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

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颜嫣此刻的心情, 她垂着眼帘,半晌没接话。

少顷,又闻谢砚之道:“阿颜, 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远比你想象中还可怕。”

“你可还记得谢诀?”

“他本姓百里,乃是回溯镜中那位魔君的后人,哪怕玄羲已转世百余次,他们仍未放弃,而我之所以会堕魔, 亦是百里家的手笔。”

“除此以外, 还有个名唤苍梧的仙君, 他与……”

谢砚之话才说至一半, 便被颜嫣强行打断。

她神色疲惫地捂着脑袋:“你先别说了, 我很累, 想一个人静静。”

今日所说之事的确太过耸人听闻, 不论换做谁都做不到即刻接受。

谢砚之不敢将颜嫣逼得太紧, 即刻噤声, 静默无言地看着她走进船舱中。

杵在一旁围观许久的锦羿也连忙跟上, 谢砚之看了眼他微红的眼圈, 并未阻止。

房门甫一阖上,锦羿便敞开喉咙, 死命地嚎:“天理不公啊……呜呜呜……凭什么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在一起!你们快给我在一起!”

颜嫣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垂着脑袋从储物袋里往外掏东西。

一会儿掏出个狼牙棒, 一会儿掏出个流星锤, 一会儿又掏出把宽背大砍刀……

直至储物袋里再也掏不出有杀伤力的武器,她方才自言自语般地轻呓着:“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摆脱他?”

锦羿:???

嚎得十分忘我的他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气呼呼地瞪着颜嫣。

“你还是妖吗?到底有没有良心?”

颜嫣一反常态地未与锦羿抬杠, 垂着脑袋, 不肯抬起来。

连带声音也闷闷的:“我没有爱魄,我感受不到所谓爱情的动人,我只觉得,只觉得这一切未免也太可怕……”

“就像一座山压在了我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永远也无法摆脱他,好像永远也还不清他为我所做得那些事……”

“溯世镜里所看见的,于我而言更像是他人的故事,我无法感同身受。”

“可他前世害我坠崖时的场景,我至今都能想起。”

“予我希望的人是他,使我陷入绝望之中的人也是他……”

“还有那透不进一丝光的蚀骨深渊、无数次被摔得粉身碎骨、秃鹫袭来时令人毛骨悚然的扇翅声……我时时刻刻都能回想起。”

“那时的我甚至失去了味觉,失去了痛觉,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他对我所造成的伤害。”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谅他,便是在作践那个一遍遍从蚀骨深渊底下往上爬的自己;继续恨他,好像也找不到理由……”

颜嫣从未这般茫然无措。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最怕的便是欠下人情债,这会让她耿耿于怀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锦羿又怎会不懂颜嫣?

她这人啊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最重感情,根本欠不得人情。

某种程度来说,她是有些一根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般死纠着岚翎的养育之恩不放,非要与他成婚。

但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你若真心待她好,她能用尽一生来回报你。

理清思绪的锦羿放柔嗓音,轻声安抚她:“你都说了那是前世呀。”

“第一世勉强算你欠他的,第二世毋庸置疑是他欠你的,早就已经扯平了,关你们第三世什么事?”

颜嫣眼中透着迷茫。

“这种事,当真能这般算吗?”

有些事当局者迷,锦羿觉得她一时想不通倒也正常,很是无奈地道。

“那你觉得呢?非要捅他一剑,让他也死上一回才叫做公平?究竟是谁亏欠谁?这种事又怎算得清?”

颜嫣仍在摇头,说话声越来越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心里很乱很乱……说不出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

有些话多说无益,非得靠她自己想明白才行,锦羿摇摇头,走了出去,决定让她自己好好理清思绪。

甫一走出房门,他便瞧见谢砚之面无表情地贴在窗上,锦羿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并朝谢砚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进去。

刚被阖上的门又被推开,因谢砚之的到来,狭小的船舱显得愈发逼仄。

颜嫣抬眸,与他对视良久,空气骤然安静下来,隔了近半盏茶工夫,这死一般的寂方才被打破。

是颜嫣先开的口,仍有所戒备。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甚?”

