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歧带着众人占领了北境魔君的宫殿,因禾莺被捕,她手下的魔物们也都纷纷投降,贺云歧坐在大殿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禾莺。

在场的人之中,只有贺云歧的修为最高,他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即便是妖王,也只能坐在他的下方。

“北境魔君作恶多端,就连清河剑派的长老也是陨落在她手中,贺掌门,你为何不杀了她?”

问出这话的,乃是明望宗宗主纪长峖。

这两个老狐狸对视了一眼,一唱一和,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几句话便决定了禾莺的生死。

他们当然不可能杀了禾莺,只是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在场的其余道友难免会心生怀疑。

贺云歧虽然忍着脾气让妖族也来分一杯羹,却并未将此事告诉妖王,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各位,贺某有个主意,不妨留一部分人在此接应,另一部分人则随我前去虚境,攻下枕元城!”

密谋夺取神器一事,只有六大门派的掌门与妖王知情,其余门派之人或许猜到了,却并不了解贺云歧的计划,听见这话,都有些犹豫不决。

贺云歧眼珠一转,又道:“那魔尊诡计多端,且修为高深,即便贺某不敌她,此举也能保下部分力量,不至于全军覆没。”

北境虽已落入他们手中,但毕竟经历了几个时辰不停歇的打斗,众人虽心有余,身体却已显出疲态,底下的弟子们更是受了伤,需要休整片刻。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由贺云歧带着部分人前往虚境,剩下的人则是留在北境,算作退路。

禾莺佯装不敌,被迫答应了贺云歧让她带路的提议,堂堂魔君,竟沦落至此,看得众人痛快不已,心里更是振奋激动。

出了大殿,众人纷纷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宝,一艘艘巨大的飞舟隐天蔽日,在地面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留在北境的人抬头望着这一幕,心里俱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跟着一同前去。

北境的轻易沦陷给他们造成了一种魔族不堪一击的错觉,众人对杀进魔宫一事充满了信心!

贺云歧站在飞舟之上,低头远望着底下的树林和城池,面色微沉。

凤桉犹豫了片刻,挪到他身旁来,小声问他:“师尊,我们就这么杀进魔宫中,万一魔尊用大师姐威胁我们怎么办?”

她记挂着身处魔宫中的林惊微,万一魔尊在恼怒之下,拿师姐出气,她们又该如何?

虽然魔尊看上去并非滥杀之人,她几次三番冒犯魔尊,魔尊也不曾真正对她出手,可从前的事,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在生死关头,魔尊还能如从前那般好说话吗?

不知为何,凤桉的心里总不踏实,仿佛冥冥中会发生什么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贺云歧没看她,只是抬头望向远处的云天,目光格外深沉复杂,“凤桉,你师姐并非那等贪生怕死之人。”

凤桉动了动嘴唇,难道就因为师姐不怕死,就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吗?

她知道杀了魔尊就能救天下苍生,可是师姐也同样重要,如果魔尊的死是要以师姐的生命为代价,凤桉宁可让师姐好好活着。

在大义和私情里面,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私情。

毕竟那是她的大师姐啊!

贺云歧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凤桉心里又气又急,甚至想质问贺云歧,师姐的命在你看来,就真的不值一提吗?

但贺云歧毕竟是师尊,凤桉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气呼呼地离开了。

贺云歧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北境已落入正道手中,南境因江芷桃身受重伤,此时尚且处于慌乱之中,至于西境,楚约惯会作壁上观,约莫是不会立马出手的。

唯有东境魔君卫封对魔尊忠心耿耿,他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领着手下的一众魔将,准备前去支援魔尊。

禾莺等人早猜到了他的打算,提前派人拖住了他的脚步。

卫封一心只管修炼,并不曾想到,他手下的魔将中竟有禾莺派去的内应!

那几人在关键时刻偷袭卫封,卫封虽然拼着口气杀了他们,却也因此受了伤。

他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心口,神色尤其难看。

真正让卫封感到不安的,不是手下的人里有叛徒,而是他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江秋渔,尊上是否还安好?

