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也别想抓住我。”【重要章节】◎

周笙生在栖梧宫一待便是两三天, 直至第四日清晨方才离开。

也就是这时候,颜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砚之早已离开魔域。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颜嫣颇有些兴奋。

虽已隐隐猜到谢砚之因何而离开, 她仍装作不知情,跑去询问青冥,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冥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你,君上他又去找溯世镜了。”

颜嫣压制住心中的狂喜, 不发一言地离开青冥住处。

她此刻尚不能轻举妄动, 魔宫内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接下来的日子, 只剩一个字, “等”。

时光在一片沉寂中悄然流逝, 谢砚之不在的日子里, 颜嫣又搬回了她曾住过的揽月居。

太久没回来住了, 从前所熟悉的那一切, 犹如隔着层拨不开的云雾。

颜嫣今日换了身半旧的窄袖衫裙, 拿着小铲子, 在颜璃留下的那株紫藤花树下一阵挖掘。

她这番动静着实不小,阿梧探头探脑地缩在月洞门后偷看。

又紧张兮兮地将自己所见所闻, 以传讯的方式转述给青冥。

“大人,大人, 夫人她从紫藤花树下挖出了个盒子。”

“那盒子我有些印象, 夫人她当年埋的时候,我也在场。”

“大人, 大人, 夫人把盒子拿走了。”

“大人!大人!夫人看过来了!我好像被发现了……QAQ”

颜嫣目光扫来的那霎, 阿梧呼吸一窒,连忙躲至月洞门旁的芭蕉树后,拍着胸脯,絮絮叨叨地继续念叨。

“完了,完了,夫人她真看见我了,真看见我了,我该怎么办呀,呜呜呜……”

颜嫣盯着阿梧的藏身之处看了半晌,甚是无奈地摇摇头,让阿梧来监视她,这种事怕是也只有青冥能想得出。

她佯装没发现阿梧,拿着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小铁盒,一瓢一瓢舀着水,冲洗覆盖在铁盒上的污泥。

五十个年头转瞬即逝,这个半尺大的铁盒几乎要与紫藤花树下的泥土融为一体,颜嫣太久没干过粗活了,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恰好阿梧又鬼鬼祟祟摸了过来,在距颜嫣十米开外的长廊中踌躇不前。

阿梧很是纠结,该如何去与颜嫣坦白,告诉她这些事都是青冥大人强迫自己做的。

颜嫣见阿梧这般愁容满面,只觉好笑,假装没发现她的苦恼,朝她招招手,笑道:“阿梧你来得正好,有活干,来把盒子外面的泥巴洗干净。”

阿梧当即喜笑颜开,撸起袖子哼哧哼哧干起了活,再也不纠结该如何向颜嫣开口,果然,细作什么的,根本就不适合她来干。

也不知这盒子有何妙用,洗干净后,夫人又往里面装了好些东西,用绸布细细包裹好,再次埋回土里。

阿梧虽早已下定决心要撂担子不干了,可当青冥问起时,她仍十分没出息地全盘托出。

魔宫的另一端,听到最新情报的青冥眉毛都快拧成了麻花:“什么毛病?挖出来,洗干净又埋回去了?”

他很是惆怅地在心中想,这等奇葩事该不该与尊上汇报。

最后,青冥还是将此事上报给了谢砚之,谢砚之反应一如既往地平淡。

又问青冥:“她今日过得可还好?”

青冥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同一句话,谢砚之今日已经问过六遍了,距上一次问,才过不到半个时辰,能发生多大变化?

青冥不敢把这话说给谢砚之听,只能绞尽脑汁地来敷衍他。

“夫人她自是过得极好,天底下再也不会有比夫人过得更滋润的女子了。”

谢砚之沉默半晌,又道:“那她今日可有提起我?”

青冥登时愣住,啊……这,这,这话不好接啊,分明就是道送命题!

