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看了看战神又看了看晅曜,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朝着战神就喊:“月山河?”
毕竟机会难得,她和晅曜都站在他的面前, 她也想赌一把, 能不能直接靠名字叫醒对方。
然而天不垂怜, 战神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不仅没有反应。她叫的这声名字除了她和晅曜, 都好似没有人听见。
战神仍是那副模样, 对她重复了一遍:“丹姝, 到我身边来。”
晅曜完全不打算放手,他直接说:“凭什么?”
摇光神君:“……”您是完全不会看气氛是吧?
气氛一时僵住。
黎丹姝,觉得自己这会儿最好保持沉默。
晅曜看见了月山河的脸就烦, 他分毫没有给他面子, 反而对摇光神君有理有据地说:“丹姝是瑶池的精灵,魔域的叫她做什么?”
摇光神君:“……”你是看不见她头上的发冠是吗?
摇光神君正要说话。
“魔域的”收回了手,他冷冷看向来者不善的晅曜, 慢声道:“她是瑶池精灵不错, 但早已信仰于我, 归我麾下。天玄, 你若是伤了眼睛,瞧不出她身上的气息, 我劝你不要讳疾忌医, 趁早让摇光替你整治。”
说罢, 他也不等晅曜反应,只是看了一眼黎丹姝, 像是给她选择般开口:“你要留下吗?”
不知为何,黎丹姝从中闻到了一股决断的味道。
她听从本能, 掰开了晅曜的手,在对方不敢置信地表情中走向了战神,仰头和他说:“不,我随您离开。”
黎丹姝问:“您现在就要离开了吗?”
如她所料,当她选择了他后,战神身上那股冷漠而疏离地感觉即刻就散了。他重新变得沉稳且温和起来,凝视了黎丹姝好一会儿,方才说:“不。天辰日还没有结束,你说过你很好奇。”
黎丹姝眨了眨眼,小声说:“那我是可以待到天辰日结束吗?”
战神颔首。
黎丹姝小小地松了口气。若是战神说立刻就走,她还真有些头疼。毕竟她与晅曜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约好,这样骤然分开,要再相聚也难了些。
战神情绪稳定,他示意黎丹姝和他离开云阁,前往庆典。
黎丹姝犹豫一瞬,她看了一眼晅曜。
晅曜脸色称不上好看,然而出乎黎丹姝意料的是,他竟然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当场对她闹小孩子脾气。
黎丹姝忍不住多看了晅曜一眼。
这两眼落在战神的眼里,他略转了身子,隔开了黎丹姝的视线,自发为她的行为解释道:“你如今已是金殿侍女,不必再敬祂,更不用担心冒犯。”
黎丹姝听出这是战神给的台阶,她即刻就下了,不再多看晅曜,只希望他如他表现的一般成熟许多,千万不要在这会儿发火。
晅曜知道轻重。
就像他明白黎丹姝丢下自己是为了稳住月山河——他们刚刚才推断这可能是月山河的梦。
然而知道归知道,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晅曜活到现在,还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
然而他忍下了。
他知道黎丹姝一定不希望他在此时闹脾气,她看他的两眼里都藏着快要溢出的担忧。
她看月山河、甚至看这“梦”里的“战神”时,都从未用过如此担心的眼神。她不觉得他们麻烦,她甚至在对待他们时是游刃有余、松弛轻快的。
——难怪她会不喜欢我了。
晅曜在那一刻有些难过地想,没人会喜欢一个累赘。
晅曜安静地站在那儿,目送黎丹姝跟着战神要离开。摇光神君见他不再闹事,心中提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大抵是觉得没事了,他对晅曜嘀咕着:“你明白轻重就好。那精灵的头上戴着帝渊的朱丹冠,明显是他想要结契的对象。虽然不知道那精灵是怎么入了他的眼,但好歹他没选上妖魔——天玄,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晅曜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两人就要离开云水阁了。
摇光还在叽叽咕咕地说话。
晅曜忽然大步向前迈去,他走路带起的风扬起了他垂在身后的长发,当那缕被束着的黑发重新落回他的背上,黎丹姝已经被他拉住了手。
她有些惊讶地回头,晅曜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伸手拆下了黎丹姝头上的发冠,将那发冠塞回给战神,随后反手变出了一支金色的步摇插入了她的发髻。
黎丹姝:“……”
黎丹姝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新发簪,不明白晅曜这是要干嘛。
她忍不住又有些紧张,小心地观察着晅曜的表情。
好在除了忽然冲出来让摇光和黎丹姝都把心提到了嗓子口,之后的晅曜并没有其他出格的行径。
他只是告诉战神:“战神的丹朱宝冠何其尊贵,既是离开瑶池都要带走的东西,便不要随便送出去,免得惹人误会。”
说罢,他还不忘端着母神的架子教育黎丹姝:“不要什么东西都用,带着它会让别人觉得你与战神关系匪浅,对你的声名可不太好。”
黎丹姝:“……”有吗?我看我戴着,神女淳还挺羡慕的啊?