一想到江秋渔也有可能被叛徒偷袭,此时或许也受了伤,卫封便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绪,周身的魔气越发阴冷可怖。

他眯了眯眼,表情越发凶狠阴沉,卫封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一众人族修士,吩咐身后的魔物:“杀了他们!”

哪怕是只有一口气在,他也得挡在尊上身前,替她杀光所有入侵之人!

此时天已破晓,远处的霞光金黄灿烂,卫封用手背擦去脸侧溅上的热血,远远望了一眼魔宫所在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提着法器纵身跃上了飞行法宝,“走!”

在他身后,魔物们各显本领,紧紧地跟了上去,一同赶往枕元城。

他们很快消失在了原地,徒留满地的尸体横躺着,喷溅的鲜血浸入泥土之中,将地面都染成了血红色。

灼热的风将血腥气吹散,那些人死不瞑目的模样越发显得阴森瘆人。

情况与贺云歧所设想的差不多,他们杀进枕元城时,卫封与江芷桃还在半路上,魔尊稳居魔宫之中,并未亲自前来应战。

她是对自己的守卫有着绝对的自信么?

可惜了,这些守卫绝大部分都被换成了禾莺的人,并不曾真的阻拦他们,甚至在有意无意地放他们进来。

城门被贺云歧一剑斩碎,护城大阵也跟着化为了灰烬,世人眼里神秘危险的枕元城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座城池与人族的城池一般无二,街道上也有些各式各样的小摊,处处是酒馆和商铺,让众人有种回到了人界的错觉。

枕元城里的魔物们四散奔逃,这些魔物再维持不了人族的模样,纷纷露出了丑陋的面目,尽显狰狞。

一时间脚步声四起,丝丝缕缕的黑雾弥漫在空气中,与灰尘一同向四周飘散。

人族修士们握紧了手中的法器,只等贺云歧一声令下,便要杀光枕元城内的魔物们!

贺云歧知道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禾莺的人,他对禾莺使了个眼色,禾莺心领神会,大声道:“我能替大家控制这些魔物,求大家饶他们一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模样又狼狈又可怜。

她自己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想保住这些魔物。

众人神色各异,没有人说话。

贺云歧又站了出来,解释道:“各位道友,咱们便先信她一回,以保存实力,专心对付魔尊!”

众人并无异议,禾莺于是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凄厉古怪的叫声,这声音太过尖锐刺耳,听得众人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赶紧用灵力护体,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他们不知这一叫声究竟是何意思,却能看见那些四散奔逃的魔物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半空中的修士们,眸中惊疑不定。

禾莺操纵着魔物们让开道路,贺云歧握紧手中的剑,“大家跟我来!”

有他在前方开路,众人这才跟了上去,只是心中依旧警惕万分,生怕魔物们忽然发狂。

枕元城内空****的,偶有一声鸦叫传来,莫名透出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严肃,不敢大意,就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直到此刻,魔尊仍旧不曾露面。

贺云歧猜,林惊微定是做了什么,或许魔尊此时已被困在魔宫之中,只等着他们前去取她性命!

即便魔尊修为再高,可她毕竟只有一人,他们却有着这么多的大乘期修士,再加上魔尊中了血引长眠,神智受到影响。

综合比较之下,还是他们更占优势!

他对神器势在必得!

贺云歧招呼着身后的修士们,众人跟随禾莺的脚步,一路畅通无阻地靠近了魔宫。

此时,秘境内。

林惊微听着留在魔宫中的器灵那紧张的呼唤声,她知道那些正道修士和妖族已经快到了,却依旧纹丝不动,只低眉凝视着躺在喜**的江秋渔,眉眼间尽是眷恋和不舍。

林惊微用指尖抚摸着江秋渔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人映在自己的眼里一般,目光舍不得挪开分毫。

“阿渔。”

