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本芝的父母和李春华的父母都是一九五六年支边到农场的河南人,两家的关系在上一代就一直不错,来往也比较密切。后来,汪本芝的父母回内地去,李春华的父母退休后没两年就相继去世了,因为各自都有一份工作,且又相继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从父母所在单位分开后,两家就没什么来往了。
“唉,一言难尽。”李春华没有正面回答汪本芝的问话,只是苦笑了一下。
那喻金生呢?他不是在医院里上班吗?汪本芝又赶紧问。
李春华简单地向汪本芝介绍了喻金生外出学习和自己家庭情况。然后问:“本芝,你怎么在这个单位?”
“邱红波调到南山农场七分场任副场长,我们家也从南山农场八分场搬过来了,我在幼儿园里上班呢。”汪本芝说。
这时,在屋子里等待吃冰棍的几个姐妹们看到汪本芝还没回来,就跑出来,看到她正在和卖冰棍的女人说着话,一问才知道她们是老乡,汪本芝又特意说明过去两家走得很近,来往很频繁的往事来。
“既然是老乡,又是好朋友,那就赶紧到屋子里坐一会儿歇歇吧。”众姐妹们热情地发出了邀请。
“不坐啦!谢谢你们,我还要继续卖冰棍哩!”李春华推辞着。
“没事,到家里坐一会儿,歇歇后再出去卖,我再多买几支,你就能把歇歇的时间补回来了。”汪本芝也热情地邀请着。
听汪本芝说要多买几支冰棍,再加上盛情难却,并且过去两家的来往又那么密切,李春华点头答应了。
这是一套由两个大间隔成四个小间的房子。从外表上看,和五一农场各分场普通职工住房没什么区别。那时候,塔里木河沿岸各农场里的职工住房都是单位分配的,面积也相差不了多少,而且都是军营式的。因此,要评判一个职工家庭条件的好与差,很难从住房大小区分出来。
汪本芝家里,正上方的五斗厨上摆放着一台21英寸“金星”牌彩色电视机最显眼,电视正在开着,有几个人边看边说话边做着针线活。方方正正的桌面上用一块玻璃护着,上面摆放的热水瓶和茶杯等,是用钩纱勾成的盖布罩着,罩布很洁白,洁白得有些扎眼,桌子上还放着糖果等;高大的立柜两边柜门都嵌着镜子。立柜不远处摆放着一张梳妆台,正面是椭圆形的镜子,下面放了化妆品和梳子、发油、发膏之类的用品。
李春华一看汪本芝家庭的条件,不禁又自卑起来,坐了不到两分钟,要就起身告辞。汪本芝也没有强留,就站起来将她送到房子外面。
李春华刚迈出汪本芝的房子,就听见房子里的人在议论着:“本芝,这就是你的老乡?怎么和你比起来,显得那么土气呢?”
“听说以前你们两家关系很好的哦!怎么现在混成这样子了?”
李春华的背部像扎了芒刺般的不自在,也十分后悔:自己真不应该进入这个房子里啊!
从汪本芝家里出来,李春华很快在这个单位卖掉了剩余的冰棍,她心里得到些许宽慰: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有失也必有得。虽然在老乡面前失去了面子,但冰棍卖得较快,李春华心里的不快已经弱化了许多。
盛夏的时节,气温总是和一个“热”字相伴始终。太阳刚出来,树梢上的蝉就高声大喊起来,告诉人们又一个炎热的日子到来了。到了中午,太阳像个大火炉似,把大地烤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股灼人的热气,草木都低垂着头;连鸟儿也不知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再也听不到它们发出清脆的声音了;那些不知名的昆虫躲在阴凉处,还不知足发出令人烦躁的叫喊声,仿佛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似的。
天气炎热,李春华来到南山农场一分场,原以为冰棍会卖得很快,可转了一圈后,仍然没卖出去多少。想到昨天中午在七分场卖得还不错,就想继续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尽管她知道可能还会遇上汪本芝,但只要能将冰棍卖出去,即使遇上了她也没什么。再说了,卖冰棍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于是,她又来到七分场。
果然不出李春华的所料,在这个单位里,冰棍还是卖得比较快的。
一个单位就那么大一片地方,再加上对地理位置不熟悉,不知不觉,李春华又转到了汪本芝的房子前面。看到她房子里仍然坐了几个女人在边看电视边做些针线活。听见李春华的吆喝声,那几个做针线活的女人们都放下手中的活,伸出头来看了看李春华后对汪本芝说:“本芝,快出去看看,你老乡又来卖冰棍啦,你要不要再去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啊。”
汪本芝的脸面似乎有些挂不住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跑过去把李春华叫到一边低声地说:“春华,你要是没钱花才出来受这份罪的话,我跟邱红波说说看,借一点钱给你用,大中午的,天又这么热,何必受这份罪呢?”
