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着闻涿父亲的事,姜婵连夜翻阅了南海所有的史册,她将自己关在藏书阁中,不知疲倦地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然而没有。
直到天边的微光透过缝隙投射进房间,姜婵才终于泄气地放下手头的书。
没有试炼的详细记录,没有起因经过结果,所有的记载都只有语焉不详的一句,
“海底城突发事变,闻暄一人平定祸乱,后殁。”
十五年前的那场试炼,到头来死的只有闻暄一人,而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此次事变非同小可,险象环生。
姜婵不禁有些嘀咕,十五年前海底城发生巨变,十五年后谢怀他们一行人再去时,又出现了变故。
而且真的会这么巧么,第一届参与听学的人员,都是谢怀一行人的长辈。
海底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闻家,南海和铉云宗,又跟这两场事变有什么关联吗……
姜婵终归跟他们不是一个生活圈子的人,就算他们这些大家族中有什么秘闻,也不是她在这里能调查出来的。
思及此,姜婵推掉身边散落的书籍,熬了一个通宵翻阅书籍,绕是她也有些疲累。
推开屋门的时候,外头竟飘起丝丝小雨,初春的风有些寒,姜婵打了个冷战。
正欲抬腿去寻闻涿,望着眼前却怔住了。
谢怀站在天光晦暗的小雨中,白玉指节持着一把竹骨伞,安静地与她对视。
姜婵:……
她有些迷糊,正想着向前问问他为何在这,抬脚的一刹却身形不稳,跪坐一夜的腿骨发麻,摇摇晃晃就要摔了。
却被人一把拉住。
谢怀觉得自己越来越反常,自从昨夜打息发现姜婵入了藏书阁便再也没出来,便一直分心,神识总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探去。
早晨练完剑,天色一直不好,更是下起了小雨,谢怀找了好久,才在屋子中找到一把竹伞,虽不挡风,遮雨有余。
直到他站在藏书阁门外,才像是突然惊醒,他眼神注视着那道紧闭的屋门,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在心底挣扎着什么。
直到姜婵差点摔了,他立刻下意识地瞬移了过去,大掌牢牢钳住她细弱的胳膊,谢怀望着手中的手臂,思绪却是飘远了。
原来姑娘家这样瘦弱,光自己的掌心就可以将其上臂环绕,让她动弹不得。
他可以想到这么远,却是想不到,修仙之人早便可以真气流动四周,微弱的雨点根本淋不湿他们两修为高深的任何一人。
谢怀这第一宗门栽培出来的剑骨天才,修仙界最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却像个愣头青,巴巴儿地跑这来送伞。
姜婵虽疑惑,这么一摔后脑子反倒清醒了些,从上次二人的对话看,这话问了谢怀估计又要拘谨好些。
于是她笑了笑,也没拆他的台,只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胳膊抽了出来,笑盈盈道:“走吗?”
谢怀将手放下:“走吧。”
于是二人安静地一同站在伞下,肩靠着肩,准确地说,是肩靠着谢怀的上臂,姜婵望着横亘在二人身形之间的,谢怀持伞的手,有些愣神。
谢怀的手真是他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手指修长白皙,泛着冷玉的色泽,因用力持伞,手背上指节骨凸起,就像是一小座突兀的山峰。
因未参与过什么战乱,没有什么疤痕,姜婵一时发怔。
见她许久未说话,谢怀问:“怎么了?”
“你的手真好看,”姜婵收回目光,直言不讳,“很白。”
谢怀:……
过于直白的夸奖让谢怀一哂,片刻后整张脸开始发热,裹挟着小雨的冷风吹来,让他心底有种酥麻的颤栗。
也不知是为这阵及时的冷风,还是为这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姜婵的肩,姜婵的手,干巴巴说了一句:“你比我白多了。”
姜婵低垂着视线,沉默良久才有些沉闷地笑出来,轻飘飘一句:“是啊。”
*
时辰尚早,这批听学的少年大多娇生惯养,这个点绝大多数都还未醒,天地间静谧得好似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快走到谢怀院子时,姜婵往外站了站:“你进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谢怀执意:“淋湿了怎么办?”
姜婵抿紧唇瓣,还是直白道:“不会淋湿的,谢怀,虽及不上你,但我也有金丹的修为了。”
这句话倒比初春的雨更冷,直接戳的谢怀心底像漏了个大窟窿,寒风呼啸而进,徒留一室的寒凉。
谢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婵似乎是生了闷气,但高贵于他又怎么知道怎么哄人,只得眼睁睁地望着姜婵走进雨中,针丝状的雨还未接近姜婵便已转弯。
他就站在冷风中,怔怔望着姜婵背影,望着那些会拐弯的雨点,终究还是自嘲一笑,将竹伞收起。
*
姜婵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陷入一种奇怪的苦涩的情绪之中。
她望着此时自己的掌心,白嫩瘦小,胸前白发也是仙气缥缈。
这是桑昭的身体,漂亮的,精致的,受人娇惯的。
不是她那样奔波数月,风尘仆仆,掌心多是伤疤的粗糙。
姜婵闭闭眼,吐出一口郁气。
尽快离开这个幻境吧,姜婵心想,她还是更喜欢自己。
还未走近,便看见闻涿站在院门口,同什么人在争辩。
“住在你们这的大活人一夜未归,你们居然问都不问!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林津津没好气地说:“大哥我麻烦你搞搞清楚,这是南海,桑昭的家哎,她不住在寝院去寻哪个朋友亲人不是很正常的事?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啊?”