谢砚之大大方方迎上她的目光。

眉目缱绻,唇角含笑:“我来给你送修为。”

颜嫣将这六个字抵在舌尖反复咀嚼,好半晌才摸清他藏在话中的深意。

顿时双目圆瞪:“你,你……”

尚未“你”出个所以然来,她整个人重心向前倾,落入谢砚之怀里。

熟悉的冷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

他垂眸凝视颜嫣,犹如诵读文书般,一字一句,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

“从前是我不对,我既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愿用一生来弥补。”

他微微俯身,抵着颜嫣额头,琥珀色眼瞳泛起盈润湿气。

“所以,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不论少年谢玄,还是如今的魔尊谢砚之,皆因你而存在。”

颜嫣心口猛地一颤:“我……”

他仍在向她靠近,这次是鼻尖抵着鼻尖,属于他的凛冽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

颜嫣仍在犹豫不决。

谢砚之已然覆住她的唇。

含糊的话语不断从他喉间溢出。

“不要再赶我走,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理智告诉颜嫣该将他推开,身体却不听使唤,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

她早已没有爱魄,这不是又对他动了心,仅仅只是同情。

是啊,连爱魄都没有的她,又怎会栽在同一个坑里,爱上同一个人?

她想要妖界,而他想要她,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交易。

当一切都变得合乎情理时,颜嫣拥住了他,回以更热烈的吻。

绣着云纹的绛紫色发带划过她柔嫩的掌心,她在谢砚之脑后系了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这次,我要看着你。”

谢砚之骤然僵住,遮住他双眼的发带亦随之滑落,颜嫣以为他会拒绝。

谁曾料想,他竟乖乖捡起散落在床的发带,重新蒙住双眼,犹如献祭般掀开层层叠叠的衣料,任由她胡来。

可他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不曾发出半个破碎的音节。

手背上微微跳动的经络,被汗液浸湿的锁骨与下颌,无一不在述说。

池川白抵临,已是次日黄昏。

他来时,青冥像个老大爷似的四仰八叉躺在甲板上守着门。

见他气势汹汹往船舱所在的方向冲,青冥抬起一条腿挡住他的去路。

懒洋洋道:“没长眼睛吗?我家君上与夫人正如胶似漆地恩爱着呢?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池川白拧眉不语,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阖着的木门。

谢砚之在门外设了结界,里面的人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外面的人却摸不透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夕阳的余辉从门缝中渗入,层层晕开,将整个世界都染成温暖的橘调。

颜嫣依偎在谢砚之怀里,看汗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一路向下淌,轻声嘟囔着:“这么小气?当真不打算给我听?”

她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先是吵着要看谢砚之堕入情.欲中的脸,再又温声细语哄他喘出来。

谢砚之发自内心想取悦她,底线一退再退,可有些事终还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褪尽情.欲的他早已恢复成了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颜嫣顿觉无趣。

“你还是动情时瞧着更有意思。”

谢砚之早已习惯她的孟浪,不曾接话。

颜嫣哪儿能这般轻易放过他?

“你平日里为何不让我看?是怕被我发现什么秘密不成?”

“也对,你动情时眼圈那么红,又那样凶,当真是狰狞得紧。”

“简直像是……要将我生吞。”

“这也太不体面了,矜贵端华如牡丹的谢公子又怎能这般失态?”

谢砚之说又说不过,骂又骂不得,除却装死,还能怎么办?

颜嫣偏要折腾他,笑意盈盈地靠在他肩上:“直视自己的欲望有这么难吗?咱们俩什么关系呀,喘两声给我听听呗。”

他始终缄默不语,手背上的经络微微跳动,下颌崩得铁紧,终于忍无可忍,捂住她那张胡言乱语的嘴,颇有些恼羞成怒:“闭嘴。”

颜嫣仰倒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忘模仿他昨日的语气。

“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不论少年谢玄,还是如今的魔尊谢砚之,皆因你而存在。”

“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

“你昨日说出这等酸话来勾.引我时也不见害臊,今日又在装什么正经?”