然而以此刻她的身份,显然不适合反驳晅曜,她木然地点了点头,晅曜便十分满足,好似打了个胜仗般,又器宇轩昂地走回摇光身边去了。
摇光神君:“……”
摇光神君对此很无语,他不想再收拾这摊破事,招呼着神女们就把晅曜按回了阁内重新梳妆,晅曜挣扎不得,就这么被拖了回去。
晅曜离开了,黎丹姝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身侧的战神,慢慢又看回他手中搁着的长冠。
战神见状,伸手想要取了黎丹姝头上的步摇,重新为她戴上发冠。然而黎丹姝想着庆典上还得和晅曜碰面,他既然不惜演戏也要给她换个发饰,在这点上还要和他逆着来恐怕不妥。
他不痛快了,再瞧瞧摇光神君快要习以为常的崩溃,很难说他会不会在庆典上再跑来给她换回去。
考虑到晅曜的心情,黎丹姝后退了一步婉拒了。
她说:“母神说这是对您很重要的东西,真是抱歉,我向您讨要的时候,并不知道它的来历。既然是您的私物,我还是不夺爱了。”
战神闻言却说:“我的私物有很多,严格来说,魔域渊城内都是我的所有物,你也是我的所有物。你与他相近,倒不怕我觉得夺爱吗?”
黎丹姝讶然,她抬头一时没明白战神的意思,只得试探着说:“我是瑶池精灵,母神是我的‘母亲’,我与她亲近,乃是天性,应当、应当没有什么不妥吧?”
黎丹姝自觉得这句话说得稳妥,却不想战神毫不领情。
他直言道:“‘母亲’?祂算哪门子的母亲?祂庇护万物,你们遵祂为主,就算你将祂当做母亲,连‘私我’都能舍弃的祂倒未必将你当做了祂的孩子。”
黎丹姝听出他这话中极深的戾气,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反感自己与晅曜接近——晅曜在众人的眼里毕竟是位女神啊?
黎丹姝忽然顿住。
她问战神:“母神……不是女神吗?”
战神笑了一声:“祂当然不是。祂什么也不是。”说着他低头凝视着戴着金簪的黎丹姝:“明白了吗?祂才是这世上最冷酷无情的家伙,你靠近祂没有结果。你要是选择了留下,祂不会额外地庇护你、更不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这么说着,他伸出手轻抚了黎丹姝的脸颊,好像在说:我却可以给你这些,你选得对。
黎丹姝:“……”
她知道战神在等什么,她咬了咬牙,自己伸手取下了晅曜为她插上的步摇。
晅曜还是和之前一样仔细,这枚步摇也是黎丹姝曾经用过、非常喜欢的一支,他复刻的一模一样。
黎丹姝摘了步摇,却也不能重新戴上战神的长冠。她干脆了断地拆开了自己的发髻,任凭一头黑发随意垂下。黎丹姝做了个假动作,将金簪看似留在了云阁内,实则悄悄地收进了袖子里。
她瞒着战神,装作无事的拢了拢耳边的长发,说:“大人说的对,身为金殿的侍女,瑶池的事物,我确实该离远一些。”
战神见她散了发,迟疑一瞬,却没有收回自己的长冠。
他将发冠重新递给了黎丹姝,说:“我送出的东西从不会收回,它已经是你的了,如果你不需要,可以直接扔了它。”
晅曜刚说过这冠其实对战神还是有点意义的,黎丹姝可不敢真丢。
她默默也把宝冠收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我们现在落席去吗?”
战神听到她的称呼,忍不住露出轻微的笑意,他说:“对,入座去。”
说完这一句,似乎是觉得他先前的态度太冷硬,他复又与黎丹姝说:“庆典上会有神女献舞,你或许会喜欢。”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顺口就问了句:“献舞啊,是献给天的吗?”
战神道:“不,是献给天玄的。”他看向黎丹姝,向她解释这在瑶池人尽皆知的事,眼里却没有怀疑或深意。
他像是早就察觉了黎丹姝不是真正的瑶池精灵,然而他并不在乎。他只是带着黎丹姝向欢乐的庆典而去,同时告诉她这点小事:
“天辰日是天玄的诞生日,他们在庆祝祂诞生。”
黎丹姝闻言失语。
她想起来了件不那么妙的传说。
传说战神之所以能迫得母神陨落,有如此大的威能,便是因为它们实则同一日诞生,是兄弟。一人于晨光生,主司生与序;一人与夜幕降,主掌欲与戮。
如果说天辰日是母神的诞辰,那到了晚上,不就是战神的生日了?
黎丹姝看看自己,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两样东西——朱丹冠和镇墟环,还都是眼前的人送给她的。
眼见这幻境主人八成是他,想要出去,还得和他打好关系,寻找梦醒之法,揣着明白当糊涂自然是一种办法,但她先前刚刚因为晅曜的事情险些惹怒他,一味地装傻并非上策。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最终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神女淳赠与她的宝珠,取了一颗放在了战神的手上,在对方困惑不解地表情中,干巴巴地祝福:“生日快乐。”
战神这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手心的珠子,挑眉问她:“这是礼物?”