她轻声念着江秋渔的名字,躺在**的江秋渔双眼紧闭,眉心里点了一点红痣,唇上也抹了赤色的口脂。

她穿着成亲那一日的喜服,头上依旧戴着凤冠,眉眼间的妆容是林惊微亲手替她画上的,显得这张脸格外漂亮艳丽,只消一眼,便让人再难忘记。

再往下,纤纤十指上还细心地抹上了朱红的蔻丹,与那一身华丽的喜服相配。

江秋渔就这么盛装打扮,安静地躺在**,对外界的风雨不闻不问,柔和的烛光下,她的面容更多了一分温婉。

林惊微将自己的指腹贴在了江秋渔的唇上,她的手指上沾染了赤色的口脂,仿佛是想要最后留下些什么,林惊微将那一抹动人的颜色抹在了江秋渔的眼尾。

“阿渔……”,林惊微的语气越来越不舍,她静静地注视着江秋渔的容颜,半晌后才低声道:“此后无论是否还能再相见,都盼你能平安顺遂。”

林惊微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虽然不曾打扮,眼尾却也多了一抹红,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泪光,眼眶红的厉害。

等到阿渔醒来之后,这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阿渔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前因后果。

师尊他们杀了“魔尊”之后,便能安心离开魔界了吧?

届时,阿渔大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去天地各处逍遥自在,风流快活。

反正她早就不想做这魔尊,魔尊的身份于她而言,是躲不开逃不过的枷锁,将她困在了囹圄之中。

等“魔尊”死后,只要江秋渔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不会再有人想杀她。

那时,对于阿渔来说,自己不过是个曾经背叛过她的人罢了。

林惊微闭了闭眼,忍下了酸涩的泪意。

她的心口疼得快要麻木了,这股痛意跟内府中**的灵力一同在她体内肆虐,激起阵阵腥甜的血气。

林惊微的外表还跟平时一般无二,内里却早已伤痕累累。

她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生怕自己没能看清楚江秋渔此时的模样。

她想,阿渔肯定会恨自己,恨自己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更恨自己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害得她从此必须东躲西藏,不敢轻易暴露身份。

可万一自己真死在了这场对峙之中,往后数千年的岁月里,阿渔迟早会忘掉她的。

忘掉对她的恨,和曾有过的一丝悸动。

阿渔那么好,会有许多人被她折服,爱慕她,心甘情愿追随她。

也许阿渔还会找到一个愿意真心待她的道侣,她也会如同此时一般盛装打扮,满怀期待和喜悦地同那人成亲。

阿渔喜欢吃鸡腿,但不爱剔骨,那个人也会耐心细致地替她剔去骨头。

阿渔最喜欢逗弄人,她一定也会将自己的足尖踩在那人的肩上,哄着那人跪在她腿边,替她褪去鞋袜。

还有更亲密的纠缠,那些炽热动人的情话,将不再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珍宝。

阿渔会彻底忘掉她的。

林惊微疯狂地嫉妒着那个并不存在的人,一想到江秋渔迟早有一天会忘掉她,爱上别人,她便恨不得将这人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

阿渔分明是属于她的……

她回想起江秋渔将两缕发丝编织在一起时,低声说的那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句话,阿渔也会说给别人听吗?

林惊微的指尖颤得厉害,她的耳边回**着器灵焦急的呼唤声,眼前属于江秋渔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林惊微后知后觉,是她的眼泪挡住了视线。

她察觉不到自己周身翻涌的气息有多森冷,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猩红,内府中更是飘出了缕缕魔气,彻底污染了她那一身至纯至阳的灵力。

她分明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

[主人!!]

器灵都快急死了,[他们已经到魔宫正门口了!]

留在魔宫中的守卫们根本不是贺云歧等人的对手,再加上禾莺早已安排妥当,不消半刻,他们便能赶到伏岐殿。

都这个紧要关头了,林惊微怎么还不回来?!

天知道,当器灵知晓林惊微的计划那一刻,它还以为林惊微已经疯了。

她不是身负杀死魔尊的重任吗?

为什么替死这种话,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林惊微究竟是何时有了这种想法的?

