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醒来的时候, 鸦雀无声。
她坐起身,才发现谢怀就坐在她身边,神色莫名地盯着她瞧。
姜婵碰了碰眼睛, 发现眼上的伤好了大半, 眼前景象也能看的真切了。
“什么时候了?”
“离天亮还有一刻钟。”
谢怀的声音分外沙哑, 姜婵望着他, 才发现他面色白的吓人。
他却没什么反应似的,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已经从秘境出来了。越无极将我们四人接了出来, 如今正休息在越寒宫中。“
“莫承尔前去寻越澄的踪迹,我与闻涿交替着照看你。”
姜婵安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直到沉默许久, 她才开口问道:“谢怀, 你为什么来越寒宫?”
谢怀低声:“因为桑昭。”
“她说越寒宫秘宝有问题, 恳求我前来查探, 并说她也会在越寒宫等着我。”
他有些茫然:“可我来了之后, 并找不到她的踪迹, 我也不知越寒宫有什么问题, 只能先参加这次的问道,想着等我赢了,她总该出现了。”
如今这样茫然的谢怀并不多见, 然后姜婵却在心中想着,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番神情。
其实这个答案姜婵也能猜出来, 毕竟如今除了桑昭,再没有人能使唤动谢怀了,原先看着高不可攀的一个人,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一心想着心爱之人的傻子。
姜婵不再理会他,翻身就要下床。
“你做什么?”
谢怀阻止她:“你眼伤未愈, 不多休息一会?”
“你也看出了这越寒宫疑点重重,在这多休息,是嫌命太长吗?”
被姜婵冷呛,谢怀动作僵硬,好半晌他才和声道:“我知你气我,秘境之中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道歉之事,有一就有二,先前做过,再说出口时便流畅许多,谢怀此前威风久了,什么妖物向来都是他一人一剑解决,从未有过什么合作。
此次分神伤了她,叫他心中愧意万分。
救命之恩恩上加恩,谢怀只觉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清。
“阿婵,你别跟我怄气。”
许是姜婵冷硬坚强的性格让他分外熟悉,说话的语调间都不自觉带上三分哄意。
姜婵一愣,随即有些莫名。
“谢怀。”
她望着他,说道:“你在我把当做桑昭吗?”
谢怀怔在了原地。
“我说了,我并不在意以前的事,这次的事也发生了,我也不想计较,谢怀,是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她轻歪头,有些困惑:“我不想与你多纠缠,恩情也好,愧意也罢,你都忘干净吧,别再继续执着。”
她这番话说的绝情,就像一把干脆利落的刀直接斩断二人的关联。
谢怀此前想到她对自己安危分外执着:“阿婵,我们以前认识吗?”
姜婵一顿:“不认识。”
他追问:“真的吗?”
望着眼前的谢怀,姜婵突然有些无力,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将他与曾经的谢枕流联系在一起。
在那个温柔的月夜,惊艳了她整个人生的谢怀,或许已经完完全全地死在了铉云宗。是自己的执念将他复活,从无边虚无之中,拉回一个与先前全然不同的他。
曾经那个傲然于物,睥睨天下的谢怀已经死了。
眼前的这个,再与她无半分关系。
“这重要吗?”姜婵道,“谢枕流对你而言已经是过去了,我认不认识曾经的你,又与如今有何干系?”
谢怀眼睁睁望着她远去,连挽留的话都无力说出。
*
还未走出房间多远,姜婵便被一小厮拦住。
“江公子,我家宫主有请。”
想必越无极等姜婵苏醒已经等了许久,不知眼睛上的伤是不是越无极假惺惺的做派,姜婵无所畏惧,点了点头,跟上了他。
小厮带她七拐八拐,一直不断地深入越寒宫,走了约莫有一刻钟,到了越寒宫内最隐蔽的地方。
好似是牢房,阴冷不堪,进去没有多久姜婵便浑身发冷,寒意顺着她的皮囊涌进骨缝之中。
激起一阵刺骨。
越无极就坐在前面,望着最中央的位置,刺骨的泉水汇聚到中央,将最中间的一处牢笼困住,隔着朦胧的水雾,姜婵看见其中有一道高大的人影。
“那是我的小弟子,越明。”
越无极坐在一把藤椅上,望着牢笼中嘶吼挣扎的越明,声音满是惋惜:“我的诸位弟子之中,只他心境最为纯洁,品性纯良,虽天赋平平,但总是乐观,人人都喜爱他。”
“我本以为,他可以抵抗秾华道心的反噬,彻底征服它,成为道心的主人,没想到啊……”
越无极话音一转,语气也跟着满是嫌弃:“到头来,还是被迷了心窍,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怪物。”
“有时候我都在想,连我那最讨人喜的小弟子都是这般,这天下当真有那般纯净的灵魂,能让道心心悦诚服地选择吗?”
