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细雪渐止,捺钵御帐前烈焰熊熊,耶律阿保机走到草草搭成的“柴册殿”门外,一群皮室亲兵和述律部女兵举着点燃的柴火把,在他身边载歌载舞,欢呼之声在燕山脚下雷动。

耶律阿保机登上殿前高台,望着台下的八部大人,举掌道:“六年前,朕在上京城外行柴册礼,当众受契丹国天书玉册,为天皇帝。朕不是贪恋这契丹国皇帝的位子,才至今不肯改选他人。可当着八部大人,朕想问一问,我们契丹国能有今天的强盛,能有比大梁国还广阔的疆域,六十万骑兵纵横漠北,百姓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上京城中,八部大人的府邸里家家充满金银粮草,这都是靠了谁?”

别人还没答话,述律部的首领萧敌鲁已经走上前来,大声说道:“陛下功勋盖世,既能开疆拓土,又能善抚百姓,我契丹国能有今天的强盛,能够人人有饭吃、有屋住,令漠北所有部落臣服,都是陛下的功劳!这契丹国天皇帝之位,只有陛下才配坐,其他人若登此位,我述律部绝不答应!”

萧敌鲁是述律平的大弟弟,刚被任命为北府宰相。

他不愧是世代舍利的后人,作战时勇不可当、膂力过人。述律部均是奚国贵族,人口繁多、兵力强盛,见他出头相助耶律阿保机,其他六部大人也都随声附和,并无人提出异议。

耶律阿保机环视众人道:“耶律剌葛只看到朕当天皇帝时的风光,却没看到朕日夜为国事忙碌的辛苦不易。我们契丹国本是漠北的小部落,当年仗着大唐太宗皇帝赏赐的旗鼓和官爵,才能一跃而为诸部落之首。一个只有几十万人、世代放牧为生的漠北部落,拿什么与大唐较量,与回鹘、渤海较量?是以几百年来,我们契丹人到处受人欺凌、到处漂泊称臣。朕要这帝位,是要干一番大事,统一漠北、教化子民、定官仪兵制,在漠北建立一个从未有过的强大国家,这大业,耶律剌葛干得了吗?朕能放心交给他吗?”

众人不禁想起,耶律阿保机前任痕德堇可汗在位时,被幽州节度使刘仁恭每年秋天以火攻计烧尽草原、连连战败、到处逃难的惨状,心中皆想,大贺氏、遥辇氏可汗在位数百年的功劳,也抵不了耶律阿保机这十年所为,倘若再换一个平庸无能的首领,契丹国又将衰微,均哄然道:“耶律剌葛是个草包,怎及得上陛下睿智神武?”

“正是,耶律剌葛、耶律迭剌、耶律寅底石、耶律安端,朕的这四个弟弟,全是草包饭桶!朕不能依从部选旧议,让他们当皇帝!于越王耶律辖底是朕的叔父,也懂打仗,可他贪婪奸诈、用心险恶,朕更不能交给他!惕隐耶律滑哥是朕的堂兄,他与父妾通奸、杀死父亲,朕为了迭剌部的脸面,隐忍此事,没有给他加罪!可他们六个人不知好歹,竟然勾结起来,同时谋反!朕去年饶了他们的罪过,不予追究,他们却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欲带大军前来逼朕部选。八部大人在此,朕恳请八部大人公议,比起那六个人,朕是不是更有资格、更有能耐、更有心意当这个契丹国天皇帝,更能让我们契丹强盛?”耶律阿保机站在高台上,朗声说道。

伊明贞在台下听得心中佩服,暗暗赞许耶律阿保机的胆识气度。

河东诸将眼中,耶律阿保机既贪婪又奸诈。

而以契丹人的眼光来看,耶律阿保机每年入冬前都能出征四方、为契丹人备好过冬粮草,能靠打仗赢得金银财帛,还能够在这各镇兵力环伺之地独霸一方,建立文字官制,国力一年比一年强大,兵威所及,室韦、渤海国、奚国、幽州镇、大梁国、河东镇均感敬畏,而上京城外遍地牛羊、西拉木伦河畔穹庐满野,契丹人欢欣鼓舞、到处传唱着耶律阿保机的赞歌,他是个不好对付的敌人,也是契丹人的英雄。

天色大亮,一轮红日从积雪覆盖的燕山顶上冉冉而出,照得雪原璀璨耀眼,八部大人欢呼起来。

契丹拜日为神,柴册礼上祭日之后,大可汗才能就位。

八部大人中的白须长者走上前来,道:“陛下,红日已出,陛下当入柴册殿祭日行礼!”

