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鹤安还未说什么,萧煜便骤然咆哮起来。
“萧令宜,你敢!萧家可只有我一根独苗,我若死了,你便是萧氏的罪人!”
萧令宜闻言一静。
高门大户最重子嗣血脉传承,这的确是很难割舍的责任。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盯着萧令宜,想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萧令宜盯着萧煜扭曲的脸,良久,她动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萧煜伸出门栏缝隙的脸上多了个鲜红的掌印。
他头歪向一边,似是被打蒙了。
萧令宜收回发麻的手掌,面色冷淡,“蠢货,萧家指望你,早就衰落了。”
“父亲过世后,你以为你是仗着谁的势维持光鲜?”
“这国舅府靠的不是你这个国舅,而是哀家这个太后,与其留着你这个败家子,不如早早从旁支过继个嗣子,只要哀家在,萧家就没落不了!”
萧煜呆愣地看着萧令宜无情的脸。
他迟了好多年终于发现,她已经不是那个总会用羡慕和容忍眼神看自己的阿姐了。
他恐惧地发现,萧令宜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做得出来!
她压根不在乎自己这个亲弟弟的性命!
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萧煜再没了嚣张的底气。
他竭力伸出手,想去拽住萧令宜的衣袖,“阿姐,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萧令宜却平静地退后一步,任由他脏污的手在空中凌乱地挥舞。
萧煜终于绝望,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沉默观看的祁鹤安嗤笑一声,“萧令宜,每次我自以为了解你的时候,你都会给我惊喜。”
“你还真是,狠心啊。”
萧令宜垂下眸子,“百年大族,不怕子嗣平庸,但怕德行有亏,既家门不幸,唯有祛除蛀虫方能生存。”
祁鹤安从军多年,自以为心肠冷硬,此时若换做祁莲,他也万万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萧令宜偏偏就能做到。
祁鹤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是悲凉?
她总是比他狠心。
“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人都可以牺牲?”
“那么来日,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悲凉,像无数银针插进了她心里,心间登时泛起细密的刺痛。
怎么会呢?
萧令宜这一生,唯有祁鹤安毫无条件的选择过她。
他是萧令宜最无法舍弃之人,倘若可以,她宁愿牺牲自己。
但她只能将这些缱绻情话咽下,面色平静地回答,“是,包括我自己。”
祁鹤安违逆祁莲的遗愿,心中不知有多少负罪感,再说这些,只会让他更加痛苦,不如就让她当这个无情的恶人。
祁鹤安恨她也好,恨越多爱越少。
这是她给祁莲一条命的交代。
祁鹤安只觉得胸腔结冰,大热的天,他却骨缝中都透出寒意。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用尽手段威逼利诱,终于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满意了?
萧令宜不愿看祁鹤安的神色,只能再次将那明黄色的卷轴递上。
“这是什么?”
“圣旨。”
祁鹤安没有跪接,直接粗暴地夺过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看完,他抬眸看向萧令宜,却见她依旧垂眸不看他。
“放我回北境?”祁鹤安冷笑一声,“怎么,不怕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起兵夺了你儿子的江山?”
萧令宜抬起了头,“怕。”
怕,但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伤害他。
事已至此,只有让他回北境,将一切交给天命。
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突然问祁鹤安,“你还记得我们在翁城外那对老夫妇家里养伤的日子吗?”
祁鹤安冷眼不说话。
萧令宜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有一天,婆婆与我们聊起她的儿子。”
“老两口唯一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一个好好的家支离破碎,他们落到了无人养老的地步,这样的家世上还有很多。”
“诚然我们都清楚,有时候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鹤安,我不想那战争是由你掀起的,不想你有朝一日后悔,你明白吗?”
祁鹤安嘲弄地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萧令宜很了解他,句句都说在他的症结上。
但他与她,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祁鹤安将圣旨毫不留情地扔下,转身离去。
萧令宜在他身后,忍住道,“给我些时间,我定会查清你父亲之事,还你公道!”
他的背影毫无留恋。
萧令宜声音低下来,“鹤安……”
“我心悦你……”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或者她其实并未说出口也不一定。
被忽视的萧煜还在哀嚎,“阿姐……”
萧令宜厌倦地看他一眼,提步离去。
乌苏捡起地上的圣旨,然后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食盒放在萧煜面前,“公子,这是老夫人给你做的点心。”
说罢快步追上萧令宜的步伐。
她们走到一半时,大理寺卿迎了上来。
他神色谨慎,“参见太后娘娘。”
说着,他瞄了一眼萧煜所在牢房的方向,神色犹豫。
萧令宜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此案你看着办便是,不用顾着哀家的面子。”
大理寺卿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将萧令宜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萧令宜离开大理寺时,不过早她半刻钟出来的祁鹤安早已不见了踪迹。
繁华的街道上,有小本生意的摊贩,有为生计奔波的百姓,亦有身着绫罗绸缎的富人。
祁鹤安打发了宿辰会侯府处理那些商铺的账本,自己牵着凌霄漫无目的地走着。
猝不及防间,身后传来阻力。
祁鹤安回神低头看去,是一只脏兮兮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瘦弱的孩子跪在地上,哀求地抬头看他,“好心人,给我点吃的吧,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祁鹤安微顿,朝街道两侧望去,却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乞丐,几乎隔几步就有一个。
如这个孩子一样年纪的小乞丐也不少。
父亲教他男子要昂首挺胸,一往直前,所以祁鹤安走路从来只看前方,遇事也会毫不犹豫地冲破。
他从未低头看过脚边,今日看了,竟是这样一幅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