“那飞鸿剑派的小少主若是没死,我也真的想见识见识被它选择的灵魂,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瑕疵。”
姜婵不说话,只安静地将不问攥在手中,时刻预备着。
见她不说话,越无极怪笑了两声。
他佝偻着身子站起,转过身来望她。
如毒蛇般黏腻的目光将她从头至尾盯了一遍,赞扬道:“不错不错,不光身手好,长得也漂亮,眼睛受了那样重的伤,也能痊愈的这么快。”
他舔舔唇,目光贪婪:“就是不知你的灵魂如何,经不经得住道心的洗涤。”
姜婵望了眼牢笼中的越明,见他无助地抱头,不断有氤氲的黑气自他头顶溢出,逐渐包裹住全身。
他痛苦挣扎,仅有的残存的理智使他求生欲爆棚,不住地敲打牢笼,苦苦哀求。
“师父…师父你求求我……”
这般悲苦的求饶声,越无极充耳不闻,许是这些年来听得已经够多了,只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姜婵。
见她不说话,声音扭曲:“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但你也应该听过秾华道心吧?飞鸿剑派传世之宝,它会无限放大修道者神识中的善恶,达到修为一飞冲天的效果。”
“如若不是它选择的毫无邪念的至净之体,任何人强行拥有它最终都会被自己的心魇反噬,成为秘境之中你斩杀的怪物。”
“但你不必担心,”越无极短促地怪笑一声,“用你短暂的寿命来换取越寒宫数年的辉煌,这很值得,不是吗?”
姜婵听着不远处越明痛苦哀求的声音,与越无极诡谲的声音混合,让她有种生理性的不适。
“你还真是该死啊。”
姜婵拔出不问,语气淡漠的就像谈论初春夜里最寒凉的那场雨。
*
这边姜婵刚离开不久,那边闻涿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房间。
“我已经通知叔叔了,他一会就带着几大世家围剿越寒宫……”
闻涿从头到脚哪里不多,只求救道具最是齐全,越无极这步棋最大的疏漏,便是报名时没能认出这位赫赫的闻家少主。
他进来望见空**的床榻,大惊:“阿婵呢?!”
谢怀抬眼:“走了。”
“走哪去了?”
见谢怀不回答,闻涿上前揪住他:“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谢怀郁燥地吼道,眼里满是血丝。
自重生以来,桩桩件件不如他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好像是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变了。
曾经顺风顺水的人生,开始举步维艰起来,他猛然发现,原来想要如意生活,竟是这样艰难的事情。
原先不食烟火的谢怀终于从天上滚落至人间,摔得一身世俗,竟也开始发起火来。
“她根本就不想我纠缠,不想与我有过多关系,我又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
闻涿气得想笑,不管不顾地抓着他便往外面走去:“我不管,如今越寒宫内望阿婵就跟狼看见肉一般,她眼伤未愈,你跟我一块去寻她。”
闻涿的动作好似牵扯到了谢怀的伤,他眼神都涣散了些许,却听闻他的话,还是强撑着离开。
二人不知姜婵去了哪里,整个越寒宫内也空无一人。
他们地毯式搜寻,也没能找到姜婵的身影。
谢怀心系她的安危,惴惴不安,捂着胸口急切地找着。
却在一处廊亭,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桑昭抓着越澄的胳膊,拽着她不知要到哪去。
谢怀怔怔:“昭昭?”
桑昭身形一顿,慢慢转过头来。
望见他,恬然一笑:“是你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谢怀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奇怪,正欲上前:“昭昭,你怎么了……”
“不要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闻涿撕心裂肺地喊,瞬间叫停了谢怀的脚步。
闻涿冲上前,挡在谢怀面前,一脸警惕地望着桑昭。
之前姜婵让他小心桑昭,那时警惕的语气至今让他记忆犹新,望着眼前明显不对劲的桑昭,闻涿不敢放松。
“怎么了?”
谢怀不解地问。
桑昭却明显不在乎闻涿,她只望着谢怀,一脸期待:“你既然没死,那越寒宫的秘宝呢?你拿到了吗?”