耶律阿保机欣然道好,在八部长者的陪同下,步入简陋的柴册殿里,遥望燕山顶上那一轮深红金灿的太阳,五体投地,沥酒祭祀,殿内高悬痕德堇可汗画像,耶律阿保机再次于可汗遗像前宣誓即位。

一旁有几十个军中随行僧侣着袈裟鱼贯而入,立于耶律阿保机等人身后,口诵“南无”。另有几十名皮室亲兵赶来车乘,在车旁束手而立。

八部长者拥着耶律阿保机上了马车,长者们为新任可汗亲执马缰,绕军中空地一圈后,重返高地。

耶律阿保机站在高坡上放眼眺去,已经看见远处的雪原上,有几队骑兵驰来,旌旗如林,铁甲长矛,有皮室大军的旗纛,也有迭剌部四位王弟的旗纛。

萧敌鲁率各部大人环伺他身边,枢密使韩延徽献上国玺、玉册,大声道:“恭请耶律阿保机大人接契丹国皇帝印玺玉册,上尊号‘天皇帝’,抚万民于漠北、宣国威于四方!万岁,万岁,万万岁!”

远处,数十万大军的马蹄声已震动燕山脚下的坡地,耶律阿保机神色不变,道:“我契丹国于此患难之际,大首领应选贤选能,不唯亲唯长,方能帝业永固、兴国安邦。朕即此帝位,便愿担此沉重,这漠北的辽阔大地,凡红日照耀之处,无论山林草泽,均要成为我契丹人的国土,帝业成就之日,朕将建立新朝,改名大辽!”

四位王弟的旗纛已至坡前,惕隐耶律滑哥的旗纛紧随在后,柴燎之火,红日之光,将雪坡上的耶律阿保机映成一尊神像。

耶律阿保机一把扯下身上的白绫袍,露出里面穿着的黄金甲,从萧敌鲁手中接过黄金凤翅盔戴在头上,翻身上马,冲下坡来,往四王弟的旗下单身急驰。

萧敌鲁一声令下,一万骑兵簇拥着契丹八部大人早严阵以待、方阵连成一线,拦住了耶律剌葛等人的去路。

“耶律剌葛!”头戴金冠、身着金甲的耶律阿保机持着大槊,单骑立于阵前,威风凛凛,喝问道,“你不在平州攻城,带大兵来朕这里,意欲何为?”

却见耶律剌葛、耶律迭剌、耶律寅底石、耶律安端一同勒马上前,在耶律阿保机面前滚鞍下马,伏身雪地中叩拜行礼,口称:“王弟特地前来恭贺皇上行柴册礼,就位契丹国大皇帝!吾皇万岁!万万岁!”

耶律阿保机见他们还算见机识趣,虽对自己有叛心,却不敢公然与契丹八部对抗,冷笑道:“你们还知道朕是契丹国大皇帝!太子呢?”

耶律剌葛再次叩头道:“惊动圣驾,还请皇上恕罪。太子殿下也在军中。”

耶律倍纵马而来,伏地叩拜道:“儿臣敬贺父皇再次行柴册礼,祝父皇帝位永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抬起脸来,脸上颈间遍布血痕,容色腊黄憔悴,显然昨夜耶律剌葛等人待他十分无礼,将他痛殴了一番。

勒马于耶律阿保机身后的述律平冷冷打量着耶律剌葛四人,道:“既然你们也知道皇上是契丹之主,你们以下犯上,以臣犯君,妄图带重兵抢走御帐旗鼓、谋夺帝位,该当何罪?”

大弟耶律剌葛伏地不语,他敢与兄长抗衡,仗的是契丹人立可汗的旧规矩,对这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似懂非懂。

部选三年一次,按说耶律阿保机三年前就该让汗位于他,可耶律阿保机夫妇厚着脸皮不提部选之事,今天还以八部大人的名义抢先又行柴册礼,将本当属于他的汗位再次拖延三年,看情况,估计以后也不会有让出汗位的打算,这让耶律剌葛恼火已极。

他虽勉强行礼恭贺,心中却恨不得现在就兴兵对抗,抢走旗鼓御帐,把耶律阿保机流放到沙漠。

二弟耶律迭剌是个机灵人,知道眼前他们四王弟被礼仪名声束缚,在八部大人面前,不能轻举妄动,叩首道:“回禀皇后陛下,臣等不明道理,都是叔父辖底和堂兄滑哥,说我们契丹人自古都依从部选之制,不应当立大皇帝,臣等一时糊涂,听信了他们的鬼话,这才试图带兵逼皇上从命。”

述律平还没答话,耶律阿保机道:“好,既是受人挑唆,四位兄弟的死罪可免。来人,将剌葛、迭剌四人脱去官服,手足上镣铐,朕亲自带他们回上京,一路为他们讲说君臣之道。耶律滑哥,你年纪比他们大,懂的道理比他们多,又是管教亲贵的惕隐,为何一再挑唆朕的弟弟们谋反?”

