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走出书房外,迎着风向吹了好一阵,才逐渐放松下来。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姜婵慢慢清醒了。
这里的谢怀不是谢怀,姜婵有些苦涩地发笑。
被坑过一次已经够了,姜婵回想起上一场太虚幻境中的痛彻,定了定心神。
再睁眼时,又是那个平静无波,淡定自然的姜婵。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去。
谢怀竟还在书房中,甚至连动作都未曾变过,像是傻在了那里。
“怎么?”谢怀也不看他,只盯着角落,未曾抬头,姜婵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声音过分沙哑。
她并没有多想,只问道:“你的灵哨是什么字?”
谢怀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南海在整个修仙界中藏宝最全,照理来说最看不上的应该就是她。
疑惑虽疑惑,但也还是乖乖掏出来,示意她看,并开口道:“善。”
……
姜婵正欲走进的脚又面无表情的收了回去,再不给谢怀半分眼色,只自顾自呢喃道:“没用啊…”
谢怀倏地握紧手中灵哨,险些将其生生捏碎,他面色苍白地心想,自打拜入铉云宗,开始修炼后,顺风顺水,这当中差的所有折磨与劫难,是不是都要在她身上找补回来了。
林津津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毫无血色,萎靡不振的师弟。
她大惊,赶忙上前:“小九你怎么了?受伤了?”
谢怀摇摇头,并未说话。
林津津向来活泼,有些时候也实在搞不定这个师弟。
小师弟天赋凌然,一身剑骨,短短修炼数载,全天下都能看到他的耀眼,莫说是现今掌门莲华仙尊,就算是当年的飞升第一人剑尊大人也不过如此了。
过分的优秀导致谢怀与周遭众人格格不入,甚至是他们这些师兄师姐。谢怀拜入铉云宗时还是个奶娃娃,他们都将他视作亲弟弟对待,即便他始终淡泊如水,傲骨寒霜。
他们之间就像有一层厚重的屏障,一道深不见底的隔阂。
林津津虽心疼,但看他的的神情也知他拒绝交谈,上下扫视一番,确认他没受伤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怀只一心沉在自己心事之中,良久喃喃一句:“她为什么忽然就不在意我了呢?”
林津津本坐在他身旁,一听这话,心中狂风暴雨警铃大作,师姐雷达叮叮叮狂响,死命压抑住了,面上不显分毫,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谁啊?”
谢怀这才清醒,望向身旁的林津津,忽然道:“师姐,你的灵哨是什么字?”
相处几年了,除了拜师那天,这么些日子林津津何曾听到过这声师姐,更遑论后面还跟着八个字。
八!个!字!
她师弟跟她说了八个字!还找她要东西呢!!这不得把师门那群老的气死。
林津津简直温柔似水了,拿出自己那份灵哨,和蔼道:“是个义字,怎么,你想要九转回灵丹?那东西你三师兄那要多少有多少,回头师姐带你去偷。”
跟自己的不一样,不知道她要不要义字。
谢怀没听到津津后面那些话,还想问问她可不可以给自己,没想到还没问,林津津就死命地往自己手里塞,就像是每逢喜庆日子就疯狂给小辈们发灵石的长辈。
谢怀:“……谢谢师姐。”
不客气不客气不客气!!林津津眼冒星星,眼里满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崽终于跟自己亲近了的欣慰狂喜。
妈哒这趟真不白来,林津津美滋滋地想,连这个秘境都看顺眼了不少。
*
这边姜婵寻了许久,终于才在宅子深处找到被困住的闻涿。
他被囚在自己的房中,门口守卫森严,俨然一副怕他逃走的样子。
闻涿正在屋内死命地砸门,伴随着怒吼:“让我出去!我要见我爹!他人呢!叫他来见我!!”
门口守卫皆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胆子稍微大点的上前劝道:“少主,您就别再添乱了,城主近来琐事缠身,您就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吧。”
屋内静了一会,紧接着又是一阵嘈杂,闻涿像是个不听话的熊孩子,一个劲得搞破坏。
“放我出去!让我见他!!”
众人见劝不住闻涿,也别无他法,只能谨遵城主之命,看好闻涿,只要别再让他出了房门,随他怎么闹都可以。
就这么闹了好一阵,就连姜婵也有些感慨闻涿的精力,日落西山,他终于安静下来了。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守卫们凝神听了好一会,才纷纷放下心来。
“这叫什么事啊,好好的少主,怎么成天就知道粘着城主大人呢。”
一个守卫忍不住埋怨道:“简直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旁边的人闻言睨了他一眼:“你什么身份,也敢在这议论主子?且不说这少主前些日子被掳走,才将将找回来,粘人一点不是很正常?”
被他呛了的人不服,梗着脖子反驳:”那少主为什么被掳走,还不是因为城主那个计划太灭绝人性……“
“好了好了!”眼看越说越离谱,身着像个领队的人眼神凌厉地扫过来,厉声道,“背后议主的东西!你!给我去领罚十鞭!”