李春华被汪本芝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不客气地回敬她:“本芝,咱们都是老乡。如果你认为有我这样的老乡给你丢脸的话,我可以不到你这里来卖,你也可以不认我这个老乡!还有,我就是再穷,也还会向你借钱的。”
汪本芝讪讪地笑了笑:“春华,我没那意思。我……”汪本芝还想继续说下去,李春华已经气呼呼地蹬上自行车,一使劲,自行车蹿出了很远,弄得汪本芝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直到李春华的冰棍箱子从她的视线里渐渐消失了,她才悻悻地回到屋子里。
遭受了汪本芝一顿奚落,再加上天气十分炎热,又非常累,李春华卖冰棍的信心也大大减弱了。来到一分场时,偏偏人们就像跟他作对似的,尽管她像平时一样高声叫卖着,可就是没人出来买。李春华一看已经到上班时间了,顾不上还有许多冰棍没卖出去,迫不及待地往三分场赶。
刚刚走到三分场的岔路口,李春华就看见刘兰兰扶着自行车,站在路边的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面焦急地等待和观望着什么。
李春华蹬着自行车过来了,刘兰兰急忙迎上前去:“春华姐,你快到托儿所去看看,小成成又吐又拉的,把杨琴琴和蔡秀荣两个人都急坏了,她们正到处在找你呢。她们找不到你,又找到我们家去了。我已经找卫生员谢少辉去看看了。”
刘兰兰说完,也不等李春华说不说话,接过她的自行车说:“剩下的冰棍我去帮你卖,你骑上我的自行车赶快到托儿所去吧!”
李春华吓得脸色都变了,心里“嗵嗵”直跳,话也顾不上说,接过兰兰的自行车就往托儿所奔去。刚跳下自行车,杨琴琴就冲她大声嚷嚷起来:“李春华,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可急死人了。小成成一个中午又吐又拉的,把我和蔡秀荣都吓坏了。刚才谢少辉过来了,给小成成打了一针,这会才好了些。他说这娃娃缺营养,没抵抗力,再加上有点着凉了,才会这样。你再要是把孩子丢在托儿所里不管不问地去挣钱,我们也不管了。谁不知道你天天中午在卖冰棍挣钱?”
李春华走进娃娃们睡觉的房子里,看见小成成已经睡着了,又听见杨琴琴说儿子已经好一点了,才将那颗挂在肚子外面的心放回肚子里去。
“当初要不是看在兰兰的面子上,我才不接收你们家的小成成呢!接下来就是一个负担!就知道整天卖冰棒挣钱,连孩子也不要了。”蔡秀荣也气呼呼地跟着说。
听见杨琴琴和蔡秀荣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顿斥责,再加上已经受到过汪本芝的一顿奚落,李春华把窝在肚子里的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谁说我不要孩子了?我中午出去卖冰棍又怎么啦,既没偷又没抢的,更没做贼偷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啦?让你们说来说去的?”
一看李春华不但没说好话,反而是这副态度,杨琴琴的火气更大了:“你把孩子丢在托儿所里不管不问的反而有理了?告诉你,当初要不是刘兰兰求情,并说把这件事当作她的事去办,我们才不多事呢!说穿了,我们不收下这孩子也是完全应该的,场里也是这样规定的,三岁以上的孩子才能送到托儿所……”
刘兰兰跑到农机房处理完冰棍后,推着自行车来到托儿所,看见杨琴琴、李春华都坐在那里生气,蔡秀荣在一边耷拉着脑袋,知道她们闹别扭了,连忙将箱子打开后拿出两支冰棍笑着递给杨琴琴:“琴琴姐,大热天的,生气了可是要上火的噢。”然后又递给蔡秀荣一支:“蔡大姐,快吃一支冰棍消消火。然后又笑着说:“两位大姐慢慢吃,吃完了箱子里还有呢!”说完将钱递给李春华说:“春华姐,这是你的冰棍钱,一共是六十七支,剩下四支,六块三毛钱,你数数对不对!”
