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相杀◎
短短六个字, 听得颜嫣头皮都炸了。忍不住在心中猜测,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尚未理清思绪,颜嫣忽觉下颌被人捏住。
谢砚之的脸又逼近几分, 几乎要与她鼻尖抵着鼻尖。
颜嫣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别慌,别慌,待会儿见机行事,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
她本就是死过无数次的人, 若能拖着他一同下地狱, 多死一次又何妨?
想到这点, 颜嫣果真不再惧怕谢砚之, 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首要任务是, 弄清楚谢砚之此番的目的。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虽戾气横生, 却不曾泄出半点杀意。
颜嫣不由思付, 或许她暂时是安全的?
既如此……
她强行逼迫自己流出眼泪, 偏生又不让眼泪落下去, 全都蓄在眼眶中, 摇摇欲坠地挂在睫上, 而后,仰头望着谢砚之:“砚之哥哥……”
她什么都没说, 又好似什么都说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具体要怎么理解, 全看谢砚之此刻的心情。
而她的下一步行动, 也得看谢砚之是如何回应。
以不变应万变,方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颜嫣时间掐得刚刚好, “砚之哥哥”四个字甫一出口, 眼泪便一颗接一颗地涌出眼眶, 砸在谢砚之手背上。
明明知道这眼泪十有八九是假的,谢砚之仍像是被火灼烧般,松开了钳制住颜嫣下颌的手。
再垂眸时,与她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不其然相撞。
四目相对的那霎,二人皆是一愣。
谢砚之紧攥成拳的手仍悬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空气再次凝滞。
长时间的沉寂之后,谢砚之终于动了动。
尔后,颜嫣看见他颦着眉,满脸嫌弃地将手背上的眼泪蹭在了她衣服上。
颜嫣:“……”
她是真想骂人,奈何条件不允许。
谢砚之则板着张讨债脸,静静注视着她。
许久以后,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忽而掀唇一笑。
这笑明明极美却让颜嫣毛骨悚然。
直觉让她明白,危险即将降临。
危险的确降临了,却不是来自谢砚之,而是来自颜嫣身后。
“咻——”
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千钧一发之际,谢砚之揽住了颜嫣的腰。
挥袖间,掀起千丈高的气浪,将那蓄意偷袭之人搅做齑粉,若不是谢砚之重新支起了结界,整座城怕是都要毁于一旦。
狂风肆虐,吹散颜嫣松松挽起的发,束发的木簪卷入风中,顷刻间被火海吞噬。
她满目惊愕地趴在谢砚之怀中,心脏砰砰狂跳。
颜嫣不是头一回这般近距离地感受到谢砚之的力量。
他比五十年前更强大了,颜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她真能与之抗衡?
答案是否。
她虽未接触过柳月姬,可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即便是名震六界的柳月姬都不一定能制住如今的谢砚之。
待到危机消除,谢砚之十分自然地松手放开了颜嫣。
目光却仍落在她脸上,半刻都不曾挪开。
殊不知,颜嫣对他,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不停在心中开解自己,强迫自己抬头去看谢砚之,直视他的眼睛。
谢砚之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不曾泄露出半点多余的情绪。
颜嫣什么都看不见,既如此,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如何去做,她毫无头绪。
可若是不慎走错半步。
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她花这么时间爬出蚀骨深渊,又花这么多工夫来离间付星寒与柳月姬……
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她不甘心……
谢砚之仍在盯视她,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和一无所获的颜嫣不同,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有熊熊燃烧着的野心,亦有对他的恐惧和憎恶,唯独没有依恋与爱意。
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他神色看似平静,实则有骇浪在其间翻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久到让人窒息的静谧消散后,沉寂终于被打碎。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怕什么?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把你继续留在身边。”
他不信,自己会如同预言中所说那般爱上颜嫣。
更不信,自己会这般轻易地折在颜嫣手中,任她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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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嫣被谢砚之带往他下榻的那间客栈时,天光已大亮。
院子外面随处可见身披重甲的金吾卫,谢砚之却跑得不见踪影,徒留颜嫣一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神隐许久的青冥冷不丁出声。
“你还没告诉老子,那个穿紫衣服的男子是谁。”
这已是青冥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颜嫣心生警惕,面上却装得不甚在意,故作轻松地问道:“你认识他?”