器灵不得而知。

它很了解自己的主人,林惊微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会再轻易改变。

器灵在震惊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相信林惊微。

浮月流光是林惊微的本命剑,从它认主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它都愿意跟随自己的主人,永不退缩害怕。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彻底陨落,浮月流光也心甘情愿。

它会跟自己的主人共存亡。

只是私心里,器灵还是替自己的主人感到不值。

林惊微甘愿替江秋渔去死,可江秋渔说不定不仅不会念着她的好,反而还会恨她。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器灵叹了口气,催促道:[你若再不回来,贺老头定会起疑,到时你又该如何收场?]

“嗯。”

林惊微低声应了一句,她深深地看了江秋渔最后一眼,随后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秘境。

行走间,微风吹动了她的裙摆,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也跟着晃了晃,上面雕刻的小狐狸仿佛在笑,憨态可掬。

林惊微离开之后,躺在床榻上的江秋渔依旧昏睡着,可她叠放在腰间的手指,却微弱地动了动。

——

贺云歧等人闯进伏岐殿时,只见伏岐殿内阴森昏暗,不见一丝光芒,巨大的水镜立在大殿一侧,上面清楚地显出了他们的身影。

魔尊虽然不曾亲自出来应战,却早已将他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此次一共有三千人跟随他前来讨伐魔界,除去死掉的那些人,北境那边留了两千名弟子,另有几百人跟随贺云歧前往魔宫,乌泱泱的人群将伏岐殿外堵得水泄不通,在人数上,他们已然获胜。

只是这些人里面,修为最高,能跟魔尊一战的,恐怕也就只有贺云歧了。

兴许正是因为如此,魔尊才不曾将他们放在眼里。

见众人闯进了伏岐殿中,高坐在宝座上的魔尊冷笑了一声,“贺云歧,你终于来了,本尊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杀了本尊那么多的魔卫,今日便别想活着走出魔宫!”

贺云歧不答话,只静静地打量着上方的魔尊,只见她容貌昳丽,姿态散漫慵懒,她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目光冷淡地看着下方的众人。

在魔尊的身旁,还站着一道让贺云歧格外眼熟的身影,那人身穿一袭素白衣裳,神色疏远冷淡,遥遥地同他对上了视线。

正是林惊微。

贺云歧心里顿时有了底。

他剑指上方的魔尊,怒斥道:“你身为魔尊,不多加约束手下的魔族也就罢了,反而任由他们在人间作乱,贺某替天行道,有何不妥?”

“替天行道?”容色绝艳的魔尊缓慢地念出了这四个字,她勾了勾唇角,满眼不屑,“天道尚且不曾惩罚我,你算哪门子的替天行道?”

言下之意,你配吗?

贺云歧被她明嘲暗讽了一通,却并未发作,只是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在他身后,自有清河剑派的弟子替他怒斥魔尊。

其中,以桓和最为激动愤怒。

当初便是他侥幸从苍山秘境中逃了出去,将林惊微与付星逸被魔族掳走一事,告知了清河剑派的各位长老。

他是林惊微的二师弟,从小便将大师姐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对林惊微这个师姐最为仰慕尊敬。

且在他看来,林惊微是为了保护他才被魔族重伤,若不是他,师姐怎会落入魔族手中?

他对魔族的恨意远超其他人,此时又听见魔尊侮辱他的师尊,桓和如何还能忍?

他指着江秋渔的鼻子破口大骂,细数江秋渔的罪责。

她不仅诱骗林惊微入魔,还囚禁付星逸,更是纵容魔族作乱,简直可恶至极,活该被千刀万剐!

