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靠近桑昭, 还未等思念的话传达出口,力气被人全部抽空了一般,姜婵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
与此同时, 恐怖的灵力威压瞬间烟消云散。
“阿婵!”
闻涿来不及去擦唇边溢出的血, 急忙接住摔下的姜婵。
他不住地摇晃姜婵的肩膀, 害怕的要命:“阿婵!你别睡阿婵!”
而在闻涿看不见的地方, 漫天的风雪之中,突兀的小木屋□□的屹立在那里。
而在屋中**, 再度沉睡的谢怀安静苍白的躺在那里。
与往日不同的是,重伤过度的姜婵也被强制留在自己灵府之中温养。
她昏迷着躺在谢怀的怀中,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窗外风雪簌簌, 他二人犹如末日废土中的两簇花草, 只剩下彼此, 也只在意彼此。
*
姜婵似乎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在梦里, 她仍旧是千鹤岛每日没心没肺, 渴望着出岛的快乐小孩。
后来她亲手打碎了那场梦。
她无法回忆周自渺那日的神情, 千鹤岛周遭的海浪翻腾汹涌,雷电裹挟着暴雨轰鸣落下,姜婵知道, 这是周自渺的灵力失控了。
他残暴地运转着灵力, 试图能将姜婵留下。
狂暴的阵雨下, 是姜婵没有回头的背影。
姜婵在一片泪水中醒来。
睁开眼的时候,积蓄已久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落,没入耳边。
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去的事。
救下谢怀之后, 原先平静的时光就像摔落的镜子般四零八碎,有的时候, 面对追杀和每一个无法安定入睡的午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下去的。
她只知,在她疲倦时,在她绝望挣扎时,她只消看一眼灵府之中安睡的谢怀,看着他温养成活的神魂,一切负面情绪都会烟消云散。
姜婵头疼欲裂,神魂就像被人撕裂一般尖锐的痛,她按着额角,从**坐起。
双眼一股清凉,睁开时有微弱的刺痛。
首先看到的就是闻涿那张十分担忧的脸。
他望着姜婵,嘴唇嗫嚅,眼里满是心疼与害怕:“阿婵,你哭了很久,你梦到了什么?”
姜婵不愿去回想,只摇了摇头,沙哑着开口:“那人呢?死了吗?我们如今安全了没有?”
“放心吧,”门外有一道男声十分沉稳地接话,像要给足她安全感,说的极为缓慢,“你们现在十分安全。”
姜婵警惕地望着门外。
门后的黑影现身,是一道极为宽阔的身影,年岁些许沧桑,衣着华贵,谈吐有礼。
闻涿安慰地按住他的手腕,开口:“你别怕,这是我叔叔,也就是闻家的家主。”
男人冲姜婵点点头。
闻涿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你,在你昏过去之后不久,我跟桑昭就喊了家里人来,那黑衣人不知去向,不过重伤过度,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姜婵没有在意他说话时眼神的躲闪,倒是他叔叔闻涵,挑了挑眉,望了他一眼。
“桑昭被她家中人带走了,我跟叔叔留在这陪你,怕你身体出事,也不敢带你跋涉回闻家。”
“你眼睛的伤,我叔叔已经替你看过了,往后只要小心护理,不会有什么大碍。”
姜婵点点头:“多谢。”
她正欲起身下床,闻涿惊道:“你去哪?你如今重伤初愈,要多休息才行!”
他咬咬唇,央求道:“不然阿婵,你跟着我回闻家吧,我带你好好养伤,闻家仙草灵药多的是,你随便吃也没关系…”
“闻涿,”姜婵打断了他的话,认真的看着他,“我把你的剑弄坏了,对不起。”
闻涿突然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长凝剑在谢怀离去之后,又变回了一分为二的破烂,闻涿从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姜婵这样认真的对他道歉,却是叫他哽了喉咙,眼泪氤氲,说不出话。
姜婵这段时日,光想想便知过得绝不简单,她多苦啊,她为了救谢怀,奔走逃命,夜不能寐,过得都不是人的日子。
若是生在别的什么宗门,叫长辈知道,一定心疼地什么仙器灵宝都想送给她,然而如今她只是弄坏了自己的一把剑,却还这样内疚。
闻涿嗓子卡住,眼泪朦胧的望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见他许久不说话,一旁的闻涵没忍住,接道。
“只是一把剑而已,对我们闻家来说算不得什么事,但你救了闻涿,这是我们闻家如何也报答不了的。”
闻涿说不出话,止不住的点头。
他又忍不住恳求:“阿婵,你跟我回闻家吧,你不是想要窄刀吗?我去学,我去做给你好不好?”
