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有些愕然:“难道你要这个,是你早就知道这后面需要用到灵哨?”

姜婵安静地望着书架后的机关,五个凹槽,是正好可以放下灵哨的大小。

她半晌没有说话,虽然早知最后离开一定跟这5个灵哨有关系,但联想到方才河神的话,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虚幻境真的这么好心,直接将离开方法呈现到你面前?

姜婵叹了口气,正欲后退,望见谢怀手中的灵哨。

“义字?”她奇怪地抬眼看他,“你哪里来的?”

“我师姐的,她…她由我代为保管。”谢怀一本正经道,“你要吗?”

姜婵是想要,但她摇摇头:“你师姐让你代为保管,我还是先去问问她。”

谢怀见她真的要,有些着急地往她手里塞,像极了他师姐:“其实是师姐交给我的,你拿着吧。”

在某些方面,谢怀与闻涿真的很像,他们都是被家中长辈分外宠爱,谢怀自拜入宗门后,里里外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他只需要修行,与下山履行剑尊的嘱托,但每一次外出惩恶扬善,都会有师兄师姐陪同。

他们过分的宠爱被谢怀视作理所当然,姜婵不喜他这样。

她严肃地转过身,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道:“你师姐送给你,是因为宠爱你,但若是我想要这个,我可以自己跟她说,你不可以代替你师姐做决定。”

见谢怀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从来没有人对他说教过,人人只会称颂敬仰恭维他,尽快姜婵已经将语气柔和,他也实在难以反应过来。

姜婵握住他的手:“现在,我们一起去找你师姐,好吗?”

谢怀被她拉着,回过神来,他难免有些失落地收回玉哨,“嗯”了一声。

*

山上一处早已荒废许久的破庙中,围聚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少女。

徐茗包裹着林津津的伤口,心疼地差点落泪:“你也太冒险了,就算你学过体术也不能这么鲁莽。”

眼下没有灵力也没有草药,徐茗只能强行止血随意包扎起来。

林津津摇摇头:“你别忙和了,不是什么要紧伤,流点血就没事了。”

她看着徐茗跟她生气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怎么了,我不趁早救你们,难不成还要等城主将你们推下山崖一个个去捞吗?”

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徐茗瞪了她一眼:“灵力被封,你也和普通人无异,你逞什么能?就不能一步步制定了计划缜密行事?万一泺城有增援,你怎么办?”

林津津还想嘴硬,徐茗通红的眼眶包着眼泪,摇摇欲坠的,眉头蹙着心疼地望着她。

林津津:……

算她认栽。

替她把伤口全部整理好,徐茗望向她们身后的女孩子们,除却几个参加试炼的,绝大多是都是面黄肌瘦,手无寸铁之力的凡人。

“你打算怎么办?”

林津津摇摇头:“我已经通知小九了,等他来再说吧。”

正说着话,守着门口的几个小姑娘欢喜地跑过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眼中带着细碎的光,在午夜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她们原以为自己的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被城主大人抗推出去活祭泺河,草草了结这悲苦的一生。

没曾想会遇上这么几个人美心善的姐姐,像是天神下凡,将她们拯救。

林津津等人的地位在她们心中早便取代了那劳什子河神,女孩们雀跃地说:“一个白发姐姐,一个没表情的哥哥,他们来了来了!”

姜婵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堆衣着破烂的女孩们,将坐在庙台上的林徐二人团团围住,林津津衣衫带血,眉眼俱笑,月光透过破败的瓦顶投射在她二人身上,那样的圣洁。

位上的林津津看到他们,开心道:“你们来啦。”

*

“太危险了。”

饶是姜婵,在听完林津津的描述之后,也不赞同地沉了脸色:“你完全可以等到我跟谢怀晚上相聚时商议再一起出动,就算泺城兵力不济,也不值得你一个人冒险。”

徐茗一脸“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止不住地点头:“何苦那么着急。”

“我怕夜长梦多,”林津津故作轻松道,“再说了,我身为此次试炼中最为年长之人,岂能让你们这些小辈犯险?”

“年长什么?!”徐茗嚷嚷,“你才比我大一岁!”

林津津:“一岁也是大!只要有我这个师姐在这,就不会让你们有危险。”

不知怎的,望着这样的林津津,谢怀猛地心头一痛。

炙热,滚烫,炼狱般的痛楚朝他惊涛骇浪地袭来。

“小九!!”

在一片被高温炙烤扭曲的时空中,林津津满脸血泪,她抱着自己,血肉滚着业火簌簌落下,舔舐燃烧他的外袍。

林津津边哭边哄他:“有师姐在,小九不怕。”

“谢怀!”

谢怀猛地回过神来,面色惨白冷汗连连,针扎般的刺痛袭入大脑,令他痛苦地喘息。

姜婵虚搀着他:“谢怀?你没事吧?“

谢怀抬起头,正对上林津津担忧的神情。

他一怔,随即有些疑惑,记忆如潮水般来去,这么一会功夫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他摇摇头,望向师姐:“师姐…我没事,谢谢……”

林津津心神一震,说不出话来。

面对姜婵眼神的鼓励,谢怀顿了顿,又道:“师姐,你的灵哨,桑昭说她需要,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姜婵接着她的话茬:“津津姐,这个义字的灵哨,可不可以给我呢?”

