐在了椅子扶手上,动弹不得。

虞度秋看着他干裂苍白的嘴唇哆嗦了会儿,慢悠悠地补充:“不过呢,如果你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我可以保证你家人的安全。”

纪凛冷哼:“别抢警察的台词,你以为我们没跟他说吗?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他不信有什么用——”

“您说真的吗?”董永良浑浊的眼珠瞬间亮了,仿佛一直闭口不谈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纪凛愕然:“你信他,不信警察?”

“少爷的承诺……从来不会食言。”

“也不是从来不会,偶尔会忘记,比如喝醉的时候。”虞度秋不知想起了什么,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过现在很清醒,我可以给你这个承诺。”

董永良长长地松了口气,多日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下:“少爷,我承认我是一时贪心,可还有个原因,就是……我实在没法拒绝那个人的命令啊……”

一刻钟后,监控室门开。

卢晴带着耳机听完了全程,对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并不惊讶,只是对某位不守规矩的大少爷感到气恼,待虞度秋一出来,就指着他警告:“虞先生!你再这样目无法纪,我要上报给我们局长了!”

“卢小姐别生气,我们现在分分秒秒都很宝贵,一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有助于提高破案效率。”虞度秋一摊手,甚至洋洋得意,“你看,你们两三天都没解决的事,我一刻钟就解决了。不用谢。”

纪凛跟在后头关上门,啐道:“你来干什么?昨天刚说各走各的路,今天就来干涉我们的路?”

虞度秋后腰靠上桌子,长腿交叠支地,说:“和你一样,认识多年的人离开了,难免有些不舍。”

“……什么意思?”

“你今早去怡情酒吧了是吗?”虞度秋了然一笑,“想穆浩了?去纪念他?”

“谁去那晦气地方纪念他,要去也该去墓……”纪凛顿住,喉结动了动,似乎咽下了一句难以说出口的话,“……我只是通过这次出国,深深意识到你这人的神经质和不靠谱,穆浩能给你留下线索,找你商量事情,怎么就不找我这个同学兼同行?我不比你可靠多了?所以我就去那儿看看有没有遗漏疏忽的地方,或许……他也给我留线索了呢。”

纪凛越说到后边声音越轻。

卢晴很没眼力见儿地问:“查到了吗?”

纪凛没好气:“你看我的样子像查到了吗?”

卢晴瞧着他乱成鸟窝的头发,摇头叹息:“谁让你去招惹中国大妈,那可是地表最强物种。”

虞度秋宽慰:“想开点,或许穆浩只是觉得这件事太危险,不想让你参与。”

纪凛:“你少假惺惺地安慰我,道理我都懂,我就一个小片儿警,没有钱,没有权,能力也没穆哥强,他都解决不了的案子,找我有什么用?穆哥肯定也知道这点,所以在命悬一线的时刻选择把线索留给你,而不是我……不,他可能压根没想起我,毕竟我们毕业之后来往也不多。”

“不多吗?”虞度秋明知故问,“那为什么还关注他朋友圈?知道他生日想要一块表?你也给他买了吗?”

卢晴突然想起什么:“对哦,纪哥你最近好像是对手表很有研究诶,上次看见虞文承尸体的时候,还点评他的表……”

“男人喜欢手表不是很正常吗?”纪凛不耐烦道,“虞度秋,我倒想问问你,你给你身边的人灌什么迷魂汤了?怎么他们都那么相信你?把你当神啊?”

虞度秋的笑意很淡,好似嘴唇没力气勾起来:“人类自古以来,对超出自身认知范围的事物,不是向来如此吗?”

这人三句话里有两句真假难辨,还有一句神神叨叨,没法细究,纪凛懒得跟他计较,将话题拉回正题:“董永良招是招了,可你也知道,他招出来的只不过是个工具人,更背后的人,万一她打死不说,怎么办?”

卢晴“啊?”了声,满脸困惑:“还有背后的人?谁?”

虞度秋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唇前,轻轻嘘了声:“我来审,你在监控里看着就好,她会告诉我的。”

“就算她说了,我们也只能拿到这件事的证据而已,之前的那些案子呢?他们怕是早就销毁证据了。”

“别急,纪队,慢慢挖呗,红宝石总有挖完的一天,豪门总有败落的一代,同样地,光明总有到来的一刻。不过你们动作可要抓紧,如果到的太慢,我可能要采取不光明的手段了。”

卢晴脑子不笨,听了暗示,稍微转个弯就想明白了,讪讪道:“我好像听懂了,可是怎么感觉……应该先把你抓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卢小姐这种较真的性格也是蛮可爱的。”虞度秋随意地把卢晴撩了个大红脸,接着道,“好了,我该回家处理家务事了,董师傅释放了之后麻烦告诉我一声,我派人护送他回老家。”

纪凛肃色问:“你真不追究了?这么宽容?”