闻涵心中一跳,面上却依旧不显。
只是姜婵听了他的话,淡淡笑了:“不必了。”
她摸摸闻涿的发,神情温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很重要的事,闻涿当然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他面上痛苦,又道:“那,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送你去,这样可以了吧?”
姜婵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没有了表情,平静地盯着他看。
“别再问了闻涿,”姜婵的神色突然有些清淡,“我不能告诉你的,认识你我很高兴,但是出了这个村子之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
姜婵的眼睛又变回初次见她时那样平静无波,淡漠疏离,恍若这段时日的相处都是假的。
若是别人不知晓,定会说姜婵冷血无情,但闻涿明白,她是在努力地跟所有人都断开联系,圣屿殿的爪牙不简单,她不希望任何人因为她的关系受到牵连。
闻涿心疼至极,却无法改变她的心意,他只能颓废地看着姜婵起身离去。
闻涵见他心情十分低落,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追姑娘嘛,被拒绝也并不丢人。”
继而又狡黠道:“不过既然你肯为了她开始学习家族的手艺,这点倒是令我十分欣慰。”
闻涿红着眼死死瞪了他一眼:“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情情爱爱,你情我愿,像她这样品性的姑娘看不上你,意料之中。”
一手按住即将发怒的闻涿,闻暄又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简递给他:“不过她独自一人,修仙界如今祸乱不止,确实是危险了些。”
闻涿看着他手中的竹简,眼中微光稍稍闪烁了下。
姜婵出了房门才知,原来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晚娘家中。
正是午后的时候,整个村落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有些诡异。
姜婵找了一圈,也并未寻到晚娘和她的孩子。
闻涿追了出来,姜婵看向他,疑惑地问:“晚娘呢?”
姜婵望见闻涿,他的那双眼睛里尽是悲痛与不忍:“阿婵……”
“奉仙镇上下,除却我们与桑昭……再没有人醒过来。”
*
奉仙镇面积不大,地理也偏僻,人口总共不过百来人。
然而这百来人,如今一夜清零。
“桑昭被她家人带走之后,我出去探勘,发现所有人都死在了家中。”
“他们……都没能从幻境中醒来。”
姜婵面不改色地听他说完,好半晌才缓慢开口:“那死去的人们,他们在哪?”
“这些日子被我们安置在了后山。”
姜婵起身,身形微晃,勉强站稳后:“带我去看看吧。”
三人一路走至后山,姜婵望着漫山遍野的灵牌,深吸一口气,胸腔之内仍旧郁结丛生。
天地回暖,春风慢慢,后山四处山花遍野,一片祥和。
唯独多了那密密麻麻的坟包。
姜婵双膝一弯,竟是直直跪了下来。
“阿婵!”
闻涿脸色一变,瞬间领悟了她的想法,就要拉她起来:“这一切都是定数,你干嘛又揽在自己头上!”
姜婵无言,只是挣脱了他的手,又直着腰弯了脊背,跪伏下去,深深磕了一个头。
姜婵知道,因为追查谢怀的事,有太多凡人死于圣屿殿的手中,虽然是圣屿殿犯下的过错,但她也会止不住地想,她要是没有来奉仙村,是不是这个村子也不至于被这样屠杀?