搜肠刮肚思索良久的青冥着实装不下去了。他仰天长叹,难得正经一回。

“君上,要不咱还是放她自由罢,何必再相互折磨呢?君上您不在的时候,她的确是挺快活的,也从未提及您,为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当真犯不着啊。”

青冥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讲了一大通话,谢砚之又怎听得进去?

最后的结果是,青冥黑着张脸来到揽月居,心不甘情不愿地与颜嫣说着违心话:“都这么多天了,你总该给君上发个传讯罢?”

正坐在紫藤树下发呆的颜嫣撩起眼皮,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哦,那你替我向他问声好。”

青冥简直要被气得七窍生烟,正欲发作,悬在他腰上的传讯玉简不停闪烁。

他眼睛倏地一亮,瞬间化身狗腿子:“君上,是您要回来了呀?

说到此处,青冥倏地拔高音调:“什么?您竟这么快就找到了溯世镜?”

他边说边用眼角余光偷瞄颜嫣,心道:她怎还是这么一副被人欠了千儿八百万的表情?

颜嫣就静静地看着青冥用他那蹩脚且浮夸的演技来演戏,心中未掀起半点波澜。

青冥见她这般油盐不进,是真没辙,只能战术性选择撤退。

颜嫣则早已回房,为跑路做准备。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跑,主要是出于以下三个考虑。

一、如今已确定谢砚之仍在回魔域的路上,只要她动作利索些,必然能够避开,不怕一出去便会撞上他。

二、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魔宫内所有人皆已对她放松警惕,她又时常屏退阿梧与众宫娥,在房中一待便是整天,如今,所有人都对此事习以为常,她哪怕是在房中待再久,也无人会起疑心。

三、这些天她又将自己在五十年前挖通的隧道清理了一遍,并来来回回走了数趟,早已摸清隧道那头都能通往哪些地方,纵是突发变故,亦有应对之策。

亥时已至,天光湮灭。

颜嫣见院中已无半点动静,起身吹灭蜡烛。

待眼睛彻底适应昏暗的环境,正要动身,屋外传来了阵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推门一看,来者竟是阿梧。

颜嫣心中暗松一口气,笑着与她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呀?我这里不需要人守夜,快入秋了,天气有些凉,你快回去,别冻着了。”

阿梧盯着她看了许久,愣是没接话,像藏着心事。

过了好半晌,她才道:“小姐,今晚我想陪陪你,就像咱们从前那样。”

月色透进窗,她眼中好似隐隐有泪光闪动,颜嫣怔了怔,没拒绝。

阿梧动作倒是利索,不消片刻,便将自个的被褥抱了过来,开始铺床。

从前,最难熬的那几个夜,都是她睡在外间的牙**,一宿一宿陪颜嫣聊过来的,彼时的她们都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逮住什么都能聊上大半宿。

那样的日子早已不复返,回忆是暖的,而今只余悲戚在流淌,却道物是人非。

颜嫣不发一言地帮阿梧整理着被褥,待床铺铺好,她朝阿梧笑笑。

“好啦,都弄好了,你躺上去感受下,看还有哪里没弄平整,咱们一次给它弄好。”

阿梧很听话,说躺就躺,颜嫣便趁这个机会朝她撒了把迷药。

阿梧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目光开始涣散,四肢逐渐松软,须臾间,连扭头的力气都无,纵是如此,她仍固执地望着颜嫣。

颜嫣迎上她的目光,柔声说道:“莫要害怕,不消五个时辰,你便会醒,也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怀疑与我同谋。”

阿梧却在无声地哭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颜嫣轻叹一口气,替她擦干泪,甚是无奈地道:“你哭什么呀?”

阿梧眼泪越流越汹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你是不是要走了,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颜嫣拍拍她的肩,只是笑笑:“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否则又怎会突然说要和我睡?”

