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惊川对监兵向来都没有好脸色,这一点不论是监兵还是秋白,心中都很清楚。可如今监兵融合了秋白的神识,因此才意识到自己被这般冷脸相待后,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他其实也在心中不住地想着,当初他能够接受恢复东泽记忆的步惊川,正是因为他看出了二人的相似之处,哪怕是未恢复东泽记忆之时的步惊川,秋白也未将他看作旁人过。

可为何偏偏步惊川便看不出监兵与秋白的相似之处了?

这一点在监兵在步惊川那处受了足足一个月的闷气后,他一直都想不出缘由。

他如今与步惊川相处还是如一个月前一般,二人之间没什么多余的话可以说,步惊川仍旧是冷着那张脸,唯一比一个月前好的便是,步惊川见到他再也不会激动得咳血——这对于监兵来说大概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他也不奢望什么了,如今要求放到最低,只求步惊川别出事。

然而即便他二人蜷缩在这小小的长衍宗,不主动与外界接触,却还有其他的事会找上他们。

太云门出事了。

孔焕第一时间便传讯于步惊川,等监兵知晓此事的时候,步惊川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先不说为何太云门出事,为何是孔焕这个外宗人寻步惊川这个外宗人来解决。便说这步惊川,似乎压根没打算叫监兵知晓,他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自顾自地戴上常用的储物戒,再换身衣服,便准备悄无声息地走了。

步惊川也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若非监兵察觉到那个传讯符的波动,甚至有可能步惊川出了长衍宗他才知晓。

他此刻来到此处,步惊川也只当他不存在似的,连个正眼都未曾给过他一眼,便擦着他的肩膀走到门口。

监兵见势不对,一把抓住了步惊川的手腕,道:“你眼下这般状况,还要出去?”

他实在是搞不懂,如今步惊川的身体看着没什么大碍,但之前懂不懂便咳血,想来内里已经是千疮百孔,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关要紧的事——总之,肯定不如步惊川自己的身体重要。

可步惊川自己却似乎是完全没把身体的情况放在心上,一接到传讯符便急着往外跑。

被监兵抓住了手腕,步惊川也不看他,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扭了两下,尝试着抽出手,见监兵态度实在坚决,便不了了之。

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监兵。

这一月来,监兵不知受了多少冷脸,又受了多少冷眼,即便是冷眼,步惊川也少有会正眼看他的时候。此时这么看他一眼,倒叫他生出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来了。

接着,监兵便在自己心中呸了一声,什么受宠若惊,自己真是被这连日来的冷脸给打击坏了。

这一月来步惊川少有出声的时候,因此监兵也算是习惯了,不等步惊川开口,便道:“你如今这般身体,贸然出去奔波,我怕你受不住。”

“你多虑了。”步惊川见他半天没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便伸手拨开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监兵心底急得火急火燎的,若是秋白在此处……大约便是会直接抱着他,强硬地让他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可他如今是监兵,这般管着步惊川,恐怕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还会被嫌多事。

——可他这月来一直都被嫌多事了,也不差这么一回。

这一月来,虽然步惊川不怎么开口,但是监兵心理对步惊川的态度门儿清:你一个域主,不待在自己的域中守卫,在这处流连,你很闲么?

可监兵忽然想起,秋白是监兵,可监兵也是秋白。

眼下也再无其他办法了,监兵也不管步惊川的生硬,上前揽住了步惊川。

这人一入怀,监兵忽然感觉到鼻子一酸。

分明……在一月前这人都没有瘦成这样。这一月中,隔了衣袍,他竟是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消瘦下来。在秋白的记忆中,一月前他曾见过这副躯体最为坦诚的时候,那时候眼前这人身形虽然单薄,然而身上却还是多少有些肉的,不似眼下这般,瘦得骨头都能硌人。

分明方才还需要在心中酝酿的话语,此刻却不用经过思考便能脱口而出:“你若是出去,我会担心。”

分明这话轮到监兵口中说,多少有些逾矩,但是他知晓,这便是秋白对着步惊川该说的话。

出乎监兵所料地,步惊川并没有将他推开,而是默许了这次堪称冒犯的关怀。

步惊川的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似乎还有一丝细微的颤抖,然而步惊川很快便将那颤抖按捺了下去。

“我有我自己的事。”步惊川道。

监兵还有些稀罕,这一月来步惊川一天中同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会在短时间内同他说第二句话更是少之又少,而说出口的话像眼下这般,不是带了拒绝之意的,更是绝无仅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即便融合了秋白的神魂,却又一直被步惊川所排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还将自己当作是监兵,即使融合了秋白记忆,他依旧当自己是监兵,无怪乎步惊川会排斥他。

可监兵与秋白,本就是同一人,更不该有你我之别。

他意识到,这些日子一来,他虽然全盘接收了秋白的记忆,但是他只当是走马观花般看完了秋白的一生,并未做到真正与秋白融合。

他顿了顿,道:“我同你一起去。”

这是秋白会做的事,他正在逐渐接受,让秋白来改变监兵的事实。

步惊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当监兵以为他要说出拒绝的话语时,便听步惊川道:“随你。”

说罢,步惊川转身离去。

监兵跟在他的身后,盯着步惊川单薄的背影看了半晌,心有所感一般,化出了兽形。

步惊川走得并不快,因此他几步就追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脑袋蹭着步惊川的掌心,步惊川察觉到掌心那熟悉的触感,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垂首立于他身侧的监兵。

那是他熟悉无比的白虎,那白虎身上的每一道花纹,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只是看着这白虎,他恍惚间便觉得似乎是秋白回来了。

因此,监兵这长达一个月与步惊川接触而又一直被拒绝的时间中,第一次,被步惊川接受。

——应当说是,重新接受。

他在步惊川身侧趴了下来,这对监兵来说还是有些奇妙的经历,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用兽王的身份低眉垂首,又是第一次这般让人坐到自己的身上去。

可对于秋白而言,这已经是他们二人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如今,监兵逐渐接受着曾经是秋白的自己,去重新拾起那属于他跟步惊川的默契。

“你眼下还有伤在身,赶路未免太过劳累。”监兵道,“上来罢,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