对不起。
姜婵双眼无神,却是悄然落了一滴眼泪,眼泪碎在杂草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见拦不住她,闻涿咬咬牙,竟也一撩衣摆,跟着她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
直将额头磕出一个肿包。
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闻涵也静静看着,并未阻止。
闻涿来不及摘走额上的杂草,只望着眼前灵牌,发狠道:“若不是我贪玩,从家中跑了出来,在这无用拖了阿婵后腿,或许她早便解决了这些怪事,你们泉下若是有怨,便都来怨我吧!别去为难她。”
“噗、”
姜婵终于笑了出来。
闻涿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扯得理由也是荒诞至极,但她明白,闻涿不过是想减轻她的内疚,让她心中好受些。
“谢谢。”
她望着那个单纯的男孩,歪着头,轻声道。
*
回程的路上,闻涿显然心不在焉的。
闻涵摸着他的脑袋:“这一趟你是玩开心了,明日一早便跟我回城。”
闻涿正欲反对,对上闻涵没有表情,显得异常漆黑的双瞳,一下子没了声音。
“别再动那些歪心思。”
闻涿没办法,只得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望向姜婵:“阿婵,明日一起走吧,你放心,我绝对不让你跟我回家,至少这最后一段路,我们一起走完吧?”
姜婵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破天荒地没再坚持,点点头答应了。
闻涿傍晚正准备睡下时,他的窗户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闻涿:……
十分熟悉的招数,闻涿悄悄打开窗门,哀怨地望着姜婵:“你怎么能学我这招呢,半夜找男生可是很危险的,你不许找旁人用。”
姜婵笑吟吟的没说话。
闻涿见她这样,心下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他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闻涿一惊:“不是说好了明日一早一起出门的吗?”
姜婵笑笑:“闻涿,我不喜欢离别的场景,眼下我能来找你道别,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有情分的了。”
“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让我跟你一起走,无非就是想偷偷甩掉你叔叔,跟着我是吧?”
见她早便看穿了一切,闻涿瞪大了眼睛:“你一早便知道了?所以你答应我,根本就是骗我的?”
姜婵歪头:“是你先骗人在先的。”
她望着浓烈不舍的闻涿,语重心长道:“闻涿,你不明白,我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不希望你追问,也不希望你再跟我纠缠,此次相遇,我会永远记得你的,但请你尽早把我忘了吧。”
哪有这样无礼的要求。
什么不明白,闻涿在心中轻轻摇头,如今这天下,不会再有比他更明白姜婵的苦衷的。闻涿清楚,她不想让自己知道,于是他只能装作一切都未暴露的样子。
“你要去做的时候,很危险,对不对?”
闻涿在月下轻声问道。
姜婵并没有反驳,只是轻点了点头。
“那,其实你也不一定是不希望我记得你,你只是想我不要陷入你的危险,对不对?”
姜婵倏地一惊,没想到幻境一事后,闻涿这傻小子竟然突飞猛进 ,变得这么聪明了。
她正欲开口反驳,闻涿按住她的唇,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理解你,在你完成它之前,我不会去找你,但是姜婵,”
闻涿的眼神简直像琉璃一样破碎:“你总得,总得让我确保你的安危好吗?”
他掏出三枚竹简,强制性地递到姜婵手边:“这是我闻家的竹简,每一枚都可以幻化成你想要的武器,关键时刻可以保你一命的,你将它们收下吧,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闻家的万兵竹简,外头多少人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有一次在典当行,卖出了七千万上品灵石的天价。饶是如此,闻家也早便不对外出售了,这么多年来,只有对闻家有恩的人才能得到一枚。
这样名贵的东西,闻涿一下找闻暄抢了三枚,若不是闻暄身上只揣了三个,只怕要被他抢光。
三枚,足够买下几个山头了,救命用的东西,却还要巴巴地求别人收下。
姜婵失笑,也是实在推脱不下,她望着闻涿心碎的眼神,觉得再拒绝,只怕他要崩溃。
“……那我要一个好了。”姜婵拗不过,捏了一个收起,她望着闻涿,眼神深远,似乎要将他牢牢记住。
月下的风那样温和,姜婵冲他点点头:“再见了,闻涿。”
姜婵也没有行李,一身轻衣来,了无牵挂去。
唯一要带走的,只有她灵府的那一位。
闻涿见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忍不住大声喊道:“等你解决了所有的事!记得来闻家找我!我会为你打一把最好最漂亮的窄刀!我会一直等你的!!”