谢砚之是真拿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许下承诺:“我下次再试试。”

颜嫣本还想继续逗谢砚之玩,尚未来得及开口,一道算不上陌生的男声骤然插了进来。

“阿颜,你在吗?我是小白。”

闻言,颜嫣眉心微蹙。

她是真没想到小白会来,如今的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和立场来面对他?

可不论怎样,都不能装死不回应罢?理清思绪的颜嫣正准备起床穿衣,却被谢砚之一把摁回自己怀里。

他撤去隔音结界,替颜嫣回话:“不知白公子唤我家夫人有何事?”

略显低哑的嗓音是餍足后所特有的慵懒。门外的动静瞬间消失。

颜嫣的关注点格外与众不同,她挑眉望着谢砚之,似笑非笑。

“你当真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啊分明就是故意的。”

谢砚之丝毫不以为耻,反倒理直气壮地反问她:“是又怎样?”

颜嫣不知他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颇有些无奈地道。

“你想怎么喊他怎么羞辱他我都管不着,可有一点,不管怎样,他都是我昔日故友,你不许对他下手。”

谢砚之冷笑:“哼。”

若不是看在他与颜嫣乃故交的份上,那姓白的哪儿有命活到今天?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能会对颜嫣说的,自顾自地搂着她生闷气。

船舱很小,又被谢砚之撤去了隔音结界,以池川白的修为自是能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颜嫣那句“昔日故友”倒是提醒了他,他当即与颜嫣打起了感情牌。

“阿笙已然告诉我们三人,你恢复前世记忆的事……”

“阿颜……你当真这般绝情,要与我们四人断交不成?”

颜嫣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加之她总觉自己对池川白有所亏欠,不知不觉间,心便已软了下来。

轻声叹道:“你等我一下。”

尾音才落,便发现谢砚之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她一把捂住谢砚之眼睛:“不许瞪。如今可是你来求我收留你,不高兴也得给我忍着。”

“况且,你需明白,我有自己的人生,不是为你而活。”

“将来还会碰见许多类似的事,你若连这都受不了,谈何祈求我原谅?”

谢砚之还能说什么?只得作罢。

实际上,他对池川白的恶意可不仅仅是情敌这一层面,这厮分明就与仙族相勾结。

谢砚之之所以选择将琉璃界的秘密与颜嫣全盘托出,是要借此机会告知她此事,切不可被其迷惑。

然,那时的颜嫣已明显听不进任何话语,谢砚之只得作罢,想着待她消化完这些信息,再与她详说。

又怎知,这一缓竟叫那个姓白的占了先机?

而今,谢砚之手中并无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池川白与苍梧的联系。

若贸然说出来,颜嫣非但不会信,还会觉得他这是别有用心。

理清其中利弊关系,谢砚之只能选择再缓缓。

此外,他对这姓白的也算是刮目相看。在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竟还敢主动送上门来,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池川白哪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分明就是吃准了谢砚之受制于颜嫣,不敢动他,仅此而已。

至于颜嫣,倒也不是没想过池川白可能有问题。仍是那句话,没有确切的证据,无法证明。

况且,她的确对其池川白所亏欠。

对他狠不下心来倒也情有可原。

总之,一系列原因导致了池川白此刻的安全。

颜嫣走出船舱,天色早已暗下来。

四周一片死寂,摇曳的星光揉碎殷红似血的水波,只偶尔传来几声游鱼跃出水面的声响。

她对池川白的感情亦是分外复杂。

明知他多半是带着别的目的而来,又不想让他死于谢砚之手中。

颜嫣暗叹一口气,紧紧握住谢砚之的手,抢在他发作前开口。

“我有话要单独对小白说。”

她直接无视谢砚之黑得发青的脸色,说到此处,还特意补充了句。

“你大可放心,我此番是要与他敞开了彻底说清,绝不会不清不楚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谢砚之闻言,煞是幽怨地瞥她一眼,答应得不情不愿,却仍杵在原地,半晌不愿离开。