耶律滑哥是耶律阿保机伯父耶律释鲁的儿子,从小游手好闲、纵酒好色,有几分纨绔气,骑射却是平平。

耶律滑哥幼年与耶律阿保机出外打猎,被猛虎追赶,是耶律阿保机杀虎救了他。年长之后,他与父妾花姑勾搭成奸,被其父发现后索性谋杀亲父。其时耶律阿保机刚刚上位,要拉拢迭剌部人心,所以只归罪绞杀了花姑,不但隐瞒了耶律滑哥的罪过,还给了他惕隐之位,让他掌管迭剌部的政教,即为迭剌部之宗正、一部之首。

很显然,面前这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堂兄根本不领他这份情。

耶律滑哥之子耶律痕只年少气盛,见耶律迭剌竟当众把罪责全推给自己的父亲,大怒道:“剌葛、迭剌叔父,你们多次到我家喝酒抱怨,说大皇帝贪恋富贵权力,本该三年一换位,可他连任六年,还不想退位,如果不趁他兵力少时合围逼迫他,他绝不会交出汗位!我父是闲云野鹤之人,从无权位之心,只是听你们抱怨多了,才发兵相随,事到如今,你们竟然把罪责都推给他一个人!”

耶律剌葛和迭剌还没说话,耶律阿保机大喝一声道:“住口!来人,将耶律滑哥父子拿下!”

皮室亲兵们持矛冲上前去,耶律滑哥父子还要反抗,耶律剌葛带来的皮室大军也早听了耶律阿保机之命,将耶律滑哥的队伍团团围住,众寡之势立分,耶律滑哥父子只能束手就缚。

耶律阿保机望着跪在马前的耶律滑哥父子,恨道:“耶律滑哥不畏皇天,不敬君父,逼奸父妾、谋逆朕躬,十恶不赦!来人,将耶律滑哥父子在大帐前五马分尸,尸体曝于荒原,不得收敛!耶律滑哥的家产,回上京后,全部平分给八部的忠心将士!”

大军欢呼一声,耶律滑哥父亲早在痕德堇可汗时就任于越王,耶律滑哥又是迭剌部惕隐,家中积蓄金银财宝多年、富可敌国,不下于一座州城。

耶律德光带皮室军上前,当众将耶律滑哥父子施刑雪原,白雪大地登时被鲜血染红,身系铁镣、跪在一旁的耶律剌葛四兄弟吓得脸白身颤、不敢抬头,伊明贞看在眼中,深觉耶律阿保机这“杀鸡儆猴”的招术用得不错。

她正想着,却见耶律阿保机向伊明贞与耶律倍扭过脸来,道:“皇后,突欲和明贞这对孩儿,有大恩于朕。你说,朕该赐他们什么好?”

述律平绷着脸,并无欢容,冷冷地道:“皇上想赐什么,就赐什么。若非伊姑娘妙计,皇上与我此刻已成为剌葛他们的阶下之囚,早就一无所有了。”

耶律阿保机哈哈大笑道:“皇后说得不错,若非这二人不畏凶险、及时报讯,朕此刻已经一无所有。好,伊姑娘,你在太子身边数年,却无名位,朕就赐你契丹国太子妃之号,将来与朕的突欲孩儿,共治契丹,延朕帝业。”

耶律倍心中大喜,忙拉着伊明贞二人跪下谢恩。若非述律平坚决不准,伊明贞早已经是契丹太子妃,这次她建功厥伟,连述律平也不便阻拦了。

一旁的耶律德光脸色大变,心里十分不悦,当年他与自己的亲外甥女、萧室鲁之女萧温订婚,就是因为述律平曾许诺要让萧温任太子妃,而天算不如人算,因为耶律倍的坚持,如今伊明贞终于得到父皇的认可和母后的默许。面前的耶律倍,不但得了美人,太子之位也固若金汤。

这些年来,自己对母后言听计从,却什么都没有落着……望着伊明贞盈盈站起的身影,耶律德光心中颇为遗憾。

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一度是大唐最强大的三藩,号称“三镇之兵,可当天下”。

其中势力最大的是幽州节度使,刘仁恭在位时兵马最多曾达四十万,是河东的一倍,连契丹人也畏惧他三分。

卒伍最悍的是魏博节度使,素有“长安天子,魏博牙兵”一说,魏博牙兵为节度使亲卫,均是精心挑选的猛汉,强悍难制,二百年来雄霸一方,长期钳制节帅,七年前被朱晃设计屠杀大半,剩下的牙兵被梁将杨师厚收编,改名为“银枪效节都”,虽只剩下八千人马,却横扫河北不逢对手。

