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往前一些日子。
晅曜收到黎丹姝的信, 原本是要直接冲向秦岭的。
偏支玉恒在那儿说:“你都等了这大半时光,何惧再等一会儿?反正按照我徒儿的传信内容,她们三个人在一起, 互相都有照应, 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按照晅曜的想法, 还是黎丹姝的信比较重要。
他原本都要走了,支玉恒还是用一句话拦住了他。
不想功亏一篑, 只想着研究成功的支玉恒哄晅曜:“你这么眼巴巴的赶过去, 你喜欢的那小姑娘就会承情?那小姑娘先头的对象是你师兄吧, 你看看你,资历不如你师兄,性格也不如你师兄, 再这么炸呼呼地黏人添麻烦, 怕是更比不上你师兄。”
支玉恒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和晅曜讲道理,忽悠地他都忘了支玉恒是个寡了三百年的老头子,竟然真得听了他的建议。
医圣说:“她不会因为你早到了两天就欢欣鼓舞, 你倒不如留下来, 配合我把最后一点工作了了。你拿着她最需要的‘礼物’去见她, 不比什么都令她欢喜?她一欢喜, 就答应和你在一块了也说不定。”
晅曜难以抗拒这样的**,于是他留下来了。
支玉恒剖丹的工作已到了最后的关头, 既然说动了晅曜, 他便即刻动了手, 剖开这具完美无缺的身体,寻到那颗琉璃般的“心”, 再用他为此特意炼制的法器切入。
医圣确然做了十足的准备。
对他而言,剖丹为二, 供他人双生这样的事,是个独一无二、再不能复制的挑战。他做的很细致,生怕晅曜在其中出了什么问题,甚至还开了疗愈大阵,将晅曜整个人笼在他的金光阵里,确保只要他灵力不枯竭,晅曜就死不了。
晅曜当然不需要这种东西,可支玉恒特意支了,他也不好说他在做无用功。
他在支玉恒的洞府待了约有三天。这三天他闭上眼支玉恒在切丹,睁开眼支玉恒还在切丹。
晅曜对此也不意外,琼山玉是天下至宝,支玉恒能炼出可以切开他的法器就很不容易了,这法器切的慢点,他也不是不能忍。
终于在第五天,医圣成功将他的“心”一剖为二。晅曜看着他从他的胸腔里取出了晶莹剔透的另一半,双眼都浮出了泪花。
晅曜懒得听支玉恒的激动,他只问:“我可以拿走用了吗?”
支玉恒回神,忍不住痛骂:“你对琼山玉放尊重些!这样的宝贝,除了你,谁能直接拿来当内丹?不怕灵脉直接被冲破吗?”
晅曜有些不满,他问:“那你还要多久?”
支玉恒对他这种全然不把琼山玉的珍贵放在眼中的态度忍了又忍,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晅曜是这幅态度,他也不可能有机会碰到真正的琼山玉。在炼化琼山玉这点上,他与晅曜是不能起内讧的同谋。
“等着,这东西没那么好处理。”支玉恒耐着脾性,“你也休息休息,再怎么厉害,剜掉一半的自己,也需要修养康复的吧?”
他全是好心好意,却不想晅曜说:“你少拿我当借口,赶紧做。”
支玉恒差点被他气个倒仰,要不是见到琼山玉的机会实在罕有,以他的脾气,怕是要直接把东西丢回晅曜脸上。
为了这颗内丹,晅曜被迫待在医谷“养伤”。
他很快等来了黎丹姝的第二封,第二封刚来不久,魔域封印就破了。
万千浊息直冲医谷而来!
晅曜还来不及震惊,就先收到了琼山令。
摘星真人将他身在医谷的消息给了引风,引风命他保住医谷,不得有误。
接到这道消息的时候,晅曜差点要冲进支玉恒闭关的洞府,将他抓出来骂!
他就说该先去接黎丹姝!
如今好了,魔域生变,她一个人尚且在外,引风老儿还要他承责护医谷太平——
他哪儿来的功夫再护医谷太平?
晅曜考虑了不过三秒,就将支玉恒还给他的那柄“旧”的曜灵剑,随手递给了一名医谷弟子。
他吩咐道:“把这把剑插进你们的护派大阵去,至少能撑上半日。”
那弟子已经看见了直冲医谷而来的群魔潮,他忍不住问:“晅曜君,你不留下保护我们吗?”
晅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是留了一把剑给你们?”