“不了,当作回报吧。”

“你付他工资,他为你工作,理所应当,你不欠他什么,谈何回报?”

虞度秋已走到审讯室门口,闻言回头:“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小时候,有一阵子厌食,吃两口就吐,瘦到脱相。我外公找了很多厨师,都没改善我的毛病。后来董师傅来应聘,他会做很多菜系,但他那天觉得自己大概没希望,就简单给我做了道家乡清蒸鱼,说是他女儿最喜欢的菜,希望我也喜欢。”

“我想,能做给自己孩子吃的,肯定不会有问题吧。最后我留下了他,那道鱼一做就是十几年,有时候我觉得,董师傅已经变得像洪伯一样,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了,可惜……”

虞度秋低声叹息:“他真不该在那道鱼里下毒的。”

纪凛一时无言。

卢晴见气氛有点沉重,开了个玩笑:“那其他菜就能下毒啦?”

虞度秋抬眼——监控室内的强光扫过他的深色墨镜,镜片后的眼神显露了一瞬,极其冰冷。

卢晴脊背一寒。

虞度秋破天荒地没有展现绅士风度,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出。

“怎么了他……怪吓人的,开个玩笑而已……”卢晴心有余悸。

纪凛:“不合时宜的玩笑别瞎开,那道鱼下毒和其他菜下毒能一样吗?”

卢晴莫名:“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董永良知道他一定会吃那道鱼,而虞度秋确实吃了。”纪凛扭头,看向监控室内悔恨落泪的老厨子,“这是他们之间一种无形的信任,而董永良却利用了他的信任,换作你,你能原谅吗?”

卢晴摇头,思忖了会儿,说:“这么一想,虞先生也蛮可怜的。”

“他可怜什么,炒了一个厨子他还有无数个,多的是人伺候他。”

“可是你想啊,虞先生的飞机那么大,多带几个厨师绰绰有余吧,他却只带了董师傅一个,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趟出国风险巨大,已经小心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被害了。如果连最信任的厨师都会害他,那他身边的保镖呢?员工呢?甚至警察呢?都有可能啊,你不觉得可怕吗?”卢晴边回忆边说,“而且我记得,他当时揭穿董师傅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他真的一点儿不在乎吗?还是……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呢?”

纪凛愣住。

仔细回忆,虞度秋不仅当时是笑着的,后来几天与他们一同吃住,提起这事的时候,也一点儿没露出介怀的样子。

监控室内的董永良渐渐止了泣声,默默发呆,或许在回忆过往种种,或许在盘算未来出路,不得而知。

能大哭一场发泄情绪的人,最容易释怀朝前看。

不能的人,也许一直停留在过去。

纪凛突然想起,虞度秋每次提到穆浩,几乎也都是笑着的,还总拿穆浩开玩笑,显得很不尊重这个可能已被谋杀的老朋友。

然而事实上,得到故友留给他的线索后,虞度秋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多年来建立的商业帝国,回到国内,亲自作饵诱出凶手。

以他的财力和人脉,即便身在国外也可以远程指挥,何必亲身涉险?

短短半年间,自己的挚友生死未卜,自己的亲二叔在面前跳楼身亡,自己身边的人密谋诡计,自己被追杀差点丢了性命……正常人都会崩溃,虞度秋就算脑子再不正常,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卢晴昨晚当了回公主,平添了几分公主病,多愁善感道:“不过最可怜的还属咱们,人家好歹富可敌国,咱们是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抓住的人得放了,没抓住的人还不能抓。”

“……”纪凛心里刚冒出点儿对虞度秋的同情,立刻被这番话狠狠按了下去,“行了,别絮絮叨叨了,跟老彭打报告办手续去,派人继续监视董永良,姓虞的不追究是他的事,我们还得顺藤摸瓜。”

“啊?凶手不会这么傻吧,明知我们会监视还联系他?”

“说不准,凶手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太聪明,身份基本已经被我们识破了,菜得很。”

卢晴小声:“菜你还抓不住,岂不是说明你更菜……”

“……你再小声这里也就我们两个,我听得见!”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虞度秋获得了一瞬间的清净,但耳朵随即被更多噪音占据。

公安局的长廊上不乏行色匆匆的警察,倒不是新金区近期犯罪率上升,而是因为专案组为了调查三起谋杀案,这段时间二十四小时轮班搜查区内的娱乐场所、出租屋、酒店等地,没寻到LSD的踪迹,却意外抓获了不少嫖-娼卖-**的、聚众赌-博的,甚至是吸白-粉的。

大案没破,今年的绩效算是提前完成了。

走廊上的多数人瞧见这位一头银发、室内戴墨镜的奇葩,难免回头多看两眼,心里寻思着,这位应该是做鸭或者情感诈骗进来的,这脸这身材,哪个女人男人看了不犯迷糊?