地面最为安靖太平的,反倒是实力最不济的成德节度使、如今的赵王王瑢。

王镕是回鹘大将王廷凑之后,王廷凑为人狡诈,以阴谋得位,从王廷凑起,王家子孙任成德节度使已经五代。

一百年来,王家在成德一带轻徭薄赋、颇得民心,王镕也有乃祖之风,长袖善舞,尽管手下只有四州,但他东面交好晋王,北面与幽州刘仁恭称兄道弟,常向契丹送礼通好,隔海还与大梁皇帝朱晃结了儿女亲家,当真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所以尽管赵国境外,狼烟四起、到处干戈,赵国的四州也经常被重兵围攻,但只要王镕一纸书信,不是晋兵来帮他退了燕兵,就是梁兵来帮他退了契丹,他则气定神闲地坐在镇州城赵王宫内,修仙炼丹、颐养天年。

王镕与朱晃结为儿女亲家多年,自以为可以在这乱世里坐壁上观。可这次刘守光从幽州发燕军,朱晃手下的王景仁、李思安从魏州发梁军,燕梁联军足有十几万,誓欲灭赵而归。王镕万般无奈,只得又向李存勖求救。

李存勖派周德威率前锋驻守赵州后,自己也率四万精兵赶到赵州会合,加上定州王处直的五千人马,共有五万人马,挡在了镇州的南线前沿,准备抵挡来势汹汹的梁军。

而斥侯来报,刘守光的燕军迟迟未动、前锋行军缓慢,至今未到镇州北面的定州,李存勖看出刘守光的燕军有坐山观虎斗、欲乘间取利之意,更是放心大胆地把李存璋、周德威与自己的三股人马全部驻扎在赵州城外,不理会背后还有燕军。

王镕听说李存勖亲自统兵来赵,遣使来接,李存勖见梁军仍在修筑工事,便前往镇州去见赵王。跟在王镕身后走入赵宫内殿时,李存勖登时觉得眼前一亮。

赵宫的规模远不能与晋阳宫相比,可内里却透着精致、别有洞天。到处廊庑迂回、奇石盆景,花园西边另修了一处高大道观,远远就闻见一股奇香萦绕,门前成排羽衣黄冠的道士肃立,哪里像座王府,根本就是个丹房。

门前,一个身着青绫道袍的粉嫩孩儿迎上前来,这是王镕的幼子王昭诲。王镕已经与李存勖约盟为儿女亲家,要将此子认作李存勖女婿,虽然李存勖的膝下至今还没有一男半女。

李存勖刚才在镇州街头见到城中毫无军备,到处士女百姓都穿着华服丽裳在街头嬉游玩乐,已觉纳闷,又看到赵宫里更是清静安闲如蓬莱仙宫,宫娥无数、僧道如云,不由得失笑道:“四十六哥,难道你从来都没有上阵打过仗?梁军即将兵临城下,四十六哥好大的雅兴!是要凭符咒灵水退敌吗?”

王镕比李存勖年长十来岁,是李克用好友,本来不应该与李存勖平辈论交,但他向来宽厚随和,与李存勖一见如故,因此李存勖下马不久,已改口称他为“四十六哥”。

王镕是个穿着讲究、相貌堂堂的胖子,听了李存勖的调谑,微微一笑,也不以为忤,厚着脸皮道:“孤的镇州离令尊的晋阳城只有几百里,令尊当年视孤为兄弟子侄之辈,但有敌兵来,都是河东兵前来退敌,仰仗着你们河东之力,孤在镇州承平已久。”

李存勖更是心中难解,他早知道王镕从不打仗,但王家仗着事大生存的巧术,竟能掌控赵地百年,在向来以精卒猛将闻名的河朔活到如今,也是一个奇迹。

或许,在这样的乱世,百姓们需要的并不是一支护城的铁骑,而是王镕这样宽厚温和的君王。

宫中早已设下盛宴,就在丹房之侧的庭院,酒食器具样样别致。

知道李存勖喜欢看戏喝酒,王镕命人在中庭架起戏台,花重金请来当年僖宗皇帝的旧宠、伶人石野猪的戏班子,石野猪戏班里大多是唐宫的梨园伶人,昭宗皇帝即位后,专心国务,不好嬉游,宣令裁减梨园班子,十不存一,这些旧日宫中伶人便漂流各地。

石野猪年纪已高,胸前白须飘洒,上台拱手为晋王和赵王请过安后,报上第一场戏名:《长坂坡》。

赵王王镕笑道:“亚子贤弟,这扮赵云的,是我们赵地最有名的伶人,叫郭从谦。你待会儿看看,他年纪虽小,可长靠武生、武老生、安工老生到雉尾小生样样拿得起来,每次在镇州出堂会,不知道多少人抢着去看,台下挤得密不透风。”

