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瞧着晅曜简简单单便劈了人家护宫圣海, 还叫嚣着要圣海宫的人来接驾,一时竟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曜君你真是表里如一,当初在我面前不可一世, 如今在圣海宫前也是如此不讲道理, 了不起了不起。”还是该说“晅曜你是不是疯了, 圣海宫大小也是能入琼山宴的,你不仅不给面子, 还照脸打!?”
黎丹姝看着晅曜, 最终选择掠过祸首, 直接同李萱谈。
她看了看原本最不正常,如今看来应该是最正常的这位琼山弟子,忧愁问道:“镜海已破, 圣海宫若是问罪, 可于琼山有碍吗?”
李萱闻言,原本叹息的神色一收,反而困惑地问起黎丹姝:“黎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
黎丹姝闻言讶然:“……如今琼山已经势强到, 连圣海宫都无需在意了吗?”
李萱明白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等着颇为不耐的晅曜一眼, 忍不住笑着解释:“换成其他门派, 或许是有点小小的麻烦,但对方既然是圣海宫, 动手的又是晅曜, 应当无事的。”
黎丹姝不明所以, 李萱看等着也是等着,瞧了晅曜一眼, 便和黎丹姝说起了有关往事。
“大概是在十多年前吧,晅曜差点杀了他们少宫主。有那次事故做底, 圣海宫能容下他如今这点小小的暴躁的。”
黎丹姝闻言:“……?”
李萱见晅曜没有阻止她开口的意思,便继续向黎丹姝娓娓道来:“那会儿圣海宫主年少,性格比较活泼自信。晅曜……就更‘活泼自信’了。”
晅曜与圣海宫之间的恩怨,还要追到十多年前晅曜初次下山。那时他刚刚诞生不久,是最不识善恶的年纪,又由于天赋强大与尊贵,除却得到了他真心敬重的苍竹涵外,谁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苍竹涵是琼山大弟子,即便有心教护,也做不到日日陪在他身边,再加上那时应当执正的李萱受心魔所困无法理事,整座琼山也无人敢掠起锋芒——每当苍竹涵离开琼山,无人敢管的晅曜就会变成琼山最可怕的“秘境”,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大劫”。
圣海宫少主游历至琼山,上山拜访之际,可巧正是这段时间。
“……其实也不能怪晅曜脾气坏。”李萱瞧着双手抱剑等着圣海宫的晅曜道,“圣海宫的巫马代尚,当年也着实欠教训了点。”
作为圣海宫的少主,上清天说得上名字的后起之秀,巫马代尚显然是在鲜花赞颂中长大的。待他学成,游历天下又罕逢对手,登上琼山后,难免也会生些骄心。
“我记得,他本来是想要找大师兄切磋的。只是大师兄不在,所以他要求挑战其他的弟子,领教琼山剑的精妙。”
李萱回忆着当年,黎丹姝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去看晅曜。十多年前,那会儿的李萱道心有失,已经无法担任琼山剑的职责了,这时圣海宫少主提琼山剑,那八成来的只会是——
李萱看出了黎丹姝的想法,她点头说:“没错,按理说,他想要挑战的就是晅曜。但那会儿晅曜年纪还小,加上圣海宫与琼山先前关系还成,所以掌门想做个好人,就想让他放弃找琼山剑,找始无长老门下的弟子切磋一二就行了。琼山也不在乎胜负。”
想到琼山五子那可怜的徒弟缘,黎丹姝沉默了一会儿。没了李萱苍竹涵,身份上勉强能和圣海宫少宫主对垒的,竟然就只剩始无真人门下那群学“心术”的了。
想到“心术”的用法,黎丹姝说:“那位少宫主应当不会同意吧……”
李萱点头:“确实。圣海宫这位也是剑修,否则也不会特意上琼山。他一口回绝了掌门好心的提议,执意要寻琼山剑。掌门无奈,只得与他先约法三章,接着寻来了晅曜。”
黎丹姝听到这里颇为好奇:“如果只是单纯的比试,晅曜君即便当年再‘活泼’,也不至于到‘差点杀了’的地步吧?”
回想到当年之事,李萱表情有些微妙。她又看了一眼晅曜,见他真不阻止,干脆一口气说:“比试自然没什么,问题是巫马代尚对晅曜一见钟情。”
黎丹姝闻言:“???”
黎丹姝:“……”
她生吸一口,抬手阻止了李萱继续要说的意思,她忍不住先确认一件事:“我记得圣海宫的少主是男性吧?”
李萱点头。
黎丹姝说:“……然后对晅曜君一见钟情?”
李萱重重叹了口气。
黎丹姝本能向湖边看去,晅曜凌空点在镜海之上。在他的身边,被破了屏障的大海无声浪涌,深深墨色绞碎了星光,于他足下铺就一条昂贵的长毯。月光于他慷慨倾洒,似为他披帛引路,邀他天人登临。
他非常美丽。是即便伴随死亡,也无法去否认的美丽。
黎丹姝在这一瞬间,忽然好像能明白巫马代尚当时的心情了。
李萱继续说着:“晅曜脾气本来就差,加上那巫马代尚喜欢就喜欢吧,偏偏对自己又非常自信。即便告诉他晅曜是个男人了,他也不肯相信,非追着晅曜,最后甚至妄图对暄曜下毒,想要强行抢人——”
黎丹姝听到这里差点被呛到,她结结巴巴:“强抢,晅曜?”