青冥闻言,忙不迭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许是担心颜嫣会怀疑自己,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老子就是好奇,你们人族怎会有生得这般俊俏的男子。”
颜嫣:“……”
面上不曾显露分毫,心中却在想,我信你个鬼!由此,愈发怀疑,青冥与谢砚之之间定然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当然不会笨到直接开口去问。
托腮望着趴在木香花瓣上晒太阳的青冥,笑得一脸高深:“他便是你要夺舍的对象,魔尊谢砚之。”
翘着二郎腿晒太阳的青冥登时“咕噜噜”从柔软的花瓣上摔了下来,一路滚至颜嫣身前的桌面上,摔得四仰八叉。
只可惜颜嫣未能瞧见这幕,她的注意力全然被豁然推开的院门所吸引。
阳光与清风一同涌来。
颜嫣本还在纠结,该以怎样的方式和态度在谢砚之面前演下去,忽闻“啪”地一声响。
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油纸包落在了桌上,险些砸中青冥,吓得他连忙躲进花繁叶茂的木香花丛间。
颜嫣则满脸疑惑地看着谢砚之,心想,他又在抽什么疯?
谢砚之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
想到他这人向来有病,颜嫣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动作麻利地拆开油纸包。
万万没想到,油纸包里竟是一份被拆去骨头的烤肘子。
颜嫣打小就好这口,别的小姑娘上街后或是买糖糕或是买糖葫芦,她是拽着谢砚之满大街找烤肘子。
又因好这口的人着实不多,他们经常一无所获,也不知谢砚之是打哪儿找来的这玩意儿。
颜嫣正要伸手去抓着吃,突然走来一个婢子。
她犹自纳闷,这人是来做什么的,那婢子便已双手奉上牙箸,恭恭敬敬与她道:“还请颜姑娘用筷子夹着吃。”
颜嫣喜欢用手捻零嘴吃,很多东西她都觉得,吃完不允下手指就等同是失去了灵魂。
奈何谢砚之这人素来喜洁,看不得她这副邋遢样,见她允手指,就要拿筷子敲她手,管得比她娘还多。
婢子虽未明说,哪怕是用膝盖去想,都知道筷子是谁授意送来的。
颜嫣不情不愿地抄起牙箸,又朝谢砚之而今所在的位置瞥了眼。
此处草木繁多,她如今所在的位置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屋内一角,其余部分都被窗前那一大簇木香花给遮挡住了。
偏生谢砚之所在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颜嫣的一举一动。
他原本在低头翻阅书卷,不知怎得,目光就飘向了颜嫣所在的方向。
颜嫣犹自鼓着腮帮子,盯着那包烤肘子发呆。
阳光在她微微有些蓬乱的发与纤长的睫上跳跃,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好可爱。
意识到自己心态变化的谢砚之即刻收回目光,下颌紧绷,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可他还是忍不住,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眼。
颜嫣正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还不忘轻声嘟囔着。
“他该不会无聊到在暗中观察我有没有乖乖用筷子吧?”
她现在叛逆的很,谢砚之既不让她用手,她偏要和他对着来。
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尾音才落,颜嫣便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块切成薄片的肘子往嘴里丢。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木香花在枝头轻轻摇曳。
谢砚之放下手中书卷,透过重重花影看她。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连带目光都开始变柔软。
颜嫣其实尝不出半点滋味。
可她太久没吃烤肘子了,无聊的时候嚼一嚼,油润弹牙的口感也能让她回想起记忆中的味道。
胶质与油脂一同在口腔中炸开。
颜嫣吃上了瘾,准备伸手再捻一块。
一道黑影霎时笼来,极具侵略性,让她浑身汗毛骤然竖起。
抬眸,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颜嫣凌空抬起的手抖了抖,连忙抓起筷子,夹起一块肘子,歪着脑袋,乖巧地望着他。
“砚之哥哥,你也要来一块吗?”
她也就随口问问,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真俯身咬住了那块肘子。
他周身气息依旧冷冽,明明什么都没变,颜嫣却总觉得,他那一口咬下去,吃得不是肘子,而是她。
明明连水都不用喝,颜嫣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坐立不安地看着根本就不打算走的谢砚之。
谢砚之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颜嫣对面。
既不言也不语,就这么干坐着,与颜嫣大眼瞪小眼。
颜嫣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为了减缓自己的精神压力,不得不开始胡言乱语来缓解尴尬。
她盯着一旁的木香花丛看了半晌,忽然道:“砚之哥哥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每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花语?”
