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很清楚,做了事,拿了银子,总有一日会遭报应。

落到祁鹤安手里,他没有想活。

祁鹤安没有假惺惺地承诺他活命,他反而觉得祁鹤安磊落。

那他说会放他妻儿活路,也更有了可信度。

所以他自然是拼命点头,连连保证绝不会生事。

祁鹤安这才让宿辰把剑挪开。

一炷香后,两人踏着夜色出了谢宅。

身后宅子依旧静谧,但此行带来的所有鹤宜卫都已潜藏在各个角落,确保王安等人在控制之中。

宿辰被凉风一吹,才从茫然中回过神。

今日所探知的真相,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他忍不住看向祁鹤安,却见他面沉如水,仿佛并无情绪。

宿辰道,“侯爷,接下来我们是回府还是?”

“去萧府。”祁鹤安平静地丢下一句话,便率先转身离去。

萧府离永安巷足足有半个时辰路程,坐落在上京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祁鹤安上一次来,还是萧老夫人寿宴萧令宜出席的那次。

后来萧夫人邀请过他上门做客,都被他拒绝,后来她见萧令宜肚子迟迟没有变化,知道出了差错,便再没敢打扰。

祁鹤安娴熟地绕了一圈,找到一处高墙,然后带着宿辰翻了进去。

果然进去后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月色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宿辰心惊胆战地翻进来,看到没人才松了口气。

他道,“幸好没人,这要是撞上护院被认出来,我一个随从倒无所谓,侯爷你可要名声扫地了。”

他刻意在调节气氛,想让祁鹤安心情好点。

但显然没能达到目的。

若是往常,祁鹤安绝对会皱眉看他,然后冷冷地让他闭上乌鸦嘴。

但今日祁鹤安甚至没看他一眼,自顾自辨别了方向快步离开。

宿辰内心叹了口气,不再废话,迅速跟上祁鹤安的步伐。

八年未进过这里,不知当年记忆中的路径可有错误,因此祁鹤安走得很是小心。

幸而他记性颇好,加之来过的几次都记忆深刻,因此他顺利地找到了正确的路。

萧府很大,又要避开夜间巡逻的护院,两人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到了萧令宜待字闺中时住过的院子。

这里久无人住,因此防备很是疏松,只在院门上了把锁,并无人把守。

祁鹤安没有动那锁,依旧是翻墙进了院子。

穿过宁静的院子,闺房的门有锁,祁鹤安给宿辰一个眼神,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支铁丝,朝锁孔里捅进去。

半晌后,咔嚓一声,锁便开了。

祁鹤安推门进去,借着月色打量了一圈屋子。

这里一如八年前一般,陈设清雅,一桌一椅都透露出主人不俗的喜好。

祁鹤安目光扫向梳妆台,似乎还能想起多年前他夜晚翻窗进来时,主人吃惊回头的样子。

他伸出手,在梳妆台上轻轻擦过。

没有灰尘。

看来这里应当常有人打扫。

他又拉开梳妆台上的抽屉,原本应该放着朱钗首饰的盒子里空空如也。

这里应当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他只希望她的旧物还保存在这里。

“找,尽量别破坏这里的陈设。”

祁鹤安回头低声吩咐宿辰。

宿辰一点头,朝他相反的方向搜查起来。

祁鹤安凭借着对萧令宜的了解,将那些她可能放置信件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但很可惜,一无所获,倒是找到了许多他当年送她的,不方便带进皇宫的小玩意。

他转头看去,另一边宿辰正毫无章法地乱翻着,也不像有收获的样子。

祁鹤安紧蹙眉头,思索着王安欺骗他的可能性。

不应该啊,他一家老小的命已经捏在他手中了,这种时候欺骗他,不怕他立刻回去把他宰了?

“侯爷,找到了!”

宿辰突然的低声惊叫唤回了祁鹤安的思绪。

他神情一凛,伸手道,“拿来。”

宿辰将信从衣柜最下方的夹层里抽出,快步走来递给祁鹤安。

祁鹤安接过,借着月光看清信封上的几个大字:萧小姐亲启。

他心蓦地一沉,因为仅仅看这封面的字,与王安那封信的字迹已很是相似。

信封拆开,泛黄的信纸展露在他面前:

萧小姐,北境失主,已然起乱,他这个新任明宣侯失去靠山,短时间难以服众,若北境再出了差错,你觉得他的下场会如何?

萧小姐是聪明人,该懂得大势所趋,顺势而为的道理。

孤相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商渊笔。

祁鹤安自己便颇擅书法,自然能看出这两封信笔迹极相似,很大可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安恐怕没有撒谎。

其实细细回想,那混乱的一段年月里,受益最大的人是谁?

也是商渊。

北境失主起乱,那时东境也有战事,商渊与商越的父皇崇明帝手中能调动的兵力不多。

他病危时无奈之下,只能将东境的兵权赐给商越,让他有能在商渊手下活命的筹码。

而后商渊在以萧丞相为首的百官支持下登基。

纵然多有掣肘,他是却实实在在坐上了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祁鹤安再次低头,信上看似温文尔雅的文字,实则句句是刀不血刃的威逼利诱。

用当年明宣侯府的前途,用他的性命安危来威胁她。

逼萧令宜妥协的人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当年的太子商渊,是后来的宣德帝,是她的夫君,是现在的先帝。

亦或者说,是祁鹤安。

她那样聪明,怎会看不出字里行间的威胁之意?

若不是怕商渊对他动手脚,她本可以不用嫁入那吃人的皇宫。

都是为了他。

可笑他竟一直以为她是贪慕虚荣,才将他无情抛弃。

其实他才是那个愚蠢无知,拖累她,被她所保护的人。

那么多年的爱恨都成了虚无,一时间祁鹤安眼眶酸痛,泪意将要冲破阻碍。

可萧令宜明明知道这一切,明知道商渊是个不择手段的卑劣之徒,为何要与他生育子嗣。

又为何要在商渊死后,替他苦苦支撑皇位,甚至不惜拒绝他带她走的念头。

那不是他们共同的仇人吗?

难道她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年月里,真正爱上过商渊吗?

爱上他们共同的仇人。

这一刻,祁鹤安无端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恨。

似乎涌动的情绪已经崩到了极致,左突右撞地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而后肆无忌惮地宣泄。

但理智又清楚,萧令宜才是这次这件事中最无辜之人,却为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两种情绪纠缠撞击,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撕碎。

他蓦地闭上眼,牙齿咬得死紧,瞬间便尝到了血腥味儿。

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克制,才能忍住将手中信纸揉成一团的冲动。

于是祁鹤安只能为这些情绪找一个宣泄点。

这一切,都有一个罪魁祸首。

商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