颜嫣着实拿他没辙,只能捂着肚子装可怜:“我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

谢砚之信她个鬼,分明就是在找理由支开自己。

见谢砚之仍是一动不动,颜嫣索性豁出去,仰头勾住他脖颈,当着池川白的面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一啄。

“你若实在不放心,大可叫青冥在一旁看着我们。”

颜嫣这般做,倒是给足了谢砚之安全感。况且她都已经这么说了,谢砚之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真叫青冥在一旁盯着罢?那未免也显得他心眼太小了些。

事已至此,谢砚之心中再酸,也只能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明知自己不该给那姓白的多余的眼神,临走时,仍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直至谢砚之走远了,颜嫣方才将目光收回,落至池川白身上。

她既做好了与他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准备,自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我其实很好奇,你是如何得知我在血渊禁地的?谢砚之我倒能猜到,他定然是一直派人盯着我。”

“那么,你呢?你究竟是在盯着我,还是在盯着我身后的谢砚之?”

是了,颜嫣在怀疑付星寒的突然出现与池川白脱不了干系。

除却几个相熟之人,还会有谁知道她与付星寒这等隐秘的父女关系?

除此以外,池川白他分明也有充足的动机来对付谢砚之。

颜嫣心中清楚,那动机大抵就是她自己。

而这,也正是她对池川白有愧疚感的原因。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单纯小剑修再也回不来了。

池川白神色未变,反问颜嫣:“盯着你和盯着他,又有何区别?”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愿意说实话。

颜嫣索性作罢,直接会挥手赶人。

“既如此,以后莫要再来找我了。”她心中亦颇有些感触:“人果真都是会变的。就好比如今的你,已然变得教我完全看不透。”

听闻此话,池川白神色骤变,向来温柔好脾气的他神色狰狞到叫颜嫣感到陌生,“人心最是难测,你又可曾真正看透过谁?”

“就好比谢砚之,你与他同床共枕这般多年,可曾料到,你会因他而坠入蚀骨深渊,成了个不生不死的怪物?”

“哦,还有江小别,那个口口声声说与你是好姐妹的人,正沾着你的光给谢砚之当狗,你恢复记忆已有些时日,她又可曾主动联络你?”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你以为你能看透谁?”

颜嫣从未见过他这般勃然大怒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满目惊愕地盯视着池川白,都快忘了说话。

池川白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噼里啪啦撂下一大通话,竟全然不顾她颜面,就这般拂袖而去,徒留颜嫣立于冷风中发呆。

颜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眉心紧拧。

明明是早已预料的结局,可当它真正来临时,仍有些难以适应。

好在她是个没良心的,一贯会调整自己的心情,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身后。

她正欲转身离开,一阵风卷来,某个指甲盖大小的纸团赫然闯入她视线。

若没看错,那纸团是从池川白方才坐过的椅子上飘来的。

颜嫣心中一动,连忙将那纸团摊开。

但见纸上赫然写着。

——「莫要相信苍梧,远离谢砚之。」

短短十一个字所蕴含的信息可谓是相当之大,颜嫣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心再次拧紧,并不着痕迹毁去那团纸。

就在她销毁痕迹不久以后,谢砚之也已按捺不住地走了出来。

很是哀怨地望着她:“人走了?”

颜嫣垂着脑袋,答得颇有些心不在焉:“嗯。”

谢砚之俯身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是再也不来缠着你了?”

颜嫣犹在思索那十一个字究竟有何玄机,很是敷衍地回了个“嗯”字。

谢砚之又怎会没发觉她的魂不守舍?强行压制住心中的酸意。

将她搂进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充满妒意的眼睛,并用最温柔的声音问道:“我瞧你这般心不在焉,难不成是在想他?”

颜嫣压根没心思去听他在说什么,只习惯性地点点头,想也不想便道:“嗯。”

尾音才落,瞬间感受到一股子刺骨锥心的寒意。

后知后觉缓过神来的颜嫣猛地一抬头,摇头似拨浪鼓:“没有!没有!”