闻涿的呼唤被夜风带远,传至姜婵耳中,她没有转身,只是遥遥地,潇洒地摆了摆手。
等到姜婵彻底离开了,闻涿才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闷笑声。
闻涿探出身子,瞧见房梁上的闻涵,恼羞成怒:“你偷听!”
闻涵从房梁翻下,扯了扯他的脸:“有没有良心?我三枚玉简都给了你,如今只是在屋檐吹吹风,谁知道还能听到这么一番苦兮兮的告白。”
闻涿挣脱他,红了一整张脸:“我不管!你就是偷听!你,作为代价,你不准把这次的事告诉我娘!!”
“我哪次出卖过你?”闻暄嗤笑一声,“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跟我,还有南海的人,说的是姜姑娘救得你们,但面对姜姑娘,你又说是我出手解救。”
闻暄的眼睛忽然狭长,玩世不恭的眼底忽的深如海底:“你瞒了我什么?在桑家小姑娘昏过去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
闻涿沉默不语,并未开口回答他。
见他神情落寞,闻暄自然也舍不得也追问,闻家的宝贝命疙瘩差点出事,此刻平安就是最好的。
他叹了口气:“跟我回家吧?这次出来学到了很多吧,是不是要好好修炼,好好跟着我学打铁了?”
闻涵摸摸他的头:“姜姑娘虽说你如今远配不上她,但等你好好沉淀几年,说不定她会改变心意的呢?”
不会的。
闻涿苦涩地闭上了眼。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他心中跟明镜似的。
他的这点喜欢,在姜婵对谢怀的磅礴情感中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
修仙界觉察到那阵寒凉,锐利的灵力时,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他们遥遥望向远方,眼底尽是一片震撼与狂喜。
那是谁都无法忘记的,枕流仙君的灵气。
他真的没有死!他真的还活着!!
无穷无尽的炼狱,高温炙烤着空间。
无边的岩浆滚烫蔓延,汇成一片宽阔的火海。
忽然,滚烫的火海之中钻出个身影,他□□着上身,旖旎的黑色长发缠绕在身后,发丝被岩浆炙烤着,却没有变成灰烬,在发梢留下流动的艳红痕迹,远远望上去,就像是火星在发间舞动。
身子异常的苍白,墨色长发勾勒着身形,显得妖冶无比,他的双眼之中,飞速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茫然又漂亮的墨色瞳孔。
额间盛开着一瓣花型,红的像火,在烈烈燃烧。
他自火海之中现出,茫然地望向灵力暴动的远方。
“真是恭喜你了。”
岸边,有人在调侃地笑着:“你心心念念的小师弟,原来真的没死。你们师门除了你,还剩下一个嘛。”
原铉云宗亲传七弟子明朝越,望向远方的视线迟迟不愿收回,他额间的妖花在波动的情愫下盛开的愈加糜烂鲜红。
苍白的嘴唇嗫嚅,颤抖着好半晌才呢喃出轻微的一句:“…小九。”
*
“姑娘!姑娘!”
漫漫风雪中,姜婵飞散的意识回笼,意识到身后的人是在叫自己,她回过神去望向来人。
喊人的猎户像是没想到此人会是这般漂亮。
像是不惧寒冷,在风雪盛行的北境之地仅仅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衫,看着单薄的要命,脸色却依旧红润,也不知是体温正常,还是被这不要钱的寒风刮出来的。
撕成长条的外袍被她当做围巾,简单地遮盖住口鼻,堪堪露出一双过分漆黑的眼睛。
围巾过长的部分被随意地甩在了身后,被风一吹,猎猎地在风中飘**着。
姜婵澄澈的眼睛望着猎人,见他许久未说话,疑惑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猎夫这才反映了过来,想着家中小女与她差不多的年岁,不赞成地紧皱着眉头:“你这样哪成啊,这么冷的天只穿这么点,还往最深的山里走,你不怕出不来啊?”