虞度秋抬表轻点两下,呼叫了带着女儿不知在哪儿参观的周毅,预计两分钟内能赶过来。

他如释重负般轻吐一口气,迈出步子——然而多日的舟车劳顿和超长时差给了大脑一记闷锤,晕眩感突如其来,他始料未及地趔趄一步,勉强稳住身形。

这时,旁侧伸过来一条男人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肩。

光看这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和这宽厚修长的手、干净平整的指甲,就知道是位自律又健壮的年轻警察。

虞度秋心思一动。

他对这个职业不太感冒,可最近身边的某位保镖太过张狂了,他有点束手无策,急需借助外力挫其锐气。

这位看着就很合适。

“谢谢……不好意思。”虞度秋微笑着抬头,心想,只要对方长得过得去,就试试能不能带回去,让某人看看,他多的是优质备选,别太得意忘形——

“不客气。”

“……”

这位“警察”长得岂止是过得去,简直是相当可以,可以到虞度秋开始怀疑,刚才的回头率或许大半不是因为自己。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

“老周会接我,那辆车要B照以上才能开,你有吗?”

“有,就算你坐的是飞机游艇,我也能开,你当私人雇佣保镖是吃干饭的吗?”

虞度秋使出杀手锏——以权服人:“我没让你来,你不听我话,自己回去。”

平心而论,和一身脏臭的纪凛以及眼泪鼻涕齐流的董永良待了半天,突然遇上这么一位清爽俊朗的大帅哥,着实是烦闷和色-欲的双重释放。

但昨晚那个很浅很短暂的吻,像在他们之间蒙上了一层暧昧的纱。

虞度秋的喜欢向来简单粗暴,看上谁就把谁搞上床,腻了就打发走,接着搞下一个。

柏朝不愿意上他的床,却要他的喜欢。

他们不是一类人,却得了一类病:自大症。都以为世界要绕着自己转。

“你不用太介意昨晚的事。”年轻男人的力气很大,揽着他的力度像挟持,带着他往外走,“我有的是耐心,只要你别惹我生气。”

虞度秋感受到了纪凛被抢台词时的恼火,正逢心情差,反唇相讥:“惹你生气又怎样?你也要害我?”

柏朝摇头,低声说:“不至于,舍不得。”

虞度秋一愣,突然安静了下来。

正值警局上班时间,多数人从外往里走,他们两个逆着人流,又形象突出,在众人的瞩目中出了公安局。超长普尔曼停在前方不远处,收到指令的老周已经候在车旁了,周杨果逗着广场上正在训练的警犬幼崽,笑得像六月盛开的向日葵。

“早上没有大太阳,不用带墨镜。”柏朝随手摘下,对上虞度秋偏浅的眼眸,“也不用担心暴露自己的情绪,人类在面对离别时自然而然地会脆弱、会难过,别人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嘲笑你,否则只能说明他们没有人性。”

虞度秋哈地一笑,正欲开口,被一根手指堵住了嘴。

触感温热,略微粗糙,像极了昨晚那个吻。

柏朝轻轻拂过他的嘴唇:“新主厨招到了吗?”

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刻调情,一般人会觉得荒唐。

可虞度秋挺喜欢,淤积在心里的某些情绪,忽然就被冲散了。

“暂时没有,不过洪伯应该安排下去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吧。”

柏朝难得赏了他一个好脸色:“所以我今天还能给你做早餐,是吗?”

“没了主厨又不是没了厨师,谁家只备一个厨师啊?”虞度秋在他脸色重新变难看之前,笑嘻嘻地揽住他腰,“不过,你要做给我吃,我可以卖你这个面子。”

柏朝扬眉:“我面子这么大?”

“当然,你可是我目前唯一的情人备选,别给我下毒就行。”

“放心,再毒也比不上你那盘沙拉毒。”

“………………”

“先回家吧,家里还有个人等着你处理呢。”柏朝摸了摸他耀眼的银发,阳光反射到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温煦的淡笑,“如果一会儿太难过的话,可以到我怀里哭。”

虞度秋受不了地推开他,径自朝车走去,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你做梦吧,我这辈子,不会再为任何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