李存勖听他夸口,心中好奇,只见台上四个亲兵装束的龙套,全是十二三岁的小戏子,翻着跟头出场后,一阵锣鼓密催,出来个脸庞微带稚嫩的少年,身穿四旗长靠,银盔银甲,手持亮银长枪,足登厚底靴,正是激战长阪坡的大将赵云。

扮戏的伶人郭从谦个子高大、仪表堂堂,神情老练,动作干脆,云手、踢腿、跨腿、整袖、正冠、紧甲、扎带、双提甲亮式,一丝不苟,毫不拖泥带水。

接下来,丝竹声起,他旋风般地一连十几个“鹞子翻身”“带枪翻身”,身手极是敏捷有力,席上登时有人叫起好来。

李存勖最爱听戏,平时自己也常扮妆与伶人们一起演,这《长坂坡》正是他拿手戏之一,见了这郭从谦的举手抬足,干净利落,已是心折,放下酒杯再听他唱腔。

抬脸亮相已定,郭从谦从容开腔,一声“四面八方曹兵阵”,撕云裂帛,豪情万丈,令席上那些多年带兵打仗的武人们静若无声。

这少年是天生的伶人,李存勖望着郭从谦粉妆下那张帅气的脸,佩服已极。他自己跟河东节度使府的戏班子也学唱过几出,但比起面前的郭从谦来,无论是唱腔、扮相还是身手,都有云泥之别。

头场唱毕,第三场郭从谦又扮了《满床笏》里的郭子仪,老武生也十分出彩,气度从容稳当,唱腔雄浑响亮,竟是扮什么像什么,极是出众。李存勖叫了声好,命人重赏。

谢赏的时候,郭从谦打李存勖的席面前过,李存勖从指头上脱下一个金镶翡翠的扳指,硬塞在他手里。

郭从谦抬起脸,被这么贵重的赐物吓得不敢说话。

李存勖这才发现,一下了戏台,郭从谦不过是个伛偻着腰、看人脸色说话的可怜少年,刚才戏台上的英风飒飒早已不见。李存勖愈加怜惜起来,对身边的王镕说:“四十六哥,这孩子唱得真不错,你命人好好看待他,等孤得胜回来,便带他去晋阳。”

王镕笑道:“何必还等得胜回来?郭从谦身有武艺,跟着殿下前往沙场,想必也是情愿的。这孩子虽是伶人,可家世清白,听说是名将之后,只不知殿下愿不愿意收他?”

李存勖道:“既是如此,果然是良材美质,孤不便认他为义子,让孤的弟弟李存义认他为义子,今后就算是孤的侄儿,不但能常常为孤唱戏,还可以跟在军中出力。”

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郭从谦在旁边听得有点发傻,根本不敢相信有这等奇遇。一俟李存勖点头,二人还没跟他交代什么,郭从谦就慌忙双膝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口称:“伯父大人,请受孩儿一拜。”

李存勖望着比他小几岁的郭从谦哈哈大笑,他心里明白,郭从谦这样一个天生异禀、才华出众的人,心里对机会极度渴望,哪怕有一线机会,也会牢牢抓住,只是,郭从谦不明白的是,对于有才能的人,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机会。

李存勖站起身来,扶着楼台的栏杆,高吟起《长坂坡》里曹操的台词:“旌旗招展龙蛇影,干戈照日绕眼明。四十六哥,梁军前锋已近赵州城外的柏乡,今天夜里孤便回赵州,请四十六哥将赵军主力都派往赵州,孤要在柏乡与梁军一决生死!”

王镕也站起身来,向来笑容满面的脸变得极为严肃,当众一揖到地,道:“亚子贤弟,孤这就将赵军兵符付与贤弟,孤的孩儿王昭诲,也今夜就送往晋阳为质子,以示孤绝无二心,必与河东同生死!孤已经听逃兵回来说过,朱晃老贼这次志在灭赵,不但派了四万精兵为前锋,自己还打算带五十万大军前来,说就算孤的镇州是铁铸铜浇,他也要销铁熔金、灭赵而还。孤的百年基业、身家性命,都在晋王殿下手上!”

李存勖也庄容道:“老贼取河朔,正为了前后围住河东,孤的河东,与四十六哥的赵国,只能同生共死!既是四十六哥心志如铁,还请在镇州为孤后援,待孤得胜归来!事不宜迟,趁朱晃老贼大军未至,孤明日便要与梁军在柏乡野战!”