黎丹姝也觉得不太拿得出手,但她确实穷啊!她羞愧地点头。
战神拢起了手心,他将珠子收进了怀里,对黎丹姝说:“我收下了,多谢你。”
黎丹姝见状,大大松了口气。
她这一日的精神实在太过紧张,以致天辰日庆典上的歌舞她都没有怎么看进去,稍许喝了一两杯仙酿,便生了倦意。
黎丹姝疲倦,偏偏身边声音与渊骨如出一辙的人还在说:“累了便休息。”
这话她在魔域听过好多遍。
渊骨还没揭开他可恶的真面目前,也会在无事的时候陪着她打发时间。
那会儿他总这么说,累了便休息。黎丹姝也不觉得需要警惕。毕竟她身边的可是渊骨啊,除非是石无月突然发疯,否则谁能在他的身边取她的性命?
她总是能在他身边睡着。
黎丹姝心想,这次应该不行吧?
他心眼那么多,布局那么大,再没心没肺地睡在他旁边,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吧?
她试图警惕,可倦意也不知为何,竟排山倒海而来,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推拒战神抹下她眼皮的手。
黎丹姝直接在席间睡着了。
神女淳坐在不远处,有些担心。
借着替众人斟酒的机会,她靠近了过来,低声叫她:“小精灵,小精灵?”
战神听到了声音,他回头竖起一指压在唇上,提醒神女淳安静。
当神女淳规规矩矩地要退下时,瞧见对方担心眼神的战神又叫住了她:“她没事,只是醉了酒。”
神女淳闻言了然:“她喝了落霞酿?第一次喝它的精灵总是很容易醉。”
“大人。”神女淳斟酌了下称呼,向战神建议道:“不如由我带她去休息吧?”
战神见黎丹姝睡得东倒西歪,上首还有个被摇光神君压着的“天玄”虎视眈眈,也觉得这庆典留的很没意思。
他还不如带着黎丹姝早点回魔域,去看丹宫的红鲤跃池。
神女淳见他应允,瞧着挺好说话的模样,不由语气也轻松了些。
她一边准备带路,一边与战神说:“先前她请我带她回瑶池,我虽不能做主,但也是期待着她能回来的,所以归来后便为她寻了安居的殿宇,就在清玉宫——大人您还记得路吗?”
战神起身去抱了黎丹姝,在他将人抱起来的时候,有什么好几样东西从她的袖中滑落了。
他低头一看,是他的朱丹冠与镇墟环,还有一样——是她应该留在了云水阁的长钗步摇。
战神的目光凝在了那根步摇上,同时听见了神女淳的话。
他问:“她曾经求你带她回瑶池?”
神女淳不疑有他,说:“对啊,毕竟瑶池更适合精灵修炼。”这话说完,她立刻发觉不妥,颇为忐忑地看向战神。
战神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生气,他反手微抬,落在地上的几件宝物便都汇在了他的掌心。
神女淳似乎听见朱丹冠在他的手心被攥出了低鸣,她正想偷看一眼,战神已经收好了所有的东西,转而对她说:“不去清玉宫。”
他抱着黎丹姝,遥遥冷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晅曜。
“告诉摇光,我回魔域了,下次再有这些事,不必来请我。”
神女淳不知道战神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她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称是,再一抬头,战神已经离开了。
庆典最高座也未能安静,母神不知何故也颇为恼怒,摇光神君光是安抚祂,便已经焦头烂额。
摇光按着晅曜说:“人家要回魔域,你用什么理由拦!天玄,你以前从不这般任性自我,你向来对帝渊谦和,这些时日,你到底是怎么了?”
晅曜刚想说话,摇光又道:“你闭嘴,我不想听你的歪道理了!总之,你先给我安静坐着!如果你真不想他带走瑶池的精灵——”
摇光神君想了想说:“我派神女再临魔域,想办法把她带回来就是了。”
晅曜知道目前也没别的办法,黎丹姝肯定不许他胡闹。
他自己对着幻境无处下手,总不能拦着黎丹姝去努力。
晅曜小声说:“月山河,等我出去了——”
他突然收声,等他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黎丹姝又不会同意他杀了对方。
晅曜顿觉委屈。
他想,喜欢黎丹姝真是麻烦,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这个要忍着,那个也要让着。既不能随心所欲,也不能恣意纵情。
不许的事情有那么多,厌烦的事情也有那么多,可他为什么还在喜欢黎丹姝呢?
即便有这么多约束与不快,他还是喜欢她。
他好喜欢她。喜欢到其他的所有他都能够忍耐,只要觉得她高兴就可以。
晅曜,你真没用。他坐在高座上,看着帝渊带走了黎丹姝,有些难过又有些幸福地想,怎么办,你就是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