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族群繁盛,但真正拥有纯种青龙血脉的,如今也仅有桑昭,与其母亲南海之主。

岛主不问世事多年,岛中繁杂事务皆由其近属代为管理。

明日就要进闻涿口中的古城进行最后的试炼,今日一定会说一些重要的事情,这也是姜婵强忍着不适也要坚持到场的缘故。

本以为今日会见着桑昭的母亲,毕竟试炼一事重大,关乎修仙界未来的少年汇聚于此。然而姜婵抬眼望去,站在台上的是位儒雅有礼的男子,穿着一袭长衫,嘴边总是挂着一幅体己的笑容。

那便是如今南海的管事,也是桑昭母亲最为信任的下属,袁五,因脾气谦和,处事稳妥,自接手南海事端以来上上下下都料理得极好,故而人人都敬他一声五叔。

姜婵想到,这段时日来的药膳也是这位特地的嘱托,虽不比仙药神器名贵,但重在贴心。

如今他站在台上,正细细嘱托些重要的事项。

然而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最是眼高手低,他们就像是把试炼当做一场郊游,聒噪得像是树枝上的鸟雀。就连姜婵这样的好脾气都有些郁气。

五叔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笑眯眯地望着众人。

随即,一阵刺耳的龙啸声响彻云霄,直击众人灵魂深处。

就像是在你耳边拿着利器重重摩擦,修为稍弱的更是直接面色惨白,捂着耳朵跪倒在地。

就连谢怀都眉头轻皱起来。

姜婵望着众人的反常,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何自己安然无恙。

片刻后龙吟消散,那阵威慑众人的恐怖的精神压力才终于随之不见。这回再也没有了惹人厌烦的嘈杂,只剩下瘫软在地的众人在小声痛哼。

“诸位。”

五叔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声音也依旧如沐春风,但不知为何,众人总是觉得阴恻恻的。

“小看海底城试炼的话,小心会遭到反噬哦。”

*

今日没有授课,散学的早,天还大亮着众人便纷纷离开为明日的试炼做准备。

姜婵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闻涿了,据他所说,为了不影响幻境最后的难度,留给他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逃避恐惧,日日夜夜都在蒙着被子睡大觉,还不许旁人打扰,一旦发出什么琐碎声音打扰了他,便会一脸愠怒的发火,说什么阻止他拯救世界的话。

果真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丝毫不会考虑事情的后果,若不是姜婵也在这里,用这种方式只会让自己直接沉溺在梦境之中,再也无法苏醒。

不过既然姜婵在这,如果这种方式真的能降低幻境难度的话也未尝不可,只要等到姜婵出去后试图劈了那阵法,或许在同一幻境中的的闻涿也能获救。

姜婵摇摇头,攥了攥腰间温热的玉佩,摈弃杂念。

她望了望四周,入眼处是一片澄澈的海。

方才散了学,因心中疑虑众多,姜婵一路跟着五叔,想着问清楚海底城的事情,一个没注意将人跟丢了,望着眼前这片海,姜婵思忖片刻,鞋尖轻点海面。

**起一片小小涟漪。

是了,姜婵恍然大悟,五叔也是青龙族人,自然是生活在海底了。

姜婵有些犯难,她不知道桑昭的身体要怎么化原型。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思考,直接闭着眼睛往里跳吧,再不济失败了她也是会游泳的。

姜婵深吸一口气,朝着海面跳下。

奇怪的是,明明是浅滩,她却像是跳进了万丈深渊一般,几息过去都未曾落地。

她睁开眼,眼前是幽深透亮的海底,密集的鱼群顺着姜婵的脸朝两边分散开去。

白日的阳光透过海面投射下来,在幽暗的海底泛着闪亮的光。

姜婵从未像此刻这般自由,畅快,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一般,触到海面的一瞬间她便化作青龙,在海底自在的遨游。

也许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在驱使着,姜婵都不需要思考,海水是那样冰凉舒适,就像回到幼年襁褓中那样的安心。

直到身体重又回归原样,鞋底结结实实地踩在地面时,姜婵才回过神来。

“怎么,见你在外面游了这么久,还没玩好?”

姜婵傻愣愣地望向说话的人,五叔就站在不远处,笑着盯着她看:“我原以为你心结积郁,不会再愿意化龙了呢。”

心结?姜婵默默记下了,桑昭原是有什么心结的吗。

见其许久不说话,他收起笑,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这么消沉?”

“消沉?我?”姜婵问。

“往日精力都旺盛得很,整日上蹿下跳像个小猴子,今日这么安静,还说不是消沉。”

五叔上前揽住了她,宠溺地调笑着。

猴子?

姜婵想起在奉仙镇见到的桑昭本人,那样的娇蛮,不由得轻笑。

见状,五叔却是脸色凝重,连嘴角的笑都消散得干净:“你不对劲。”

姜婵心一抖。

五叔认真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大委屈受?是闻家那混小子又招惹你了?还是…”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嗓子:“那铉云宗的仙君拒绝了你的心意?”

见都扯到了谢怀身上,赶忙摇头否认。

“真的没什么,只是,”姜婵失笑,随口扯了个由子,“只是今日那群同僚吵得很,有些头痛罢了。”

闻言,五叔脸色稍微好些,却冷声哼道:“一群毛头小子,果然还是威慑得轻了…还说什么同僚,青龙族的纯血他们够得着么。”

姜婵讶异,没有想到往日里总是和言善色的五叔,私下竟是个这么护犊子的主。

五叔拥着姜婵往行宫里走,行宫不比隔绝在外的海域,里头干燥舒适,一片透亮,四处都是璀璨的珊瑚与明珠,就连墙壁都镶刻着大片大片的翡翠琉璃。

“你许久不曾找我,今日是为了什么?”