高座上的魔尊安静地听着他的指责,她一语不发,眉眼却更加阴沉,周身魔气翻涌,致使伏岐殿内更加寒气逼人,风刀霜剑,令人止不住地发抖。

余下的众人虽然觉得桓和太过激动,却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唯有两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一是苗以苏。

她与江秋渔虽不曾贴身接触过,可她毕竟暗中关注了江秋渔那么多年,对江秋渔的了解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江秋渔略有些奇怪。

可具体要说究竟哪里不对,她却又说不上来。

想到此刻毕竟是在魔宫之中,江秋渔又面临此番危险境况,性子略微发生改变,也能说得过去。

再有就是凤桉。

她见过江秋渔同大师姐相处时的模样,与此时的她简直天差地别,她这会儿的神色,反倒是跟她之前旧伤复发时的模样略有些相似。

师尊说大师姐被魔尊诱骗入魔了,可凤桉却觉得大师姐并未入魔,她……

想到赵舒寒说的那句话,凤桉的心情更是复杂。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惊微,期望能从她的表情里窥见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师姐会怎么选呢?

在两人思索的时候,众人的情绪俨然已经被桓和的这番话给激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逼着魔尊交出林惊微跟付星逸,如若不然,他们便要拆了这魔宫,用魔尊的鲜血祭奠那些亡魂!

伏岐殿内顿时吵吵嚷嚷的,甚至有那暴脾气的已经握紧了自己的法器,蠢蠢欲动,想冲上去杀了魔尊,替天行道!

脾气稍温和些的,便开始劝林惊微。

“清蘅君,你被那魔尊给骗了!”

“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你当真要与魔尊同流合污吗?”

“……”

林惊微安静地听着众人的指责和劝告,直到这些人渐渐收了声,她才抬眸望向众人,唇缝微启。

身旁坐着的魔尊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似笑非笑,“惊微是本尊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是要站在本尊这边,惊微,你说,本尊说的对吗?”

底下的众人呼吸一滞,视线全都落在了林惊微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林惊微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她看不见底下那些人的眼神有多愤怒和不可置信,只冷冷清清地望着身旁的人,承诺道:“无论何时,我都会跟阿渔待在一起。”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众人,也让大家彻底相信了贺云歧的话,林惊微当真已经入魔了!

她竟然要跟魔尊共存亡,是当真要为了这魔头背叛自己的师门,背叛人族了?

“林惊微,你枉为贺掌门的弟子!贺掌门如此深明大义,你却为了这魔头,连自己的师门都忘了!”

“你当真忘了是谁辛苦养育你,教导你了?”

“难不成你真要为了魔尊,伤害自己的师尊和同门吗?”

一声声质问,仿佛砸在了林惊微的心上。

她扫视着底下的众人,早在她选择要替江秋渔死的时候,林惊微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众人彻底被她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激怒,桓和最不能接受,他的嘴唇颤了颤,“师姐,你一定是被魔尊给骗了!”

“你忘了咱们师姐弟在后山练剑的那些时光了吗?”

林惊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越是生气,魔尊就越高兴,她哈哈大笑了两声,“贺云歧啊贺云歧,亏你自诩为修真界第一人,你悉心教导的徒弟却背叛了你,这滋味如何?”

贺云歧痛心地看着林惊微,“惊微,你……”

“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劝解,好说歹说,才让贺云歧重新振作起来。

这一幕自然是演的。

贺云歧心知林惊微只不过是在做戏罢了,她如此行事,自然是为了取信于魔尊,以便待会儿趁机偷袭,送魔尊上路!

贺云歧当然要配合她。

他任由众人责骂林惊微,同时也是在暗暗提醒林惊微——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林惊微一直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她始终站在魔尊身侧,任由魔尊拍着她的手背,姿态极为亲密。

魔尊不肯交出付星逸和林惊微,此事无解,只能凭实力说话。

贺云歧率先抽出自己的剑,对准魔尊和林惊微,“既如此,惊微,你别怪师尊心狠,今日贺某便要清理门户!”

气氛骤然一变,伏岐殿内更加憋闷,昏暗的大殿内,刀光剑影,好不热闹。

魔尊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她背对着林惊微,手中抓紧了金丝缕,冷笑道:“正好,贺云歧,本尊早想杀了你,你自个儿送上门来,便别怪本尊心狠手辣了!”