姜婵弯了眉眼,又想到什么,生生将开朗压下,她摇摇头:“我向来不畏寒冷,大叔您回吧,我要到前面去办点事。”
这附近连村落活人都少的要命,要不是他要在边境处巡查,也不会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办事?”猎夫显然不信,“这附近连人都没有,雪山里面更是鸟的影子都没,你能去里面办什么事,你可别是想不开,我告诉你,你正年轻着,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
见越扯越远,姜婵无奈,说道:“我要去找玉尘观。”
姜婵这段时日打听,翻阅古籍,济泠仙山的那位,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遥仙,最后一次出现,便是玉尘观的记载。
玉尘观被凡间的众人视作一道天界的道观,传闻中说道,你可以在玉尘观实现任何心愿,修仙界中有一位修士气运在身,也曾真正遇见过一次玉尘观,他在那里碰见过逍遥仙。
于是凡尘更是将其传的神乎其神,说道玉尘观不仅是凡人的神观,更是修仙界的神观。
然而天地茫茫,没有人真正知道玉尘观在哪里。
记载中只含糊不清地写着,它在北境雪山的深处。
猎夫听闻,望向她的眼神中不仅有不赞同,更是看傻子一样的怜悯。
“快回家吧,”他道,“这么多年,没有人真正找到过玉尘观,他们走进这座茫茫的雪山之中,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他看姜婵怜爱,好言劝说:“你年纪也不大,能有什么值得你赴死的心愿?不如回家去,好好活着才是硬道理。”
姜婵浅笑,却并没有说话。
她还是作别了猎夫,在他不解痛惜的眼神中,坚定地走向那座看不见尽头的雪山。
为了能让谢怀死而复生,能让谢怀重新回到这世间,赴深渊下黄泉,别说是一座小小的雪山,便是炼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
白雪茫茫,很快视野中的一切都只剩下漫天的雪色。
姜婵转过身,倒着身子走,不去看那刺眼的白色,只盯着自己暗红的围巾,顺着它飘起的风向一个劲地往后走。
就这样,姜婵都不记得自己走了有多远,她的双腿被风雪浸湿,逐渐感知不到知觉,仅凭着惊人的毅力,在坚持着前进。
“来了来了!”
空**的风声中,倏地传来一阵娇俏欢喜的声音。
姜婵身子僵住,慢慢回身看去。
“居然真的有人来了!!快,你快……”
姜婵暗红的围巾被她解下,她望向一瞬间安静的少女,严肃地紧皱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昭原本雀跃的心情在望见姜婵之时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她铁青着脸色,咬着银牙:“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
姜婵冲她身后望去,除却还有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外,一道古朴陈旧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视线上移,姜婵沉了脸色。
破旧的牌匾上,写的正是“玉尘观”三字。
姜婵不相信巧合,于是她后退两步,警惕地望向桑昭,嗓音狠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目的?谁让你来的?”
见她警惕的样子,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凶恶之人,桑昭的脾气也跟着上来,她指着姜婵恶狠狠道:“之前在奉仙村,若不是我及时叫来救援,你早就死了!你刺我一剑的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眼下你这又是什么态度!!”
风声狂暴,仍旧遮盖不了桑昭清脆愤怒的声音。
“是她刺了你?”
一道极为阴沉,狠厉的声音自姜婵身后传来。
她倏地一惊,望向桑昭身后,原先那道高挑的身影在一瞬间不见了,下一秒,姜婵的咽喉便被紧紧扣住。
姜婵反应过来了,但被寒气浸湿的双腿却不听她的使唤,没能躲过。浑身上下最为脆弱的地方被人死死扼住,姜婵被迫仰起头,发出一声痛呼。
身后的男人怀中体温阴冷冷的,让姜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记得你告诉我,你肩头的剑伤是圣屿殿的人刺的,怎么我看这姑娘,如何也不像圣屿殿之人?”
桑昭被他极快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姜婵难看的脸色,惊得上前跳起:“你快松开她!!”
男人声音极冷,手下动作也狠厉干脆:“她伤了你,便该以命相抵。”
桑昭动了怒:“你忘了那小僧交代我们的事了!郁冶!你给我放开她!!”