可转念一想,她没事和他证个锤子的清白?话锋陡然一转,很是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苍梧是何许人也?”

未料到颜嫣话题转得这般猝不及防,谢砚之微微一怔,倒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与她解释道。

“苍梧乃是第一个自琉璃界飞升出去的修士,曾为玄羲幕僚。”

最后,还不忘对其点评一番。

“此人心气颇高,行事极端,玄羲之所以陨落,与他脱不了干系。”

说罢,他定定望向颜嫣。

“那姓白的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你怎突然想起要问起这个?”

颜嫣仍在转移话题。

“没怎么,况且苍梧这名字不是你昨日才说与我听的么?”

“你还是把未说完的话通通都说完罢,余下的话是苍梧仙君他与什么?”

颜嫣既不愿与自己说实话,谢砚之也不好勉强,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他与池川白相勾结,不,或许还要再加上个柳南歌。”

“我若没猜错,你定然是在被人掳走的那日恢复了前世记忆,而那个将你掳走的人又恰好是柳南歌。

“她母亲柳月姬当年也曾与苍梧有来往,那些棎木,显然是苍梧从仙界带来的。”

未曾料想此事牵扯竟这般大的颜嫣瞳孔骤缩,连忙垂下眼睫,遮挡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如此一来,颜嫣已基本能判定那块玉珏与信多半是苍梧搞得鬼。

想来是故意拿她当诱饵,将谢砚之引来血渊禁地。

引来血渊禁地,然后呢?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颜嫣一时半会想不到苍梧所行之事究竟有何目的,反倒让她想到另一层面。

倘若将她引来血渊禁地当真是个局,那么,是否也就说明,岚翎在苍梧手上?

理清这层关系,颜嫣再也无法淡定。

颜嫣伪装地再好,谢砚之仍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恐慌。

见谢砚之正若有所思地盯视着自己,颜嫣便知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索性装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

“莫非,莫非苍梧与那魔君一样,也在觊觎你的力量?”

谢砚之这才收回打量她的目光,缓缓摇头:“不,他想杀我。”

说到此处,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可杀我绝非易事。”

若非如此,苍梧又怎会见他要飞升,连登仙路都不敢开启?

苍梧如今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那本能操纵凡人命数的命簿罢了。

颜嫣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道:“岂止想杀你非易事?想远离你,更是难于上青天。”

说颜嫣自私也罢。

在想清楚自己不过是诱谢砚之出笼的那枚饵时,她便已心生退意。

她不想卷入这些复杂的事件之中,倘若接下来,苍梧还要将她卷入这些事件中,她绝无可能继续与谢砚之纠缠在一起。

谢砚之不懂颜嫣这又是怎得了。

她不想继续纠结此事,故意岔开话题:“没怎么,我想快些找到那些隐世的大妖,老老实实回十万大山待着。”

她这副模样一看就有问题。

明明在此之前,她都不愿让他插手此事,怎可能突然就转性了?

谢砚之也不戳穿她,想着到时候找个机会怂恿锦羿去套套话。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悬在颜嫣腰上的传讯玉简突然亮了,锦羿在玉简的那端大声嚷嚷。

“阿颜!你快带谢砚之过来!我遇上你家亲戚了,嚯,一大片会吃人的怪树!很是壮观啊!”

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越往前走,锦羿越觉瘆得慌,他搓了搓不断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继续催促道。

“我在距飞舟千米开外的西南方,你们顺着那条石子道,一路走到底便能看见我,快些过来!我记得你与我说过,那树名唤棎木。”

挂断传讯,锦羿继续盯着前方看。

晚风拂过,倒挂在棎木上的尸体有如风铃般轻晃。

黑暗中,有无数藤蔓在疯狂蔓延,摇曳着枝干涌向血渊禁地的另一端。

……

与此同时,血渊禁地的另一端。

苍梧正仰头注视着倒挂在棎木上、已然化身为养料的上古神祇。

血红的天与地融为一体。

杀戮四起。

此处不是炼狱。

而是亿万琉璃界生灵心之所向的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