阿梧没接话,她的确一直知道颜嫣想离开,却没想到竟走得这般急。

阿梧之所以会发现颜嫣要离开,也是个意外,若不是突发奇想来问颜嫣可要喝甜汤,她也不会发现大晚上穿戴整齐的颜嫣。

颜嫣一贯不爱拘着自己,不论从前还现在,不出门的时候,怎么舒服怎么来,若不是准备好了要出门,定不会穿得这般熨帖整齐。

故而,阿梧一眼便瞧出了,颜嫣要走。

阿梧哭声渐大,鼻音浓厚。

“我知道你床底下那个洞,这些年我都把它藏得好好的,我没告诉任何人。”

若不是阿梧有意遮掩,床底下凭空多出这么大个洞,又怎可能不被发现?

哪怕颜嫣当然准备做得再充分,亦抵不过时光的腐蚀。

阿梧用力吸了吸鼻子,又道:“还有,你记得拿走我腰上这个储物袋,尊上送的东西可千万不能用,你若带着那些东西逃,指不定刚走出魔域又被抓回来了。”

颜嫣突然也觉得眼眶发涩,被人真心以待的滋味当真太好了,她摸了摸阿梧的脑袋,笑道:“傻姑娘,我怎会拿你的东西?”

听闻此话,阿梧顿时就急了,哭得愈发厉害:“这些本来就是为你而准备的,你快些拿走呀。”

颜嫣无声地笑,掏出个一早便备好的储物袋塞入阿梧衣襟,缓声说道。

“将来,你若想出宫,便去和他说一声,他定不会为难你。”

“可你出宫后需得留个心眼,千万记住,莫要在他人面前露富,哪怕是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亦要慎重。”

“这些灵石够你花很久,若不肆意挥霍,花上十辈子约莫都还有剩。”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这次,我是真的要走啦。”

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要与颜嫣说,阿梧的眼皮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直至颜嫣的身影糊做一团,直至上下眼皮黏成一块,再也睁不开。

……

夜色深沉,颜嫣目标明确,乘着周笙生送的飞行法器直奔柳家。

她此番要去的地方正是蚀骨深渊,前些日子柳家死了不少人,蚀骨深渊既会循着死气而去,极有可能还在柳家。

同时间,柳家也在发生新的故事。

柳月姬一死,可谓是树倒猢狲散,偌大一个柳家,竟无人能掌舵。

而今,整个幽州俱已乱作一团。

随处可见竖着旗帜自立为“王”的修士,甚至还有成群结队的散修打着惩恶扬善的名号,趁机攻入柳家打劫抢掠。

经棎木一事,柳家有威望有手段的后辈皆早已收拾细软跑路,现如今,只剩柳南歌柳大小姐仍在苦苦支撑。

号称固若金汤的柳家主宅在烈烈火光中倾塌,属于柳月姬的时代就此落幕,湮于时光的洪流中,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历史。

见此状,颜嫣并不觉得痛快,墙倒众人推,她只觉悲凉。

柳月姬固然十恶不赦,可在此之前明明所有人都将她奉若神明,幽州百姓亦多有受她恩惠,而今,最先倒戈的竟也是这批人。

颜嫣不愿多看,又往飞行法器上拍了张隐形符,继续前行。

遗憾的是,她在柳家上空盘旋了整整三圈,都未能寻得蚀骨深渊的踪迹,正要离开幽州,冷不丁瞧见个奇怪的小玩意儿。

那玩意儿只有她拳头大,像个等比例缩小的绢人娃娃①。

乍一看,有几分形似柳月姬。

颜嫣骤然敲响心中警钟,又往那飞行法器的卡槽中塞入几颗灵石,加速前行,跟上那小人。

那小人一路飞奔,直奔柳南歌的住处碧汀苑。

谨慎起见,颜嫣不敢跟太紧,停在碧汀苑上空观望。

约莫半炷香工夫后,柳南歌从房中走了出来,似也准备离开,另谋生路。

哪怕相隔这么远,颜嫣亦能感受到柳大小姐的落魄,而今的她身上再也没有那股子独属于柳大小姐的矜傲,犹如一朵跌入淤泥、被人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玫瑰。