李萱还是点头。她两手一摊:“之前掌门都能哄住,都差点被毒害了,这能哄住?晅曜当场就拔剑要杀人,还是掌门动手快,才将人从曜灵下救了出来——不过还是没什么大用,那会儿晅曜更活泼自信呢,他直接下山追着人杀去了。我后来听师弟师妹们说,圣海宫为救少主,一连出动了十长老,只可惜不仅没能拦住晅曜,还差点也折在曜灵剑下。要不是大师兄回来的早,转路赶去了圣海宫,我看巫马代尚就死得在圣湖上了,他父亲也救不了他。”
黎丹姝听得:“……”
李萱摊了摊手,说:“你看,晅曜这暴脾气已经在圣海宫挂过号了,如今他‘路过’,只消不是又要杀巫马代尚,圣海宫应当都是能容忍的。”
黎丹姝:“……”
她看了晅曜一眼,又看了看海底深深的剑痕,忍不住向李萱这边靠了靠。
李萱不解问:“怎么了?”
黎丹姝:“……”
黎丹姝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和李萱说:“其实……我也向晅曜君说过心意,也调戏过他。”
李萱闻言悚然。
她连忙仔仔细细检查了黎丹姝的身体,确定她身上没添什么来自琼山的伤口后,方才松了口气。
李萱真心实意说:“黎姑娘,你运气真好,晅曜如今稳重多了。”
黎丹姝看着晅曜的背影,却忍不住去想,真的是她运气好吗?
这把琼山剑,如今甚至不在意李萱将他过往的窘事说予她听,他真的只是变得性格温和了些,而不是对她额外容忍吗?
黎丹姝力弱,故而对人的情绪尤为敏感。
她察觉到晅曜已不再视她为敌,所以放心大胆地和他做朋友。仔细想想,晅曜对她的容忍与照顾,似乎已经远超他对李萱和其他琼山弟子的了。
黎丹姝想到她屋外永不干涸的灵泉水,想到那一盒子的珠宝玉石,想到摘星真人院中盈盈发光的花,想到星幕下藏着激烈心跳的那个拥抱——她记起那把被她握住了剑柄不止一次的曜灵剑。
黎丹姝心思敏感,看着晅曜的目光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他别是……
风吹起海浪的声音渐渐响起。
黎丹姝猛然回身,抬眸看去,只见一艘大船自圣湖破浪而来,其上站立着的,正是圣海宫的宫主。
这位宫主面上还有疲色,瞧见了晅曜的眼里还带着一闪而过的惊慌。
不过当他从船上跃下,自海面走向黎丹姝他们时,那点惊慌已经被藏好了。
黎丹姝原本还担心这位圣海宫的宫主认出自己,想要藏一藏面容,却不想这位圣海宫宫主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径自向晅曜走去。
他向颔首示意,语气和缓,说:“晅曜君,许久不见了。不知你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晅曜到底还是给了圣海宫宫主面子,他也点了点头,说的直白:“琼山有弟子在镜海附近失踪了,为了找她,我不得不破海,还望宫主不要见外。”
圣海宫宫主闻言嘴角**了一下,他到底想和晅曜“见外一二”,可瞧见他手里的曜灵剑又看不见苍竹涵,他也只能忍了。
李萱对此早已预计,而黎丹姝注意到,在这位宫主隐忍的表象下,当晅曜说出“失踪”二字时,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但圣海宫主掩饰得很好,他状似着紧道:“是哪位琼山弟子?我镜海周遭皆有护宫大阵,别是迷路了,误会一场吧?”
在晅曜不耐烦前,李萱先上前一步行了礼。
她道:“巫马宫主,失踪的是我的师妹兰华,她修为已散,不可能触发贵宫的阵法,况且我们在镜海找到了她落下的香囊,上面还残留着陌生的剑气,是确认她出了事,方才迫不得已分海寻人的。”
巫马晖闻言看向李萱,他似乎是已经想不起面前这人是谁了。
李萱体贴道:“琼山李萱。”
听到这个名字,巫马晖手指忍不住捏起,他面露微笑:“原来是琼山剑李姑娘,我听闻你先前受了伤,一直在琼山静养,如今可大好了?”
李萱不卑不亢抱剑道谢:“多谢宫主关心,李萱已然康复,否则也不会陪师弟下山巡游。”
“琼山剑巡游?”巫马晖试探道,“这次似乎有些早了。”
李萱道:“不算正式巡游,只是近来魔修蠢动,现有相城入魔,后有妖族血案。师父师叔不放心,让我们没事就多下山走走罢了。”
巫马晖笑了笑:“原来如此。我想李师侄与晅曜君等在这里,应当是想要借我圣海宫之力寻人?”
李萱道:“还是瞒不过宫主。”
巫马晖爽朗笑了两声,说:“当初犬子无状,也亏得琼山不曾计较留他一命,如今有琼山弟子在我圣海宫辖内走失,我等帮忙寻找也是分内事。只是夜色已深,两位不妨随我先回宫休息,明日再做计较。”
见到李萱面上急色,巫马晖及时宽慰道:“啊,镜海周遭百里有圣海宫坐镇,即便是一时有人走失,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两位不必担心。”
李萱与黎丹姝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答应了巫马晖的话。
巫马晖仿佛这时才瞧见黎丹姝,他颇为讶异道:“这位姑娘是——”
黎丹姝想了想,温声自我介绍道:“黎丹姝。巫马宫主,幸会了。”
苍竹涵背着黎丹姝过三池的事在这些大人物耳朵里也不算秘密,巫马晖瞧着看不出半点敌意,他一视同仁地邀请了黎丹姝:“那黎姑娘不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