贺云歧同她对峙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林惊微身上一闪而过。

此时便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经过方才的争吵,林惊微俨然已经被众人当成了人族的叛徒,魔尊对她的防备也有所降低,她背对着林惊微,林惊微若是在此刻偷袭她,即便不能一招毙命,也能重伤她!

林惊微接收到贺云歧的提醒,她紧了紧手指,正待祭出本命剑,一剑捅穿魔尊的身体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且慢!”

众人大惊,是谁?!

林惊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的眉头倏地拧紧了,手指紧握成了拳头,目光如剑地看向殿外,心跳如雷。

阿渔怎会在此时醒来?!

江秋渔身穿一袭火红的嫁衣,头戴凤冠,眉间点着一颗艳丽的红痣,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伏岐殿外。

她对上贺云歧惊疑不定的视线,唇角微勾,“贺掌门,几日不见,你不认得本尊了吗?”

竟然是魔尊?!

众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身穿嫁衣的江秋渔,又转头看向高台上的魔尊,一时竟分不清这二人究竟孰真孰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云歧猛地转头看向林惊微,“惊微,你……!”

林惊微当真已经叛变了?!

她与魔尊日日相处,怎会认不出究竟谁真谁假?

若高台上的魔尊是真的,眼前这名身穿嫁衣的女子又是谁?

众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看向贺云歧。

贺云歧的脸色格外阴沉,他的视线充满探究,直勾勾地扫视着林惊微,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林惊微当真背叛了他,这一切难不成只是魔尊的计谋?

魔尊是不是早就知晓他们的计划了?

贺云歧的心里涌上一阵杀意,他握剑的手越发用力,不管如何,今日他一定要夺得神器!

正是气氛紧张之时,林惊微忽然祭出了本命剑,浮月流光灰蓝色的剑身在地面上落下了一道阴影,她紧了紧手指,遥遥对上江秋渔的视线,声音越发冷沉,“哪儿来的妖女,竟敢冒充阿渔?”

此话一出,众人便明白了,这名身穿嫁衣的魔尊是假的?

可她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在此时出现?

江秋渔不答话,只抬眸瞥向林惊微,眼底的神色复杂难辨。

她从秘境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被换上了成亲那日的喜服,眼前的房间也与青霜殿内的布置一般无二,就连红绸挂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江秋渔在发现林惊微想对自己出手的前一刻便心生警惕,暗中戒备起来。

不怪她想太多,实在是林惊微那时的目光太过深情眷恋,让江秋渔不得不怀疑她别有居心。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林惊微做了这么多,为的居然不是能更快地杀了她,而是想替她去死?!

早在醒来后,看见自己身上穿的嫁衣时,江秋渔便明白了一切。

林惊微定是用了某种方法,想将她藏在秘境中,不让旁人发现,自己则是伪装成江秋渔的模样,顺应天命,死在正道手中。

这样一来,江秋渔便能逃过一劫。

那颗血引长眠,林惊微是不是自己吃了?

江秋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可她身上的嫁衣那般鲜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终究还是算错了林惊微的反应。

她以为林惊微在得知自己体内有傀儡情丝后,会对她又爱又恨,恨不能提剑杀了她。

林惊微前几日的温柔和深情,也被江秋渔当作是强压恨意的做戏,尽管在发现林惊微当真将血引长眠喂给了自己时,江秋渔的心里有过失望,但同时,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跟林惊微,终究不是一路人。

可这些想法,却在发现林惊微准备替自己死时,如水镜般片片碎裂,彻底从她脑海中消失。

江秋渔的心口越发沉闷,她头一次对林惊微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怒意,林惊微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杀了自己,她就能以此证道,成为正道第一人,做她当之无愧的仙君。

她的无情剑道,她的师门,她想守护的那些无辜之人,都不要了吗?

林惊微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她一个迟早要飞升成神的女主,竟然想代替自己这个人人喊打的反派去死?!