那拳头大的小人则鬼鬼祟祟躲在门后,也不知要作甚。

颜嫣盯着她们看了半晌,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等下去,岂知,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那拳头大的小人竟从门后窜了出来,犹如疯犬般扑向柳南歌。

霎时间,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柳南歌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之远,吐血不止。

就连远在百米高空之上的颜嫣都受到波及,“噗”地呕出大滩血。

与此同时,远在雍州的谢砚之灵台处传来针扎般细密尖锐的疼。

他神色骤变,望向幽州所处的西南方……

幽州,柳家碧汀苑上空。

颜嫣擦干渗出嘴角的血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拳头大的小人。

若没猜错,那小人定是柳月姬出窍的元婴,颜嫣虽是凡女,却也知晓,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丹田中的“元婴”可出窍。

纵是肉身已毁,那小小的元婴仍能存活数月,直至夺舍到新的肉身。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

柳月姬这是想要夺柳南歌的舍!!!

理清思绪的那短短一瞬之间,颜嫣只觉头皮发麻,虎毒尚不食子,她从未见过柳月姬这般冷血之徒。

结果也正如颜嫣所预料,碧汀苑中,柳月姬的元婴正在步步逼近柳南歌。

在此之前,柳月姬也曾尝试过夺舍其他修士,却无一不失败。

眼看她残存的魂魄之力就要溃散,她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柳南歌头上。

同血脉夺舍的成功率能提升至八成,她既为柳南歌生母,那么,夺舍成功的概率甚至能直逼十成!

也就是说,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她定然能够成功夺舍柳南歌。

此时的柳月姬已彻底疯魔,她面目扭曲地靠近柳南歌,状若癫狂地说道。

“你可知为何这十万年来飞升到仙界的大能多不胜数,那些大能却再无音讯?”

“你又可知仙界与神界为何会成为上界?我等却生而为下界蝼蚁?”

“因为,我们也被关在了笼子里,我们亦是他们饲养的牲畜!”

“南歌,乖~不要试图反抗。”

“你这条命留着本就没多大的用处,把它交给娘,娘会替你报仇,娘会打破通往上界的路!届时,再无仙凡之别!人人生而为仙!”

柳南歌早已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所吞噬,哭得声嘶力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某个瞬间,她只觉灵台一阵刺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灵魂正在剥离自己肉.身。

灵魂将要离体的最后时刻,响彻在柳南歌脑海中的,竟是颜嫣的声音。

“你可千万要保持住,别从云端上跌落下来,否则,我第一个上去踩你,踩得你永无出头之日。”

她都快记不清,自己究竟被这句话折磨了多久,自颜嫣坠崖后,时时刻刻响彻在她脑海中。

无数个深夜,她因这句话而辗转难眠,又因这句话而刻苦修炼。

她出身高贵,天资优越,颜嫣活着的时候赢不了,总不能到最后还输给一个死人,她想要谢砚之看到自己,这已成为一种执念。

不论用怎样的方式,她都想让谢砚之眼中有她。

柳南歌空洞的眼眸骤然聚起光,那张原本麻木的脸亦随之变得狰狞可怖。

她不要从云端跌落!她不要被颜嫣踩在脚下!她不要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局势骤然倒转,柳南歌的魂魄非但未被挤出去,还顺势运转起了当初被柳月姬逼着去练的邪门功法。

柳月姬的修为源源不断涌入柳南歌体内,可她根本停不下来,又哭又笑,用微微发颤的嗓音说道。

“娘,不要怪我,这都是你教我的,当日是你逼我练此邪功,今日亦是你在逼我杀你。”

“我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我不能就这么让颜嫣踩在我头上!”

“还有谢砚之,我那么爱他,他凭什么对我不屑一顾?”

“我要活着!我定要好好活着!”

“反正你肉身已毁,早已存不住灵气了,不如把你残余的修为给我,对!都给我!”