“我不管!人是在你们这丢的!你们……”
闻涿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捏住肩骨,闻涿不耐地回头,瞬间惊喜:“阿……桑昭。”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半天。”闻涿有点委屈,“你说好了要带我走的,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
姜婵“嗯”了一声:“我去藏书阁查了点东西,一起走吧?”
林津津眼神微妙地看着二人:“昭昭,你不跟我师弟一起吗?”
姜婵疑惑地说:“可他作为领队,不是要先去寻五叔商讨事项吗,海底城一会就开了,我们先过去。”
林津津:……该死,失策了。
直到二人走远,将将洗漱完成的徐茗端着碗药膳姗姗来迟,望着一脸痛心的林津津,懒洋洋道:“如何,是不是跟闻涿走了?”
林津津忍痛掏出二百灵石甩给徐茗:“要死,我们师弟还巴巴给人送伞,怎么就没拉人一块去呢?”
徐茗冷笑:“老娘我磕cp几十年,从来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
二人来的还太早,海岸边尚还没有人来,一望无垠的海浪奔涌着向远方袭去。
闻涿这些天一直在闷头睡觉,如今真正要面对幻境了,反倒有些平淡。
姜婵不禁好奇问他:“你不害怕了吗?”
“怕,怎么能不怕,刚刚没见着你之前,我一直紧张的要死,一直没等到你回来,我以为你丢下我了,想着不如直接自裁算了。”
姜婵眉头挑了挑。
闻涿深呼吸,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可是现在你站在我旁边,我忽然好了很多。”
这些天,姜婵一直在为了海底城的事情奔波打听,就连那群啥都不懂的同僚她都没放过,挨个打听了遍。
她说她是唯一一个从太虚幻境中走出来的。这句话太过离谱,起初闻涿是不信的,然而一日日相处下来,姜婵一直坚守着本心,从未被幻想迷惑,从未放弃过离开。
她就像是海浪中的锚,洪水中的树,看着摇摇欲坠,却总是稳稳地立在那里,及时拉上差点被吞噬席卷的闻涿,他相信,姜婵一定会带他离开的。
“谢谢。”
少年的声音透过腥闲的海风传到她耳中,姜婵一惊,转头望去,闻涿故作高深地望着海面,拒绝与她对视,但他爆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姜婵心情终于舒缓了些,发自真心地笑了:“出去后我再接受这句话。”
*
海底城的传送阵被放置于岸边,姜婵看着熙熙攘攘的十几位少年,每一张脸上都布满了兴奋于激动。
不对劲。
姜婵忽然想到,十五年前海底城刚刚出了事,并且死了一个闻家的少主。
照理来说就算海底城内的宝物再多,能刷到的经验再丰富,也不会在短短15年后再次开启海底城。
闻涿口中的海底城塌陷,真的是意外吗。姜婵眉眼稍冷。
这月余时间,她最不信的就是意外。
究竟是为什么,闻家,南海,铉云宗,这三家到底是有什么秘密,想让背后之人将他们一代又一代推进火坑。
脚下传送阵闪着细碎的光,一瞬间灵力暴涨,盈光刺眼,身后不时有人因兴奋挤来挤去。
谢怀因与袁五确认细节,最后来晚了些,他站在人群末梢,一眼就看见离他稍远的姜婵。
他想着早上的气氛,忍不住挤过人群想去找她。
众人看着谢怀,眼底都是一阵狂热与激动。
谢怀哪次集体活动不是离他们远远的,就像是高山之上的一株松柏,冷傲孤寒,让人不敢轻易上前。然而现在挤在人潮之中,面上表情有些焦急,难得多了三分人情味。
传送阵空间有限,同僚又太过活跃,等挤到人群尽头,好不容易接近姜婵时,谢怀心底终于松快,他不顾额角薄汗,正欲抬手。
姜婵拉近了身边的闻涿,扣紧他的手腕,在轰鸣的阵法与人群的嘈杂声中,她踮脚在闻涿耳边嘱咐道:“抓紧我,别跟丢了。”
谢怀将一切尽收眼底,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何要到前面来,他面色惨白,眼底晦暗。
悄然放下了手,白日才被夸奖过的白玉指节深深掐在掌心,掐出一阵尖锐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