“这一大丛白花名唤木香,它的花语很有意思,象征着‘我’已沦为爱情俘虏,某种程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一生只爱一个人……”
话说到一半,颜嫣才后知后觉觉地发现,自己与谢砚之说这些似有些不妥。
果不其然,谢砚之正撑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瞬间反应过来的颜嫣恨不得以头抢地,在心中使劲唾弃自己。
呸呸呸,什么鬼!他该不会以为她在暗指什么吧?
颜嫣赶紧转移话题,又指着桌上的烤肘子,一本正经地说。
“想不到砚之哥哥还记得我好这口,小时候饿多了,就看见什么都想啃两口,算下来,我也没什么格外喜欢的东西,唯独肘子是个例外,因为它是我娘唯一会做的菜,吃多了就习惯了这个味道。”
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目光深沉看了谢砚之一眼,方才接着道。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误将习惯当喜欢,如今想来还是太年轻,换做现在,才不会将习惯和喜欢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弄混淆。”
她七拐八拐地讲这么多,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我对你其实也称不上喜欢,只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误把习惯当成喜欢,所以,我也不会缠着你了,求放过。
颜嫣在蚀骨深渊底下的确是恨过谢砚之。
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想,要将他挫骨扬灰,可当真正遇上他时,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她依旧恨他,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她与谢砚之之间隔着的,是一道越不过的天堑。
他甚至都没有软肋和弱点,想杀他之人又岂止是她一个?
可他依旧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所以,颜嫣想通了,她不该强求。
若能寻到合适的机会,她就将这个仇报了,若终极一生都寻不到这个机会,她便躲得远远的,想办法报了柳月姬与付星寒的弑母之仇,再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生来完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谢砚之听出了颜嫣话中想要表达的意思,隐隐有些愠怒,目光凉凉地望着她。
他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每敲一下,颜嫣的心都要跟着颤一下,生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颜嫣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的同时,心中也已有些不耐烦,不懂他到底想要怎样。
她喜欢他,缠着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弃她如敝履,等她不喜欢他了,恳求他放过,他还是不开心。
谢砚之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是头疾发作的前兆。
某一瞬间,他头痛欲裂,像是有双手生生将他头颅剥开,在他脑浆中不停地搅。
谢砚之脸色越来越难看,颜嫣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他身上气息变得尤为凛冽,不想惹祸上身的她决定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谢砚之指腹轻轻按压眉心,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本该径直回房,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回头望了颜嫣一眼。
颜嫣仍无动于衷地坐在石凳上,和从前判若两人。
爱与不爱的区别有多大?换作从前,只需看他一眼,颜嫣就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而非如今这样,连他头疾复发都无所察觉。
谢砚之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房门“砰”地一声阖上。
声音大到将颜嫣吓一跳,她皱眉望向声源传来的地方。
不待她收回目光,屋子里又传来了乒铃乓啷的嘈杂声响。
谢砚之拂袖扫光书案上所有东西,神色痛苦地捂着脑袋。
他又看到了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烟雾蒙蒙的江南小城,那个看不清脸的姑娘又在他脑海中诉说着什么。
“你知道吗?所有菜中,我最喜欢的是红烧肘子,不是它有多好吃,仅仅因为它是我娘唯一会做的菜,或许是因为习惯,又或许是因为一吃到肘子就会想起我娘,所以,肘子成了我最喜欢的食物。你这种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当然不会懂得啦……”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未找到那个人。
一如从前那般,谢砚之冷着脸划开左臂上那道陈年旧疤,血霎时涌了出来,他混沌的灵台有了瞬间的清明。
可那张脸依旧隐在浓雾间,看不见,他这一次,什么都看不见了……
颜嫣犹自撑着下巴发呆,脑海中突然炸开一道聒噪的男声。
“不好了!不好了!你快进来看看!”
这个声音毋庸置疑是青冥。
颜嫣赶到谢砚之房间,已是五息之后的事,只一眼,她便看出谢砚之头疾又复发了。
兀自杵在门口,纠结着该不该上前与他假惺惺地说两句关心话。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她脑子里竟十分不合时宜地崩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谁说谢砚之没有软肋?或许,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可具体该如何操作,她尚未想好。
也许……她该留下来静待一个好时机?