她像一头不知餍足的兽,红着眼疯狂吸收柳月姬残存的修为,青筋根根爆起,灵脉都快被撑爆亦不曾收手。

不够,不够……这些修为还远远不够,转入她体内的尚不足六成,她与谢砚之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了,远到根本不足以将他囚在身边。

黑暗中,有婢子提灯而来,恰好撞见柳南歌弑母。

柳南歌猛地抬头,隔空扼住那婢子脖颈,语气森冷:“你都看见什么了?”

那婢子面白似纸,冷汗直冒,结结巴巴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小姐饶命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彻骨地冷笑,柳南歌虚空而握,手指寸寸收紧,不过须臾,那婢子便已炸做一蓬血雾,消散在夜色里。

温热的血兜头洒落,浇了她满身,柳南歌忽而又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在晚风中蜷缩成小小一团,紧紧抱住自己膝盖。

冷,很冷很冷。

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她两眼发直,不断喃喃自语。

她的人生本不该如此,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百米高空上,目睹全程的颜嫣已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惊骇,毫不犹豫地调头,选择离开柳家。

柳月姬既已死透,旁的事统统都与她无关,她得想法子快些寻到蚀骨深渊才是。

殊不知,就在颜嫣离开不久,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来得尤为突然,雪白的衣裾在晚风中轻扬,如鬼魅般飘然而至。

他柔且清的嗓音突兀地响彻在夜色里,犹带着几分笑意。

“你说得对,错根本就不在你,而是这个世界。”

柳南歌豁然抬首,警惕地看着这个不断向自己逼近的白衣男子:“你是谁?”

白衣男子缓缓摘下戴在脸上的金属面具,笑而不语。

莹白的月光倾洒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柳南歌瞳孔倏地放大。

在她将要启唇说话时,白衣男子抬手指天,神色矜傲。

“吾乃世间秩序的奠定者,苍梧仙君,也正是你们口中的天帝。”

.

与此同时,奋力赶路的颜嫣也不甚与一人迎面相撞。

待看清那人面容时,颜嫣与他皆露出惊愕的神情。

那可不是旁的人,正是徒手撕裂虚空,匆匆打雍州赶来的谢砚之。

他在颜嫣身上附着了一缕神识,故而,能在颜嫣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赶来。

多日不见,他肉眼可见的变憔悴了,又因以修士之躯强行使用神术撕裂虚空,神魂承受双重伤害,肤色本就极白的他在月色下白得恍若透明,好似一樽易碎的琉璃。

颜嫣无暇去关心这些,刹那间,心如死灰,她甚至都已放弃反抗,无力地笑了笑。

这抹笑落入谢砚之眼中格外刺眼。

她却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说着愈发伤人的话:“我所有底牌都亮出来了,你毫无悬念地赢了,开心吗?”

见颜嫣如今这副模样,谢砚之又怎开心得起来?

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咽下将要溢出喉间的淤血,缄默不语地将颜嫣拽上飞行法器。

这艘飞行法器外形很独特,生得像马车,行驶速度虽缓慢,胜在宽敞舒适。

颜嫣静靠在车壁上发愣,谢砚之没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似曾相识的场景,心境却与那时截然不同。事已至此,谢砚之已不知该如何去与颜嫣搭话,只怕多说多错。

既如此,倒不如不说。

颜嫣心中亦是感慨万分,兜兜转转,终还是落到了谢砚之手中。

可若就这般让她放弃挣扎,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扭头望向窗外,思索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大亮,迎面袭来的风吹散堆积在天幕上的白云,霎时间阳光蜂拥而来,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流云在脚下翻涌,颜嫣在云与云的罅隙间看见了连绵不绝的山峦,与指甲盖大小的碧色田野。

再往前,一切又都变得模糊朦胧,就像是笼了层绛紫色的薄纱。

死气不知从何处蔓延过来。

颜嫣视野中豁然闯入一条不断向前开裂的幽深沟壑。

她有着一瞬间的恍惚,眼睛忽地睁大,双眸骤然被点亮。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条循着死气而来的沟壑正是颜嫣在苦苦寻觅的蚀骨深渊。

颜嫣压制住心中的狂喜,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扭头望向谢砚之。

用极淡的语气说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柳家的?”