姜婵开口:“我想了解些海底城的事情。”

这次幻境倒是给她倒了个巧,借用了桑昭的身份,行事处处都方便许多。

*

“这是海底城的记载,里面包含了数百年来的地形及宝物记录,”五叔热忱地为姜婵找着资料,古朴的书籍被一本本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这是这些年来我们岛在海底城做的探测记录。”

五叔望着姜婵认真翻阅的模样,感动的情愫都要从眼中溢出来:“若是岛主知道少主你这么努力,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姜婵翻书的动作一顿。

五叔立马慌乱起来:“是我失言了,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你慢慢看,我在外面等你……”

像是真的怕惹她伤心,三两步便跑没了身影。

说起来确实是,之前翻阅《南海图录》中有提到,岛主在桑昭还十分年幼的时候便闭关不出,不问世事,二人的关系与其说是不好,不如说是冷淡。

没见过几面,就像两个陌生人那般的冷淡。

桑昭自小都是五叔及其下属带大,众人不仅对其宠爱,更是怀着心疼与怜爱的意思,都对桑昭格外溺爱,造就了她娇纵的性子。

姜婵摇摇头,专注于自己手中的资料。

海底城作为修仙界少有的仙界遗址,当初被发现时闹得沸沸扬扬,老岛主尚在的时候派过不少手下前去打探情况,城内虽说仙品众多,但危险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听学五年举办一次,那么多届,加上这次南海一共也才两次,想必也是觉得海底城危险的缘故。

手头的资料都是这些年记录的可探寻到的仙药神器记录,姜婵也看也不看,寻常一样放到外面都是可供各大门派争抢的至宝,却在姜婵眼中如草芥。

这些都不是她想找的,姜婵往日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本本传记看下来,人都显得有些焦躁。

倏地,不知是看到什么了,她目光一凝。

上一届南海听学,正好发生在这次听学十五年前。

一眼扫过去,尽是能够撼动修仙界基石的能者,什么闻家少主闻暄,南海少主桑洛,飞鸿剑派掌门等等,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姜婵思索着继续往下看去——

铉云宗亲传大弟子莲华仙君。

空————

一阵恐怖的精神威压,伴随着比五叔震慑时还要尖锐万分的龙吟响彻整片海底,整个行宫像是经受不住一般摇摇欲坠,透彻的琉璃水晶柱爬上丝丝缕缕的裂纹。

五叔一瞬间血色尽褪,浑身无力跪伏在地。

纯血统的精神威压蔑视一切,轰轰烈烈的灵力铺**开来,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狼藉。

不过变故只在一瞬间,下一瞬便又恢复了宁静.

五叔脸色苍白一把推开房门。

“昭昭!”

姜婵背对着他,低着头,雪白发丝蔓延在地,闪闪发亮。

她转过头,望着一脸惊恐的五叔,有些歉意:“抱歉五叔,方才…我有些激动了。”

就连姜婵也没有想到,纯血青龙一脉的血统如此霸道。

莲华的名字就像是刻在姜婵心底的一道疤,只消看到这两字,无边的痛苦与恨意便如阴雨天的藤蔓疯长。就在那瞬间,桑昭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无穷的精神力,席卷海底。

五叔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他蹲下身,与跪坐在地翻书的姜婵平视,认真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想瞒着我,只有你情绪极其不稳定时,精神力才会失控。”

姜婵眼睑低垂,安静片刻后突然道:“我想起我娘了。”

五叔身子一僵。

姜婵望着他,澄澈的眼睛满溢泪花,好像下一刻就要掉落下来:“为什么她不肯见我?她难道恨我吗?”

少女软糯的声音充满了伤心不解。

五叔沉默地与她对视,片刻后视线移到她手中的书页。

大喇喇的“桑洛”二字。

五叔艰难道:“当然不是恨你…岛主她,当然有她自己的苦楚。”

*

重新回到陆地时,姜婵尚还有些恍惚,行宫之中处处充斥着海水的气味,蓦然站在阳光下,使得她脑袋转的都有些慢。

从方才五叔的反应来看,桑洛确确实实就是桑昭母亲,也就是现任南海岛主的名字。

那么也就是说……

不远处的闻涿发现她,一路小跑凑到她面前。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到现在了。”

姜婵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单纯精致的大男孩,突然开口问道:“闻暄是你父亲吗?”

闻涿神情僵硬,瞬间表情有些凝固,声音也一下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眉宇压得极低,尚显稚嫩的脸瞬间涌上凶意:“听谁说的?谁敢在你面前嚼我的舌根?”

“他们还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混账话!”

姜婵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去,摸了摸闻涿的脸。

闻涿自小被家中娇惯,脸颊肉多的很,触手软腻。

闻涿:……

这般动作叫闻涿一下卡住,瞬间浇灭了心中的火。

姜婵动作没有丝毫的旖旎,只让人觉察到她的温柔。

她耐心解释:“没人跟我说过什么,我只是查阅资料看到了这个名字。”

闻涿眼睛倏地发亮:“真的吗?你看到了他的名字?在哪里?说了什么?”

姜婵微怔,了悟一切。

“说你父亲在海底城试炼时,十分机警,救了很多人。”

看着闻涿一下子开心的像个孩童一般,姜婵难得心中有些酸涩。

*

允和56年,修仙界一众少年于南海听学,海底城试炼突遭变故,闻暄,殁。——《记海底城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