林津津看着二人眼神交流,你来我往的,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桑昭真切诚恳地说:“昭昭,等出去了,你一定要来一趟铉云宗。”

咱们铉云宗,真的离不开你这个弟媳妇。

姜婵:?

月落日升,等到城边旭日照射时,一行众人终于商讨出了结果。

林津津将在庙中搜刮来的最后一个礼字的玉哨,郑重地交予姜婵。

“今日城主一定会想尽办法调动全城百姓拦住我们,”林津津神色凝重地嘱托,“这么一来,城主府今日一定没有看管,我与其他人想办法拖住他们,你们尽快。”

姜婵握着手中的灵哨,眼底幽暗,迟迟不动。

林津津见状,握住她冰冷的手:“放心,我师弟会陪你一起,他不会让你受伤的。”

“昭昭。”

姜婵抬头,林津津站在昭阳下,笑的春风和煦:“我们小九,可就交给你啦。”

说罢,便带着徐茗,及试炼的一干少年们转身,潇洒地走远。

姜婵霎时红了眼眶,不仅仅是林津津这几句戳人的话。

她是深刻明白的,林津津死于铉云宗的阵法,铉云宗上下除了谢怀留有一缕残魂,连飞鸟毛虫都死的透彻,成了渣渣。

谢怀的几个师兄师姐们,为了护着他,被阵法屠杀个干干净净,连转世的机会都不曾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

如若今日真的能顺利离开幻境,那么现在此刻,便是她这辈子见林津津的最后一眼。

“如果错了怎么办?”

“什么?”谢怀站在她身旁,没能听见她的这句呢喃。

姜婵摇摇头:“我们走吧。”

一旦决定的事,她不会再动摇,再后悔。

*

如林津津说的,城内空无一人,只怕城主搜罗了百姓,全都上山寻他们的踪迹去了。

二人就这样一路顺畅无比的来到城主府,经过闻涿院门口时,姜婵迟疑地往里看了看。

空无一人。

“别看了,”谢怀安慰她,“他现在身份是泺城的少主,不会遇到危险的。”

尽管再对闻涿有意见,谢怀也还是为他的处境想着:“只怕这秘境扰乱了他的神志,等我们离开这里后,我替他疗伤。”

听到离开二字,姜婵眼睫微颤,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嗯。”

进入书房,拉开那道沉重的书架,姜婵掏出怀中五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灵哨,有些犹豫。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放吧。”谢怀将手搭在她肩头,安慰道,“无论那女人说的是对是错,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也对。

姜婵将灵哨一一放入,等到凹槽被全部填满后,厚重的石门不再有一点缝隙。

“咔。”

一声轻响,石门边缘透出了微弱的亮光。

姜婵伸手去拉,露出后面被掩盖的场景。

一时之间,一股极为强烈的震颤蔓延整座泺城,古城摇摇欲坠,天崩地陷。

眼前书架后的暗门中,那个少女站在那里,黑发如瀑,言笑晏晏。

她望向姜婵,满怀恶劣地一笑:“哎呀,你选错啦。”

眼前的画面不断虚晃交错,泺城城主府的书房与海底古城的画面不断交互闪现,那笑的清脆的少女身影被不断拉扯。

“小心!”

姜婵面色苍白,被谢怀一把抱在怀里,揽住她的腿便往屋外跑去。

房梁坍塌,飞沙走石,透过谢怀的肩膀,姜婵遥遥望去。

那少女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书房的陈设也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封闭的水牢,身姿绰约的人影坐在最中央,四周湍急冰冷的水流将她牢牢囚困。

她转过头,白发飘然,神情凄哀,满面泪水滚滚而下,在建筑坠毁完全之前,用那张莫名熟悉的脸冲着姜婵哭喊:“昭昭,快逃!”

“唔!”

还没等姜婵反应过来,谢怀冷哼一声,沉重的砖瓦砸在他脊背,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他将怀中的姜婵扔了出去。

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原先的泺城在数息之间毁于一旦。

姜婵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时有砂砾飞溅,砸在她身上。

真疼啊。

姜婵茫然地眨眨眼,望着眼前瞬间变成平地的废墟,忽然想到了闻涿之前的话。

“海底城突然塌陷,传送阵被毁,古城塌陷,变成废墟只在一瞬间。”

加之十五年前那场含糊不清的劫难,姜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河神的阴谋,这根本就是一场死局,这个海底城的背后之人,想要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姜婵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那被压在废墟之下的谢怀。

发丝无力地蔓延,与尘土混杂,铺在肮脏的地上。好看的白玉指节遍布血污,攀在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上,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姜婵望着眼前的画面,眼前忽然闪现自己在铉云宗找到他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满面青灰,血肉模糊,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意。

剧烈的悲怆与惨痛的记忆涌回脑海,姜婵受不住,蹒跚着后退,眼泪欲掉不掉,与猩红的血丝一齐凝聚在眼底,唇瓣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终于,她像是受不住,跌坐在谢怀面前,终于发出了声音。

“啊————”

眼睁睁望着心爱之人两次毁于眼前,姜婵悲怆的哭喊响彻整座海底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