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师,杨老师跟我说你要去中心小学上班了,挺焦虑的,让我开导开导你。”
沈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杨老师担心她,才让张阳给他打电话的,她一阵感动,杨老师时时处处都替周围的人考虑,却从没替自己考虑过。
张阳告诉沈瑜,其实他刚调到柳湖小学的时候精气神确实很高,想着终于离开山沟沟,一脚踏进城市的门槛了,那时候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可到了学校,他才明白城里的老师根本看不起农村学校转来的老师,在他们眼里农村就代表着落后,代表着跟不上时代,甚至代表着教学水平差。
他在天河小学本是教数学和科学,兼体育,结果到了柳湖小学,只能教体育,学生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是从农村调过去的老师,上课也不听他指挥还总捉弄他;办公室里的老师也排挤他,显得他很多余。
刚到柳湖小学的那段时间,张阳是绝望的,甚至有了辞职的打算,后来他觉得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要主动出击,改变这种尴尬的局面。
他热心地跟学生沟通,贴心地帮他们解决问题,甚至主动给学生免费补数学,学生们慢慢地接受他了。为了工作他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晚上走的却是走得最晚的一个,他包揽了办公室里所有的杂活,同事渐渐地认可他了,领导也慢慢地了解他了,代课任务也多了。虽然花了很长时间融入,但现在他终于有底气说他是柳湖小学的一员了。
沈瑜听完了张阳的诉说,不但没有缓解内心的焦虑,反而让她更担心了。
“沈老师,我知道杨老师让我打电话给你希望我说一些宽慰的话,缓解你的焦虑。可我知道这种掩饰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的局面也许是我们每一个由农村调往城镇的老师要面对的。只要你还想当老师,就要面对这样的困难和问题,只有迈过了一个个的坎,才能真正成长,融入团队。”
听完张阳的话,沈瑜顿时豁然开朗:“谢谢你,张阳!”
“不客气,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虽然我可能不能帮你解决实际的问题,但我可是过来人,对于你的经历能感同身受,我知道在最难的时候,有人倾听也是一种支持。”
挂断了电话,沈瑜心里不再那么焦虑,她倒希望能快一点去中心小学报到,一个月没上讲台了,她几乎都快忘记站在讲台上讲课是什么感觉了。
咣的一声响,院门被推开了,王铁柱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
“爸,叫你吃饭的时候,你不来,这会儿来我们都吃完饭了,你咋又来了?”坐在院子里小凳子上的王勇超絮絮叨叨念叨。
王铁柱一进门就气呼呼地问:“我去村口等诺诺了,班车都走了,这么晚了,诺诺咋还没回来?”
“爸,诺诺不回来了,我忘了跟你说了。”
“啥?为什么不回来了?”王铁柱转向王勇超:“那个杨伟民引着那两个孩子来咱家干什么?”
王勇超朝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沈瑜努努嘴,示意他不要说了。
王铁柱没好气:“瑜儿,你当真要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不管咱家诺诺了吗?诺诺多么听话懂事的孩子,现在连家都不回了?”
沈瑜知道在这件事上,家里人都有意见,她也深知作为一个母亲对诺诺的关心确实不够,但她从来没有说过不管诺诺。可现在每个人都来指责她,口口声声说她不管诺诺了。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公公的话,就索性闭口不言语。
王铁柱等了半天,也不见沈瑜回话,一股火蹭一下冒上头顶,一脚踢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凳子翻了个跟头砸在王勇超的脚上,疼得他呲牙裂嘴。
“爸,你这是干什么?”王勇超没好气地说。
王铁柱气呼呼地嚷嚷起来:“我干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媳妇要干什么?作为一个女人,不顾家,不管孩子。我六七十岁的人,张口跟她说话,她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这样当儿媳妇的吗?”王铁柱说着走近沈瑜:“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一点人伦纲常。”
沈瑜气得浑身发抖。
王勇超赶紧上前拦住王铁柱:“爸,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你看她那样子,像好好说话的吗?上周那么多人劝,她死活不听,别人家的孩子就那么重要?”
沈瑜再也听不下去了,扶着墙立起身,转身进了屋,顺手锁上门。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身体往下出溜,她摸索着坐在凳子上,喝了一气凉开水,才稍稍缓了过来,眼泪顺着脸颊滚滚直流。
屋外,王铁柱的旱烟在鞋底上敲得啪啪响,嘴里嚷嚷道:“王勇超,你眼里心里还有你这个爸吗?”
王勇超左右为难:“爸!你能不能别闹了!”
王勇超也气沈瑜不管不顾诺诺,硬生生要带两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孩子上学。可他从心底里其实是认可沈瑜的,沈瑜确实是个很善良的人,是有大爱的人,他自己要不是沈瑜的老公,诺诺的爸爸,他都要为沈瑜这样的善举而感动的落泪。
而爸爸真的是一点也不理解沈瑜呀!他说这样的话,太伤沈瑜的心了,甚至还一度要挑起他跟沈瑜之间的内战,他当然不会站在父亲这边!
王铁柱一脚踢倒了院子里的桌子,迈着大步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声音提高八度:“行,你们爱咋整就咋整,以后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也不要再管我叫爸。”临了又加上一句:“王勇超,你娶了个好媳妇,就让她给你主持家里的大事吧!”
那声音虽不大,句句戳进了王勇超的心窝子,妈妈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因病过世了。那时候他刚上高中,家里的活一点帮不上,爸爸一个人忙里忙外,回家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王勇超高考落榜后,去南方打工了,爸爸又一个人在家操磨,为了他能娶上媳妇他没少操心,这里托人那里央求媒人,没少看人的脸色。后来他跟沈瑜结婚了,她的工作性质特殊,家里里里外外的活都是他们父子俩的,生了诺诺以后,父子俩更忙了,不光要紧着地里的活,还要留一个人照顾孩子。爸爸已经七十岁的人了,一天福没享过,还要为家里的大事小情操心。
王勇超明白爸爸的做事方式极端,但其实也是为了这个家。
他想到这儿连忙跑出院门,爸爸早已走得没影了,他知道爸爸的脾气,比老牛还倔,现在去找他,连院门都进不了,说不定还要挨上一好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