堂下晋赵将领齐声欢呼,而一旁肃立的郭从谦,也是一脸斗志。

柏乡位于河北平原,腊月天气里衰草连天,冰雪盈野,四望皆是草野荒村,远处隐隐可见太行山麓。

天色微明,晋军前锋五千人马从赵州出发,经过柏乡,一直推进到柏乡以北的午河岸边,才看见了对岸的梁军旌旗,当即扎稳阵脚,回报后面的燕晋大军。

李存勖求战心切,得报后,领飞虎军直冲至午河岸边,却见对岸旗纛遮日,将校个个鲜衣怒马、衣甲兵器上鎏金嵌银,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十分耀眼。

飞虎军是晋王亲兵,穿戴在鸦儿军中最为华贵,却被对岸比得灰头土脸,跟着赶来的晋军,望着对面的阵容,脸上显出怯意,亦觉气馁。

朱晃在中原大战中征伐多年,求贤若渴,又收服了秦宗权、朱瑾兄弟的人马,麾下悍将极多,气势远非其他藩镇可比。

午河并不宽阔,冬天水势已落,最浅窄处仅没过马首,但对岸的梁军见晋军迫近,毫不在意,只派出两千弓箭手在对岸引弓防备,并无求战之意。

李存勖站在大纛下眺望梁营,见营帐工事十分整齐,看来梁军在此驻扎非止一日,将午河当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不打算立刻交战。

“亚父!”李存勖对身边的老将周德威道,“我燕晋大军远道而来,利在急战,倘若迁延日久,朱晃老贼带五十万人马后援赶到,我们鸦儿军便无法护住镇州、赵州。请亚父下令,以前锋涉水突营,今日便在午河之侧野战!”

周德威一怔,指着对岸的梁军大营道:“殿下,昨天捉得梁兵战俘,探得军情,对岸军马七万,内有梁军第一猛将王彦章手下的龙骧精骑,还有阎宝所领的神捷军、韩勍所领的神威军,均为朱晃的亲卫禁军,个个百中选一,骁勇非常,不能小觑。领兵的主帅更是朱晃手下最有谋略的王景仁,为人深沉,智勇双全,远非李思安、康怀贞之辈可比。殿下刚到赵州两日,人地生疏,只怕不宜速战……”

“王彦章?就是那个使一对十九节铁枪的猛将王彦章?”李存勖大感兴趣,道,“来人,搦阵!就说晋王要找铁枪王彦章对战三百回合!”

周德威还不及阻拦,李存勖身边的数十名飞虎军已经放声大喊道:“梁军听着,晋王命你家铁枪王彦章出战,殿下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较量个高下!”

王彦章年近五十,在关陇中原大有威名,他听得李存勖点名叫阵,飞身上马,立于午河南岸旷野,笑骂道:“李存勖小儿,也知你爷爷令名!既要与爷爷交手,可速速过河来战!”

李存勖更不答话,一提坐骑,便举槊冲下午河。

午河水浅,水流缓慢,他的坐骑是匹良骏,从浅水处游往对岸,周德威与李存璋怕晋王有失,也带了飞虎军与两万军马游过对岸。王彦章没想到晋王说来便来,当即戴上凤翅盔,提起双枪,立于营前等候。

飞虎军护着李存勖的马游往对岸,梁军见敌人迫近,乱箭齐发,燕军五千弓手也逼近河边射箭,压住了梁军箭势,梁军见燕晋联军来势汹汹、转眼上岸,当即退入营垒。王彦章却带着两千龙骧军,立于营前镇后。

李存勖飞马迫近,举目望向梁营之前,但见一条大汉身着镶银黑甲,手持一条十九节铜饰铁枪,马前得胜钩上悬着一条同样的长枪,鞍中还有一条六尺多长的铁鞭,虎面浓须,威风凛凛,不由得心折,举槊笑道:“李存勖小儿在此!王铁枪,你识得孤掌中的大槊吗?”

王彦章年轻时曾与李存孝交手数次,屡战屡败,当然认得这是李存孝的禹王大槊,当即没好气地道:“李存勖小儿,你以为能提得动李存孝的兵器,就及得上李存孝的神勇?”

郭从谦跟在李存勖身后不远,他一身戎装,虽是初次上战场,却并不害怕,望着午河旁列阵整齐的军马,望着梁营上方如林的旌旗,脸上竟有一种兴奋感。

李存勖哈哈大笑道:“好眼力。果然你还认得这禹王槊,听说你当年在这李存孝的禹王槊下,从无胜绩。来,今天孤就用十三哥的大槊再与你较量!”

王彦章更不答话,从得胜钩上摘下另一枝长枪,双枪在手,纵马前冲,喝道:“沙陀儿无礼!我这双铁枪,今天要让你知道,我大梁悍将如云,非你河东贼子可以小觑!”

马驰将及,李存勖看见王彦章掌中铁枪尾是四方形铜柄,四面刻着“赤心报国”四字,在太阳下十分耀眼,不禁叹道:“王铁枪,你威武若神,赤胆忠心,只是为反贼所用,可惜了一身本事!”

王彦章冷笑道:“小儿休要斗口,你赢得了老夫这掌中铁枪,再来说话!”