唤做郁冶的男人见她真的生气了,手下一松,姜婵便跌坐在雪地之中。
阻碍的空气重新流动,冰冷的寒气在她喉管内涌动,带出一阵刺骨的锐痛,姜婵捂着喉咙,咳嗽不已。
桑昭见她这样,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她瞪向郁冶:“下次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伸手,望向姜婵,神色复杂:“…起来吧,你别跟他计较,跟我进来,我解释给你听。”
姜婵幽暗的眼底望向桑昭,终归还是拉着她的手站起,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
观内陈设不似外头破旧,内里一片温暖干净。
也不知是哪来的暖澄澄的光线,将佛堂照的一片明亮。
一个光脑袋的小孩跪坐在神台下,穿着一身僧袍,低着头闭着眼,虔诚地双手合十。
而他跪拜的神台之上,一帘薄纱轻垂,覆盖住了所有画面。
桑昭站在一旁,忍不住惊喜道:“我原以为要等上个一年半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来,看来玉尘观难找的传言,也并不属实嘛。”
闻言姜婵忍不住侧过头瞥了一眼,正对上桑昭满心欢喜的眼神。
“快姜婵,”桑昭趾高气昂,“你也是有心愿求于玉尘观吧,你快说出来。”
姜婵心下疑云重重,并未答话。
还是那跪坐的小僧开口道:“玉尘观之道,欲求一事,需以力行。当你完成了玉尘观的要求,玉尘观便会回馈你的请求。”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用甚是清明的眼睛望着姜婵:“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姜婵仍旧沉默,好半晌她才沉声:“我要求见逍遥仙。”
“逍遥仙?那个济泠仙山的逍遥仙?”桑昭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没事吧?你要见一个虚无缥缈的仙人?”
姜婵并没有搭理她,只死死地盯着小僧看,声音轻轻:“如何,能办到吗?”
光头的男孩凑近薄纱,附耳过去,安静半晌后,他又站回众人面前。
“师父说,他要雪山深处的天幽灵草。”
此话一出,在场人皆是脸色一变。
小僧淡淡道:“将灵草带来,你的愿望得以实现。”
“你别太荒谬了!”
一旁的桑昭倒是先发起了火:“天幽灵草百年难寻,这茫茫雪山,你让我们从何找起?“
就连那个叫郁冶的男人也冷笑一声“没本事就是没本事,随口胡诌一个仙草,我们要真的能找到,还来找你做什么?”
姜婵微微挑眉:“我们?”
桑昭瞪她一眼:“你以为我好心帮你吗?这沙弥说了,要帮下一个来的人实现心愿,他才实现我的。”
“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让你们去找,”那男孩道,“玉尘观会给你们线索。”
“现在,”那小和尚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随手一抬,身侧的大门打开,露出鸟语花香的别院,语气温和,“时候不早了,诸位休息吧。”
外头明明是风雪交加的恶劣天,观内却居然有胜似春天的别院。玉尘观真不愧为道观中的仙界,其中背景修为无法想象。
姜婵湿了鞋袜,本就难受着,听闻也不客气地就往别院方向走。
临进门,她又转头问道:“敢问小师傅名讳?”
男孩站在阴暗处,淡漠笑着:“小僧名玉鸿,玉尘的玉,鸿雪的鸿。”
*
“你与他扯这么多,不会真的要去找天幽灵草吧?”
桑昭跟在姜婵身后,一脸崩溃:“拜托,我们南海收录天下仙草,这个天幽灵草早便灭绝百年,找不到的。”
她扯着姜婵衣角:“要不,你换个愿望?见什么逍遥仙,你换个容易点的愿望说不准会简单些。”
姜婵回身望她:“你呢?”
桑昭:“啊?”
“你许了什么愿?你怎么不换一个?”
桑昭的表情一瞬变得难看万分。
郁冶两步上前,大掌像烙铁一样钳住姜婵胳膊:“你给我态度放端正些,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这么跟昭昭说话?“
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桑昭:“这人谁啊?”
桑昭:“…我哥,飞鸿剑派的宗主,叫郁冶。”
她恼羞地望向郁冶:“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别跟个暴力狂一样丢人行不行?”