那弟子看了看手中的仙剑,还是觉得晅曜更靠谱,他试图挽留:“可是——”
晅曜原本已经有些不耐烦,可他看着那医谷弟子惶恐不安的眼神,不知为何想到了目光总是安安静静的黎丹姝。
他想到她还有个重伤的朋友,她需要大夫。
如果她在,她应该是会保护医谷的。
晅曜低头想了想,告诉那弟子:“半日后我会回来,如果我没回来,就让你们师父拿那半颗心来用。”
“那颗心能保住你们。”
说罢,晅曜再不犹豫,直接奔秦岭而去。
然而他不过刚出医谷,又被人拦下。
晅曜被拦出了火气,尤其是当他瞧见这次拦他的人后,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拔剑指向了对方。
他说:“月山河,找死不要在今天。”
月山河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
他看见医谷渐渐亮起的、明显属于晅曜的力量,慢声说:“身为琼山弟子,你不留下来保护医谷吗?”
晅曜差点就要把关你屁事骂出口。
月山河却越过他看了看涌来的魔息,慢声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晅曜闻言,满眼狐疑。
他警惕地盯着月山河:“你想做什么?”
月山河打量着晅曜,忽然说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他说:“若是苍竹涵便也罢了,你性格这样轻躁,她为什么会选你?”
晅曜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只被戳到痛处的大猫,整个人都炸了开来。咬牙切齿道:“月山河,你是不是上赶着找死?”
白发的魔修闻言连眉毛都没动。
晅曜的怒火在他眼里就像是被偏爱的孩子无理取闹,没有必要理会,更没必要理论。
他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医谷的事情我替你解决,你把它带给丹姝。”
在晅曜为他的称呼翻脸之前,他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长盒抛给了晅曜。晅曜伸手接住,想要打开看看,瞥了月山河一眼后,又忍住了。
晅曜问:“你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吧?”
月山河冷笑:“你是说我在盒子上涂了致死的毒吗?”
晅曜:“……”
他当然知道月山河是在讥讽他,他也明白月山河对他如今没什么杀意,他更不会给黎丹姝送什么要命的东西。
然而晅曜心里总归不太开心。
他也是准备了重逢礼物的,要不是支玉恒速度太慢……
晅曜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他收下了月山河交代的事,直接道:“行,我把东西带去,你负责医谷。”
就在他刚表达完他和月山河仍是两不相欠时,那些冲向医谷的浊息莫名慢了,有一部分不知得了什么新的消息,忽而调转了方向,直冲秦岭而去!
晅曜见状,瞳孔收成了一道细线。
在这一刻,月山河也好,医谷也罢,全都在他的脑中飞快淡去。
他的眼睛里只能看见那些扑向秦岭的危险,空****的脑袋里只有一句——“她还在秦岭。”
月山河被他周身骤起的厉风一惊,低声开口:“晅曜!?”
晅曜的眼中只剩秦岭。
他周身灵光暴起,月山河都不得不闭了一瞬眼。
他意识到不对,试图拦下他:“晅曜!”
在这一刻,什么声音都再也留不住他。
刺目的琼山令也好,月山河疑惑的问声也罢,晅曜只剩下奔向她的本能!
他携着暴烈的雷电,直向秦岭奔去!
风甚至都追不上他的衣角,雷光也只能堪堪攀上他的脚步。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要奔向她。
在秦岭瞧见那群魔时,晅曜拔剑的手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他的五感仿佛被冻住,好似变回了后山的那块石头,他感受不到极速下风的凌厉,也尝不到雷电带来的焦味。他甚至不能思考,去想一想黎丹姝能否在这样的状况中活下来。
他只知道要出剑,需得出剑,要一剑涤清、要一剑救命!
晅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那一剑,他的目光凝在山巅,都不敢错开一瞬。
直到那些浊息在他的剑下一息散尽,他看见了被保护着的黎丹姝。
——活着,除了面色差点了点,其他都好。
那一瞬间,晅曜才觉得自己重新由石头变成了人,他重新感觉到了掌心黏腻的冷汗,闻到了满山的血腥味,听见了黎丹姝叫他的那声。
晅曜那时想,他就不该听支玉恒的废话,没在收信的第一时赶回来。
如果他一直跟着,退一万步,如果当时在不离城,他就不管不顾硬是跟了上去,如今的黎丹姝就不会是这幅样子。
她不会沾着满身的血,一身褴褛,更不会露出这样、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她问他:“你怎么来了?”
晅曜心道:“我早该来了!”
可他面上还是别别扭扭地说:“冲向医谷的浊息在半途掉了弯——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猜得到!”