李存勖正要拍马上前,却见堂弟李存直一马当先,举刀上阵,喝道:“王彦章老儿,前来纳命!”

李存直也是宿将,却敌不了王彦章三个回合,便被王彦章手起一枪,挑于马下。李存直的好友郑绩持方天画戟跟着上前,同样没过三个回合,被王彦章虚晃一招,枪交左手,右手从鞍中取出长鞭,将郑绩的脊背抽断,滚于马下,气绝身亡。跟着飞虎军的首领赫连铎、乐荣同时持枪出阵,双人来战,双枪对双枪,不过三招,王彦章趁走马回合,急驰至二人正中,双枪相交,将二人手中长枪打落,二人还未回过神来,王彦章已经双枪并起,刺入二人咽喉,尸身倒于马下。

赫连铎、乐荣都是李存勖亲自挑选的猛将,膂力惊人,双人的兵器却同时被王彦章挑飞。李存勖望着血腥的战场,心惊肉跳,面前这个中年大将,名副其实,是天下第一猛将,就算他亲自去交手,也无必胜把握。

晋将车轮上前,日未过午,已有三十多名大将死伤于王彦章双枪之下,李存勖正要喝止,又见一对小将冲上前去,喝道:“左射军指挥使石敬瑭、刘知远在此,王彦章老儿休得猖狂!”

王彦章见面前这两个少年都只是十七八岁模样,哑然失笑,竟收手不战,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来搦老夫的虎须,速去,让晋王亲自来战,不要连累你们小儿辈送死,让家中老母伤心落泪!”

石敬瑭与刘知远却毫无怯意,石敬瑭持长刀,往王彦章搂头便砍,刘知远持丈八蛇矛,往王彦章当胸便刺,王彦章只得抬枪抵挡,不想交战之下,这两个少年膂力大、招术精奇,让轻敌的王彦章吓了一跳。

王彦章打点起精神,认真招架,三个人盘马交锋,战成一团,枪来刀往,鞭起矛落,十分好看。

李存勖见这两个少年虽然勇悍,但临阵不足,有落败之势,拿起禹王槊,也要冲上前去,郭从谦跃马而出,拱手道:“殿下,侄儿请借禹王槊一用!”

李存勖见他颇为自信,也要考较他武艺,便将手中禹王槊交在他手中,禹王槊比王彦章的铁枪还要沉重,郭从谦接在手里,竟不觉吃力,盘马而走,冲到王彦章身边,三个人围战着王彦章。

王彦章虽无怯意,但激战已久,体力不足,渐感不支,招式已乱。晋军中有人喊道:“三英战吕布啊!”又有人喊道:“王铁枪老了,不中用了,眼看就要落败了!”

梁军主帅王景仁怕王彦章有失,鸣金收兵,王彦章拨马便回。石敬瑭、郭从谦等人还要紧追,营垒上射下一排乱箭来,阻住他们前进。

郭从谦拨马回来,将禹王槊交到李存勖手中,道:“多谢殿下信任,侄儿幸不辱使命!”

李存勖紧盯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从谦,你的槊法不错,力气也大,孤看,让你当个戏子实在太辱没你了。”

郭从谦望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欲如何发落小侄?”

“孤飞虎军的两个统领均已阵亡,今后,你就任孤的飞虎军指挥使吧!”李存勖欣然笑道,“孤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从镇州的戏台上得到一员猛将!”

郭从谦大喜过望,当即下马谢恩。

见梁营闭门拒战,周德威命人绕营驰射,叫骂一阵,梁营却全无动静,只在晋军迫近时以强弓劲弩射走敌军,并无人应答。

李存勖见部将折损甚多,叹道:“不想王彦章五旬之人,神威若此,日不移时,竟击败了孤三十六员大将。有王彦章在,大梁军难以轻撼!”

日色将晚,周德威听他叹息郁闷,问道:“殿下,天色不早,梁军关门拒战,我们是否退军回去?”

“不!”李存勖倔强地道,“既已来到梁营门外,岂有不战而退之理。来人,叫三百名骂手,阵前搦战!”

重盾手护着三百名骂手直至梁营大门前,诟骂不停,从主帅王景仁的奶奶骂到副帅李思安的女儿、副帅郭勍的亡父、大将王彦章少年当水贼的旧事,还没骂上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得梁营放炮,四门大开,门内铁骑列阵而出。晋军赶紧退后,让出一箭之地。

一个身穿鎏金铠甲的大将带着三万梁军,三队而出,身后大纛上写着“左龙武统军韩”字样。王彦章拍马跟在他身后,高声道:“韩统军,大帅命你速速回营,休得出战!”

韩勍怒道:“老子才不管!什么狗屁大帅,整天关着门,缩头不敢出战,让晋军欺上家门口来辱骂!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王铁枪,刚才你营前独挑三十六名晋将,风头出得够了,也该轮到老子了!”