沉寂打破得有些猝不及防。

谢砚之早已做好颜嫣十天半月都不搭理自己的打算。

他怔了好半晌,旋即,望向她脚踝,淡声道:“系在你脚踝上的那枚玲珑骰子中附有我的一缕神识。”

听闻此话,颜嫣自嘲地笑了起来。

“可真是百密而一疏啊,我将你给的东西送给了十个路人,让他们分别赶往十个不同的方向,唯独忘了它。”

也是,它那么小,那么没有存在感,戴久了便忘了,那本是一个将她拴在谢砚之身边的枷锁。

是枷锁,亦是谢砚之执念的源头。

两百年岁月倏忽而逝,只有它与那幅意外被颜嫣带回来的画能够证明,他们相识于两百年前。

谢砚之嗓音里透着浓浓的疲倦。

“阿颜,莫要再闹了。”

他不自觉放柔嗓音,想要牵住颜嫣的手,却被躲开,他手在空中顿了足有三息之久,颜嫣仍无要与他亲近的打算,只能黯然收回,藏在袖中,紧攥成拳。

而后,又不知过去多久,他方才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

“阿颜,我已寻到溯世镜,不论你想知道什么,它都会告诉你。”

“你可知,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

“倘若你看完我们全部的故事,仍坚持要走,我便放手。”

颜嫣没回话,不动声色瞟了眼窗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距离飞行法器尚有一段距离的蚀骨深渊已然逼近。

她垂着睫,遮住眼中翻涌的情绪,是欲盖弥彰,亦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你别过来,不要靠近我!”

此时的颜嫣犹如困兽,歇斯底里,根本听不进谢砚之说得任何话?

谢砚之果真停下了,没敢再动。

他知颜嫣性子倔,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激怒她,否则,一个不慎,怕是要玉石俱焚。

为保万无一失,颜嫣仍在想办法拖延时间,她闭了闭眼睛,缓声说道。

“这次逃跑,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任何人都无关,你不要迁怒他人”

谢砚之微微颔首:“我知道。”

颜嫣又道:“你出去,立刻消失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见你。”

谢砚之犹豫片刻,仍选择按照颜嫣所说去做,却不曾想,变故竟会发生在他推门而出的那刻。

谢砚之转身回眸的刹那,目眦欲裂,浑身血液冻结,连心跳都好似漏了一拍。

他看见颜嫣从窗中跳了下去。

她坠落的速度是那么地快……

快到谢砚之想拽住她的衣角都来不及。

也就是这时候,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脚下便是蚀骨深渊。

可这次,她是笑着坠落的。

厚厚的积云被狂风撕裂,初升的朝阳洒落在她脸上。

她梨涡浅笑,嗓音又软又粘,唯独眼神是冷的。

——“你永远也别想抓住我。”

万尺高空上,凛冽似刀刃的风将她的话语搅得支离破碎。

那一瞬息之间,谢砚之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悄然碎裂。

狂风呼啸而过,她那么轻,如尘埃般,轻飘飘坠入那个连光都透不进的深渊。

世上当然有谢砚之手伸不到的地方,这便是颜嫣早早就为自己写好的结局,恨到极致时,竟是连具完整的尸骨都不愿留给他。

可颜嫣未曾料到,谢砚之竟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

落地的那个瞬间,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谢砚之大抵是真喜欢她。

倘若……他,可世间哪有什么倘若?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床底下的那个洞:好歹是个挖了整整三章的洞,咱终于派上用场了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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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绢人娃娃:传统手工艺品之一,起源于唐,造价高昂工艺复杂,选用上等的丝,绸,纱,绢为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