一提及秘宝,她身边的越澄身形明显瑟缩了下。
谢怀被她问的茫然,只摇了摇头。
桑昭啧了一声:“看来曾经闻名遐迩的谢枕流,也不怎么样吗。”
被她话语里的薄凉刺到,谢怀忍不住上前两步:“昭昭,你怎么了?”
“她不是桑昭!”闻涿恨极地抓他的胳膊阻止他上前,“你看不出她不对劲吗?”
“那又如何!”谢怀望着他,眼中满是怒火,“当初在南海陷入秘境,你再怎么不对劲昭昭也要救你,如今她这样,你就要与她划清界限了?!”
南海中桑昭对于闻涿过于关心与热切的态度一直深深记在谢怀心中,积压许久的情绪如今终于爆发了出来,一向淡漠的他冲着闻涿发起火来,声音中满满都是他未曾察觉的嫉妒与醋意。
“什么南海……”闻涿有些茫然。
瞬间,闻涿面色惨白,他望着谢怀,声音满是颤抖:“你记得?当初太虚幻境,你也在里面?那个人是你?”
再结合他的话,闻涿如遭雷劈。
“你……你……”
闻涿气得失语,震惊到后退了两步,他指着谢怀,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望向他的眼神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与浓烈的心疼。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谢怀对于桑昭不可理喻的情深,明白了他对姜婵过于疏离的态度,明白了这一切阴差阳错,所带来的荒诞与可笑。
分明就是毫不相干的性格,闻涿忍不住想,怎么会认错呢?
桑昭那样娇惯的性格,就算再蠢笨,也绝对不会将她与姜婵混淆。
脱离了□□,两个毫不相似的灵魂,谢怀他,他怎么会认不出呢。
原来他一直深爱的,偏袒的,一直都是那个幻境之中无畏无惧的姜婵。
那个一直在被他的冷淡所伤害的姜婵。
在盛怒之后,便是无边的心疼。
也许姜婵仍旧以为谢怀爱的是桑昭,他们自小相伴长大,情深不寿。
所以她才不争不抢,将自己拯救谢怀的过往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她不想在谢怀心中留下过多的负担,她只希望谢怀快乐。
其他的别无所求。
他就说呢,他们三人自小相识,谢怀生前对于桑昭也是一直不咸不淡的态度,一直都是桑昭疯狂地迷恋他。
怎么重活一世,二人就心意相通了。
如今他得知真相,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叫姜婵知道,她该多么心寒。
你深爱的人只是换了个躯壳,你便认不出了。
那这样的爱,真的算爱吗?
谢怀见他神色不对,也没多想,只一心想去看看桑昭究竟怎么了。
闻涿拽住他,用力到让他手臂发麻。
手指死死掐着谢怀的胳膊,上好的布料都被他抓皱。
“别过去……”
谢怀正欲反驳,却瞧见闻涿恨极的一双眼。
“我叫你别过去!”
闻涿是有私心的,他不想告诉谢怀,甚至想一直这样隐瞒下去。
左右姜婵已经对他厌弃,只要他不知道真相,只要他不去纠缠姜婵。
阿婵,阿婵。
那样好的阿婵,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谢怀也终于发了火,他推开这个自小相识的同伴,语气激烈:“昭昭对你这样好!在秘境她不顾生死也要救你出来!当初你被夺舍,她也带着你在月下出逃!”
想到那亲密的画面,谢怀眼中便满是醋意:“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我永远也不会忘!忘记的是你!负心的人是你!!”
被谢怀提及,他又想到了姜婵在幻境之中痴迷谢怀的模样,那时的她意气风发,满心满眼都是谢怀。
闻涿眼泪瞬间就出来了,他想到在咸宁的那夜,撞上谢怀的那个晚上,姜婵吃着糖,却仍旧掩饰不了浑身的落魄与神伤。
她眼中破碎的神情险些杀了他。
闻涿终于忍不住,对姜婵的心疼与痛楚甚至战胜了自己对她的爱意。
他掐着谢怀的衣领,用力到渗透着恨意。
他想不通,姜婵为何痴迷的是他,迷恋的是他,爱上的……是这个可能三界中对于感情最看不清的他。
闻涿双眼红的吓人,额际青筋都气得爆出,他哽着喉咙破口大骂。
“当初在南海的是阿婵!与你朝夕相处,练剑饮茶,一直一直都是阿婵!!”
谢怀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停滞了所有动作,大脑一片空**,只留下闻涿怒不可遏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你说你爱她!你分得清你爱的是谁吗?!南海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秘境,那是太虚幻境,阿婵进了桑昭的身子,那样明显,天差地别的性格你都分不出。”
“你他妈的还敢说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