他举起手中大槊,梁军登时列成六百个方阵,陌刀队如林而进,兵士们身上衣甲鲜明,重盾长矛、陌刀雪亮,气势逼人。

晋军虽然是闻名天下的骁骑,见梁军如此严整,竟生出几分畏惧,连连后退,后队已退到午河南岸边的滩地上。李存勖连声下令进军,晋军阵脚却不断往后松动。

周德威见过河之后,晋军连战不胜,军心怯战,忙跃马上前,大喝道:“休得畏惧!这些梁军鼠辈,和当年的大唐神策军一样,不过是汴州、洛阳的纨绔子弟、商贾少年,中看不中用!他们身上穿着贵重铠甲,一个个镶金嵌银,怕不值几十千贯钱,儿郎们上前,战败他们,便可夺下这些铠甲,拿回去换银钱!”

他说话未毕,便亲自带着一千名飞虎军精卒往梁军陌刀阵的两边冲去。果然,这些梁军虽然衣甲精良,但并无斗志,被周德威来回冲了几个回合,首尾便已大乱。周德威手下从陌刀队中擒了一百多少年出来,扔在午河边,剥了衣甲,赐给手下。

韩勍本来也不打算倾军大战,见晋军且战且退,过了午河,没有再追击,擂着得胜鼓回营。

李存勖损兵折将,心情大是郁闷,天色向晚,命人在午河北岸五里处扎下连营,请周德威和殿后的张承业等人升帐议事。

烛火摇曳,李存勖望着须发皆白的蕃汉都指挥使周德威,当众问道:“亚父,孤有一事不明,亚父带兵前来赵地,已经数月,镇州、定州数万守军皆听从亚父调遣,何以亚父一直在赵州闭门不战?”

这话问得近乎责备,张承业刚要开口为周德威缓颊,周德威已拱手答道:“回禀殿下,镇州、定州守兵擅长守城,不擅野战,加之王景仁腊月之前并未离开魏州、进犯赵州,老将以为没有与梁军交锋的必要。”

李存勖皱眉道:“梁军有灭赵之心,就算王景仁没有进犯,我军也应全力迎战,岂能高筑深垒,静候梁军?明日一早,孤带人再次渡河求战!”

“回殿下,老将以为,殿下今日涉过午河,迫近梁营搦战,十分冒险,明日当退兵三十里,才为上策!”周德威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李存勖面带怒容,强自镇定,道:“亚父,你说镇州兵、定州兵不擅野战,可孤的河东骑兵最擅野战,为何明日反要退兵?”

众人都目注周德威,只听他道:“正是因为我们河东骑兵以野战见长,明日才要退兵。梁军七万,骁勇非常,我军不过四万生力军,众寡悬殊,明日渡河求战,梁营前并无旷野,骑兵无法冲阵施展。倘若梁军看破我军虚实,陌刀军将骑兵合围,背水一战,只怕会一败涂地!”

李存勖又累又气,虽然觉得周德威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但一阵沮丧感让他心中陡然生出怒气,站起身来,一甩袖子道:“背水一战,有何不可!当年韩信不也是长途奔袭,在赵地背水一战,以一万精骑破二十万赵军?”

周德威还要劝告,李存勖一掀帘子,自己到后帐的床榻上睡下,扯过锦被盖住头脸,竟充耳不愿再闻。

周德威微觉难堪,正要告退。张承业见李存勖使性子生气,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问道:“亚父,你适才还没有说完,如果退兵,我们退到哪里?”

周德威知道他是说给李存勖听的,遂也大声道:“敌众我寡,当以计击之。此处离午河边只有五里路,尽是草滩,倘若梁军扎浮桥,出陌刀步兵来战,则河东骑兵无法施展手脚。往后三十里,我们退到鄗邑,鄗邑的前方是一片平原,利于骑兵。梁军倘若过河来战,则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时分人去夺其粮饷,趁小股队伍落单时合歼。骑兵利在快捷,如此一来,必能令梁兵疲弊,不出旬月,必定大胜。”

张承业哈哈大笑道:“亚父料事如神!存璋,你告诉大家,前哨斥侯探报如何?”

李存璋也大声道:“刚刚斥侯来报,梁军已趁夜在午河边扎浮桥。亚父料得不错,王景仁智谋过人,见我军驻营不利,欲明日出兵在河边接战。”

张承业挑起帘子,伸手掀开李存勖的被子,抚摸着他的后背道:“殿下,亚父领兵多年,称雄代北、河东,岂是浪得虚名之人?”

李存勖一跃而起,满面笑容道:“亚父、七哥,孤有你们二人,便如当年刘备得卧龙、凤雏,可安天下!来人,连夜拔营,退往鄗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