江秋渔握紧了拳头,涂了赤色蔻丹的指甲深陷进肉里,她却浑然不觉,只冷冷地注视着林惊微,话语一句比一句刺人:“我从来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林惊微,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林惊微握剑的手重重地颤了一下,她没这样想,她知道阿渔会恨自己,她只是……想让阿渔活着。

她的小狐狸合该明媚张扬地行走于天地间,不该被既定的命运压得喘不过气,更不该轻易死在谁的手中。

她的计划本来万无一失,林惊微唯独没有算到,江秋渔究竟这么快就醒了,还径直赶了过来,在她杀死魔尊之前,她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林惊微心绪翻涌,握剑的手颤得厉害,她心知自己的计划怕是再没法成功了,阿渔和师尊不会让她如愿的。

想到这里,林惊微的神色越发衰败,她的面容格外苍白,眼眶却染上了湿红,薄唇开合,极轻地吐出了两个字,“阿渔……”

贺云歧顿时明白了,林惊微身边的魔尊是假的,身穿嫁衣的魔尊才是真的!

他气极反笑,“好啊,真是我的好徒弟。”

竟然连他都骗了过去!

他让她来魔宫做内应,以伺机偷袭魔尊,她却早就背叛了他,还想偷梁换柱,护魔尊平安?!

林惊微真是好大的胆子!

江秋渔冷眼看着这一切,她避开了林惊微湿红的眼,只满眼嘲讽地看着贺云歧,“贺掌门,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贺云歧差点儿被她气得呼吸不畅,他咬咬牙,猛地将剑尖对准江秋渔,同时厉声对林惊微道:“林惊微,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便不要再执迷不悟!”

“你忘了自己立下的心魔誓了吗?”

在他身后,众人神色各异,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贺掌门这话是何意?

方才林惊微不是就已经说过了,她宁可背叛师门,也要选择魔尊吗?

那时不见贺云歧动怒,怎么这会儿,他反倒露出了一副痛心至极的模样?

林惊微吐出一口浊气,她放下手中的剑,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声音艰涩无比,“惊微在此叩谢师恩,感谢师尊往日的教导,是惊微无能,愧对师尊的期望。”

她说完,双手交叠于额前,弯腰叩拜,身子伏在地上,莫名透出了几分决绝。

贺云歧被她这一举动气得重重咳了几声,指着林惊微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众人也都惊住了,睁大眼睛望着林惊微的身影,默默无言。

宛如天之骄女的清蘅君,当真要为了魔尊,背叛人族吗?

江秋渔深吸了一口气,林惊微真是疯了!

林惊微叩谢完,拾剑站起身来,“孽徒无礼,贺掌门不必再对我手下留情。”

她竟然连师尊都不叫了!

“大师姐!”

桓和双眼通红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在他身旁,傅长琉与凤桉也泪流满面,神色怔愣地看着林惊微。

林惊微紧了紧握剑的手,嗓音越发干涩沙哑,“我不再是你们的大师姐,你们也不用再顾念旧情。”

“师姐!”

“你真的那么狠心,要为了这个女人,抛弃我们吗?”

桓和声音哽咽,倔强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是怎样握着我们的手,教我们练剑的吗?”

“你说修习剑道是为了降妖除魔,惩恶扬善。”

“如今你却要为了魔尊,对我们拔剑相向吗?”

这一声声质问,让林惊微无言以对。

江秋渔瞥见了她眼底深藏的痛楚,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林惊微明明可以做她的仙君,享万丈荣光,受众人敬仰,她却偏偏要走上这样一条路。

这可真是……

系统急了,提醒她:【女主是一定要杀了你的,这个关键剧情绝对不能崩!】

江秋渔嗯了声,“我知道。”

她的脚步微动,足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江秋渔无视了这些人眼里的警惕之色,她只是隔着人群,眉眼淡漠地看着林惊微,叹息道:“真是一场精彩的好戏。”

“傀儡情丝真是一样好东西。”

“竟然能让名震天下的清蘅君,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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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鱼鱼:理由都给你找好了,不许再胡言乱语!(呲牙小微:老婆别不要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