杨琴琴接过刘兰兰递过来的冰棍,不客气地吃起来,边吃边对李春华说:“再跟你说一次,如果不是看在兰兰的面子上,我们才不会多事收下你们家的小成成呢!”
“琴琴姐,蔡大姐,你们不知道吧,我把冰棍拉到农机房里,本来是可以卖完的,这几支是专门留给你们俩的,算是春华姐对你们俩辛苦带小成成的奖赏!”刘兰兰看见蔡秀荣和杨琴琴火气消了一些,开玩笑起来。
“李春华,你知不知道?自从你把小成成送到托儿所,兰兰隔三岔五地到托儿所里来照管他!有时到场部了,还买了好多吃的东西拿过来。他们家的阿姨也时不时地来照管着,你回来晚了,也是他们家的阿姨把小成成接走的,要不然,我们早就将小成成退回去了。”蔡秀荣也边吃着冰棍边说。
刘兰兰笑着说:“这都是春华姐的不对,人家辛辛苦苦地带着小成成,你还在这里使性子,春华姐,还不快给蔡大姐、琴琴姐道个歉!”
李春华的火气也消了,冷静下来之后,害怕杨琴琴和蔡秀荣今后对小成成不好好照顾,更害怕她们真的将小成成退回去了,听到刘兰兰在督促自己道歉,连忙就着她的话下台阶,笑了笑说:“琴琴,蔡大姐,刚才我也是一时急了,才说出一些不好听的话来,两位做姐的可别往心里去哦!”
杨琴琴见李春华给自己台阶下了,也赶忙就着她的话下台阶:“春华,都是女人家,其实我也知道你是挺不容易的。如果不是急了,这么热的天,谁会大中午跑出去做这小本生意呢?”
听了这话,蔡秀荣也伤感起来:“春华,我怎么不知道做女人的难处呢,男人们心野,说走就走、想走就走了。女人们就不行了,她们要照顾家,要照看孩子……”
赵踊跃正好路过托儿所门口,听见李春华的声音,连忙走过去:“李春华,我正在到处找你呢,你看看你棉花地里的杂草,有的长得比人都高了,再不赶紧找人去除掉的话,可要影响场里第二次田管生产大检查了。这几天我在你们地里一直没看到你,刘场长、闫书记他们都到你地里去过了,问你们的班长,她也说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卖冰棍去了。你要是再不赶快找人除掉的话,我可要派人上了,工钱你付!”
李春华知道这不能怪赵踊跃说话难听,也不能怪蒋素英不讲情面,场里马上就要进行第二次田管生产大检查了,全场干部职工谁都不敢掉以轻心的。再说了,自己这阶段只顾卖冰棍,地里的活确实没有好好干,杂草多是可以想得到的。如果让三分场找人干,那些找来的人大多数是磨洋工混日子的,效果并不好,还得付出许多工钱。即使找人干,也要由自己出面去找,效果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李春华便笑着说:“赵副场长,您先别急着找人帮工,我这几天加班加点地干,如果干不完的话,你再派人帮工也不迟。”
“那你可得快一点,可不能影响场里第二次田管生产大检查了。”赵踊跃说完就走了。
看到赵踊跃走了,李春华又来到娃娃们睡觉的房间里,看到小成成还在熟睡,轻轻地将小被子整了整,谢过刘兰兰、杨琴琴、蔡秀荣之后说:“我得赶紧下地除草去了,箱子暂时放在你们这里,晚上我来接小成成的时候,再顺便带回去吧。”说完,就急忙推着车子往地里赶。
路上,李春华遇见了张大中。
看到李春华骑着自行车,张大中向她挥了挥手,李春华以为他有事要说,连忙跳下自行车。张大中走上前去慢腾腾地说:“春华姐,今天我们又吃到你的冰棍了,又是兰兰姐请的客。”
“唔,嗯!”
李春华正为地里杂草多的事发愁呢,并没有把张大中的话放在心上,正准备骑上自行车继续往前走,突然反应过来了,立即停下来问:“什么,兰兰请的客,什么兰兰请的客?兰兰为什么要请客呢?”
“春华姐,你不知道?上次你的冰棍化了,是兰兰姐请客让我们修农机具的人吃了;今天下午你的冰棍又让兰兰姐分给我们吃了。每次都是她掏钱给你的呢!零钱都是我帮着找人换开的呢!”张大中说话仍然慢腾腾的。
李春华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眼泪立即流下来,急忙转身又去找刘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