那人刷的脸色惨白,还未等他辩驳,一左一右便出现两人挟持着他下去。
可能是见闻涿睡了,领队便也没再找人过来,守卫一下少了三人,姜婵伺机而动,一跃飞至房梁瓦上。
房内气息绵软有序,就连姜婵也以为闻涿睡了。等她掀开一片瓦砖翻入屋内,正对上角落一双明亮的眼睛。
姜婵:……
这就很尴尬了。姜婵想,她忘了闻涿如今肉|体仍是他自身的,饶是混乱了记忆,他的气息也会作假的。
“我透过窗纸的洞眼看到你了,”闻涿从角落起身,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姜婵,像怕被屋外的人听见,他小声道:“你守了一下午,你想干什么?”
姜婵眉头一挑,实在是没习惯闻涿不犯傻的样子。
她上下来回扫视,确认了闻涿如今记忆彻底被覆盖,望向她的眼神中,找不出一丝二人相识的意思。
“那你呢?”姜婵叹了口气,“你在这钓我上钩,你想做什么?”
闻涿一怔,没想到她如此直白,他顿了顿:“我觉得我们两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阻止这场祭祀。”
姜婵有些意外:“我听闻泺城已大旱三年,若是再不下雨,全城的百姓撑不了半年,如今泺城中人人都在祈盼那场大雨,你想阻止?”
“我针对的又不是解决干旱,”闻涿皱眉,“我针对的是那场毫无理由的虐杀。”
“那若是不下雨,你们泺城将尸骨遍野。”
闻涿本想望望窗外的景,却只看到一扇被封死的窗,他沙哑道:“通过屠杀换来的文明,不足以存在,若是现在阻止,泺城百姓还有时间离开这里,寻求真正的生机。“
饶是姜婵也被他的话所震撼到,她这才真切地感知到,闻涿已经彻底被泺城的少主掠夺了记忆。
她又道:“可城主是你爹。“
“正因为是我爹,我才不能看着他犯错。”
姜婵被他说服:“你想让我做什么?”
闻涿认真道:“将我带出去,我要见我爹。”
“你爹若是肯接受你的建议,也不会像现在看犯人一样把你锁起来了。”
闻涿哑火:“那,那请你想想办法,救下牢城营中的人。”
“做不到,”姜婵实话实说,“我只有一个人,你知道牢城营中关了多少人,你们泺城又有多少守兵吗?”
姜婵一开始就没打算管,且不说她如今灵力尽失,两三个人她还可以想想办法。再者说,这本就是在太虚幻境中,在其中的所有人,就包括谢怀都是虚假的,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改变在现实中的走向,她何苦在这犯险。
闻涿听她这么说,面色惨白。
过了许久,他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坚定地望向姜婵:“那你带我出城,这总可以做到吧?”
姜婵:“……你想做什么?”
闻涿并没有回答他,只眼神晦暗:“你只需要负责带我去就可以了。”
姜婵深深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门外守卫声音依旧,一时半会看来也散不去了,姜婵思索了下,朝着闻涿伸手。
闻涿没明白她要干什么,但还是迟疑地将手交给她。
姜婵握住他的,手上一使劲,将他拽了过来。
闻涿:!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姜婵直接揽住他的腰,死死扣住,腿上使力,一蹬桌椅,便够上了房梁。
闻涿大气不敢喘,抱住他的手臂那样纤细,她扣着自己的腰,闻涿的下巴便抵着姜婵毛茸茸的头顶,他只需稍稍低头,便能看见少女白瓷的脸颊。
他声音放的极轻,生怕惊扰了姜婵:“姑娘,我还未曾问过你的名字。”
姜婵一怔,这样的闻涿虽然聪明,但她实在有些不喜,神情有些淡:“叫我阿婵吧。”
*
等谢怀追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姜婵扣着闻涿的腰,在房顶上跑的飞快,闻涿脚下不稳,差点凌空摔出去,害怕地下意识双手搂住了姜婵的脖子。
好似安慰他,姜婵拍了拍他的后背,远远望上去,就像是一对情深义重的情侣在月下的浪漫幽会。
谢怀没再追上去,眼睁睁望着他二人走远。
风声那样轻,城主府内那样安静,谢怀离他们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他二人置若罔闻,一个眼神也不愿分给他。
谢怀怔在原地,好半晌才自嘲一笑,唇色苍白身形颓靡,掏出怀中的灵哨狠狠往地上摔去,摔出一阵脆响。
只听得风声的静谧夜晚,谢怀就那样在萧瑟中站了许久,夜风吹乱他的发丝,遮住了幽暗的眼。
好一会后,谢怀又跑去捡,怕将玉哨摔碎了,见还是完整的,恨铁不成钢地咬住下唇。
万一这东西姜婵真的需要呢,他止不住焦躁地想,万一那个九转回灵丹,她真的急用呢?
谢怀终究还是将它妥善收好。
最后一次,谢怀妥协地闭了眼,告诉自己。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折断自己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