晅曜将黎丹姝紧紧的护在了自己的身边,甚至不敢让她多离开一步。
感受到黎丹姝就在自己的身侧呼吸,他才能抽出空闲去看将她逼到这般狼狈的敌人。
在劈下那一剑时,晅曜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在看清敌人的样貌后,晅曜直接愣住。他扫了眼对方身上的血色咒文,目光在他白发上停了停,很快反应了过来,向黎丹姝开口确认:“他不是月山河吧。”
黎丹姝诧异晅曜竟然能分得出,点头后说:“情况比较复杂,你可以将他当做月山河的……哥哥。”
晅曜冷嗤了一声:“那月山河可有够倒霉的,摊上这么个哥哥。”
从晅曜出现起,渊骨便一直观察着他。
他能察觉到晅曜对他的威胁,这种威胁不是实力上的,而是源自神魂深处。好像千年前他就曾败给过这股气息,不甘让他将此记入了灵魂深处,在再次碰到的时候,从灵魂深处向他发出危险的警告。
渊骨很快就辩别出了这是什么。
他看向晅曜,慢声道:“琼山玉。”
渊骨道:“区区一块石头,竟也装得有七情六欲吗?”
黎丹姝不明所以,却见晅曜微微变了表情。
他抬手召回了自己的剑,直指渊骨咽喉,不快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月山河好歹有点表情,你除了一副骨头架子,还剩什么?”
渊骨闻言神色冷了些,但也只是如此。
他凝视着晅曜,似乎在计算双方的赢面,就在他要动手的那刹,天空忽然传来沉沉钟声!
钟声连响,延绵不绝!
随着钟声,从琼山的方向,似有什么来了!
黎丹姝精神大振,猜到应当是琼山已说服了上清天结盟,苍竹涵带着援军来驰援医谷了!
渊骨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晅曜。在分析了敌我实力后,果断选择了先撤。
他直接撤身而去,那些魔修反倒没了主意。
红珠见状,直接振臂一呼:“大家若是信我,便随我一同与上清天联盟,共诛石狗,我可保大家安全!”
说完这句,红珠不忘问黎丹姝:“你搞得定琼山对吧?”
黎丹姝:“……”我都不知道我能搞得定琼山。
红珠直接将她的沉默当成了肯定,当即便招呼着这些先行军投诚。
黎丹姝站在那儿无可奈何,她飞快地动起自己的脑袋,开始想要如何才能说服引风相信她们是好人。
黎丹姝原本还在想法子,一抬眼却见晅曜独自一人站在一旁。
渊骨撤退时,晅曜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守在了她的身边而不是去追,说实话,这也挺出乎黎丹姝的意料。她以为按照晅曜的脾气,怎么说也要先追上去打一顿才是。
——晅曜好像有点不太对。
黎丹姝敏锐察觉到,放下了所有的问题,她走了过去,轻声问晅曜:“怎么啦?是有些累吗?”
“如果累了,我先带你去休息吧。”
晅曜侧头看着几句话就收编了魔域残兵的寄红珠,黎丹姝可没有问有伤的寄红珠是不是累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感到嫉妒,然而当危机过去,那些先前被他忘掉的感受难免又回了来,月山河在山谷前和他说得那些话,又刺耳地重新响起。
他低头凝视着黎丹姝,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行事还任性。”
他似乎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好,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涩:“我太过自我,早先追着你打杀是这样,现在又来得这么迟,还什么忙也不上。如果是师兄,一定会收到第一封信就来,你也不会这么辛苦。”
晅曜从没有自卑过,然而这一刻,他望着满身狼狈、还要来照顾他的黎丹姝,竟头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他甚至在这时觉得,也难怪支玉恒与月山河都觉得他不如苍竹涵,如果是苍竹涵,绝不会为了一个“礼物”而将她的信放在第二位,他一定能处理的比自己更好。
他是不是真的太任性,所以才让最想照顾的人落入这样的境地。
黎丹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晅曜,她有些新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半是对生气、半是自厌地偏过头后,黎丹姝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晅曜怔住。
他垂眸看向捧着他脸的黎丹姝,眼中有些许茫然。
黎丹姝看着这样的晅曜,她忍不住弯起了眼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说:“晅曜,你知道你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晅曜下意识摇头。
黎丹姝捧着他的脸,踮起脚轻快地吻了他一下。
她抿着嘴角,含笑说:“我在想,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倒霉了那么久的人生,终于收到了一份惊喜。”
她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浮灰,亮着双眼说:“晅曜,你是上天奖励我的礼物吗?”
“所以你才能永远都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