姜婵用了点劲,挣脱开,将郁冶的手甩飞。
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望着桑昭道:“你可以待在这里,这事比奉仙村危险,你在这等我回来就行,我会成功的。”
桑昭正想反驳说她哪来的自信,想到奉仙村的时候,自己昏迷之前她展现出的强大灵力,那高深莫测的修为,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她一方面真的不太敢去,一方面又苦于玉尘观的要求。
姜婵看破她的纠结:“反正玉尘观只要你完成下一个人的任务,只要我任务完成了,你有没有一起关系不大吧。”
桑昭闻言,眼神复杂地望向她:“你,你为何甘愿为我如此?”
“不是为你,”姜婵颇为无语,“这只是我的诉求,没必要搭上旁人的性命。”
她有些疲倦:“可以了吗?可以的话能让我先回屋洗漱一番吗,走了这么久雪路,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桑昭复杂地望着她走远,随即瞪向郁冶:“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为难她。”
“这就是闻涿近来痴恋的那个女子?”郁冶抱臂环胸,不屑,“傻帽看上的人,脑壳也是憨的。”
“郁冶!”
“好好,”他摊手道,“我不说了就是。”
*
换下湿透的鞋袜,姜婵烧了些热水,僵硬的双腿没入沸水中,苍白的小腿一点点染上血色,她的思绪才开始缓慢转动起来。
天幽灵草,她之前在千鹤岛的藏书中见到过,这株仙草堪称药修的宝贝,只要有这株草,天下便没有治不好的顽疾。
甚至有人说,她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姜婵眼底变得晦暗,她不知道那玉鸿是不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是为了救谢怀求见逍遥仙的。
这灵草,简直就是为了她的心愿而提出的要求。
她不由又想到,那桑昭是许了什么愿,为何她的要求那样古怪。
正想着,响起了叩门声。
姜婵简单收拾了下,开了门。
桑昭扭捏地站在门口:“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没有跟着你,我是为了我母亲上玉尘观求医的。”
那个传闻闭关不出的南海岛主?
姜婵忽然想到在奉仙村的太虚幻境中,最终在幻境坍塌时,她遥遥看见的幻象。
一个被囚禁在水牢之中的,相貌与桑昭十分相似的女人身影。
可以猜到,那就是桑昭的母亲,桑洛。
桑昭喋喋不休:“五叔说我母亲病的很重,求了许多医仙都没用,他劝我来北境的雪山试试运气,说不定就能碰上传闻中的玉尘观呢。”
“没想到,我的运气真的这么好,一找就找到了。”
姜婵心下有了猜测:“所以,你的心愿是,”
“我想让我娘好起来。”桑昭小声,“若是能愿意出来见见我,就更好了。”
若是她的心愿也是为了求医,那么那株灵草说不准是为了桑昭准备的。
但姜婵就是心下惴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想不出来,她也只能拍拍桑昭的头:“回去吧,我自己解决就行。”
桑昭一挥手,拍落的她的,恨恨道:“你别小瞧我了,奉仙村就是你一个人占尽了风头,我告诉你,这事牵扯上我娘,我也会跟你一起去的!”
说罢愤愤离去。
姜婵对她的脾气也没辙,关上了门就准备浅浅休息一会。
临睡前,她照例进灵府中看了一眼。
谢怀的身子比较之前,看着有实感多了,许是姜婵这段时日的灵力供养,让他面色都红润许多,栩栩如生,下一秒就要睁眼一般。
她坐在床侧,安静地望着,轻轻开口:“离见到逍遥仙,只剩最后一步了,谢怀,你马上就能醒来了,你开心吗。”
床榻之人自然不会回应。
她拂过谢怀的脸,谢怀的衣摆,谢怀的手指。
“我很开心。”
姜婵眼底缱绻:“谢怀,我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说完后,姜婵便出了灵府,沉沉睡去。
她没有看到,刚刚被她撩拨过的指尖,轻轻的,微弱的颤栗了下。
就像一片细弱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入水面,没有引起涟漪,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