今日怕是没机会了,颜嫣回头瞥了眼院外那群身披重甲的金吾卫。
退一万步来说,她即便能抓住现在这个机会伤了谢砚之,也没办法逃出重围。
颜璃的大仇未报,还是得惜命。
理清思绪后,颜嫣决定要好好在谢砚之面前演下去。
正要上前安抚他,忽闻院外传来阵阵喧哗声。
有人想要硬闯此地,被金吾卫拦在了院外。
而这硬闯之人于颜嫣来说,也并不陌生,正是老熟人柳南歌。
颜嫣回眸望去时,恰与柳南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柳南歌愣了足有十息,待她缓过神来时,已然花容失色。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金吾卫,闯入院中,满目惊骇地盯着颜嫣。
“你居然还没死!不可能,不可能……”她神思恍惚地摇着头,“你到底是谁?”
颜嫣才不打算搭理柳大小姐,任由她发疯。
倒也不怪柳南歌这般惊慌失措,任谁都想不到颜嫣竟能活着从蚀骨深渊底下爬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柳南歌才堪堪稳住心神,细细打量着颜嫣。
此女身上并无半丝灵气波动,很明显,是个凡女,不仅如此,她的神态与相貌都与颜嫣一模一样。
世上真会有两个生得这般相像的人?
真相已经很明显,她就是颜嫣。
柳南歌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颜嫣,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和善,好跟她套话。
“当年我明明亲眼看着你坠下蚀骨深渊,你怎还活着?明明是凡人之躯,还这般年轻……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才是正常人所该有的反应,而不是像谢砚之那样,什么都不过问,一声不吭就把颜嫣带了回来。
她们既已在五十年前就已撕破脸,颜嫣是半点都不想搭理柳南歌这个一心想要自己死的仇人,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不知跑哪儿去了的青冥突然给颜嫣传音。
“嚯,你面前这姑娘可了不得,心魔缠身啊!记得离她远点,这种人到最后往往都成了疯子。”
颜嫣这才抬眸,自上而下地打量柳南歌一眼。
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总觉得五十年后的柳南歌身上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和她待一块怪不舒服的。
许是遭到了心魔誓的反噬?
除此以外,颜嫣倒看不出别的东西。
颜嫣打量柳南歌的同时,柳南歌亦在打量她。二人视线黏做一块,谁都没打算要退缩。
直至伏在书案上的谢砚之发出一声闷哼,柳南歌才收回目光,赶了过去。
她终于想起自己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而谢砚之的“头疾”,身为始作俑者的柳南歌自然比谁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一言以蔽之,就是情蛊的反噬。
他抵抗得越厉害,便会痛得越厉害;反之,他若肯接受,不再抵抗,那么,也就不会再发作。
柳南歌内心无比复杂。
五十年前,她亲眼看见谢砚之杀了颜嫣,满心欢喜地以为谢砚之就此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他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五十年来,他都未再踏出魔域一步。
她也曾去找过谢砚之,却连魔域入口都找不到了,他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整整五十年,直至今日,柳南歌才终于又见到了谢砚之,何曾料想,本该尸骨无存的颜嫣竟也在。
思及此,柳南歌又回头狠狠瞪了颜嫣一眼。
颜嫣则像个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跟上,却未贸然靠近,与他们二人隔着一定的距离。
柳南歌自不会让颜嫣接近谢砚之,边提防着她,边往谢砚之身上贴。
谢砚之意识尚未完全模糊,不动声色避开柳南歌,缓缓掀开眼皮,轻描淡写地瞥了颜嫣一眼。
他方才感受到了从颜嫣身上散发出的杀意,虽然杀气迸发出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一闪而逝,仍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果然是有所图谋。
谢砚之目光太过凛冽,颜嫣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她视线与谢砚之交汇后,有着片刻的惶然。
看不透,她完全看不透谢砚之在想什么……
纵是如此,颜嫣仍敛去多余的情绪,神色自若地靠近谢砚之。
随着她的到来,柳南歌顿时浑身紧绷,下意识挡在谢砚之身前。
这些年来,情蛊的效果越来越微弱,谢砚之越来越脱离掌控。
是她!一定是因为她又回来了,所以!一切都被打乱了!柳南歌暗自咬牙,恨不得将颜嫣碎尸万段。
谢砚之又岂会察觉不到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涌?
他指腹搭在额间,揉了揉眉心,语气冷淡:“出去。”
此言一出,不论颜嫣还是柳南歌皆愣了愣。
柳南歌难得有反应比颜嫣快的时候,她讥诮一笑,昂起下颌对颜嫣道:“听见没有,出去!”
颜嫣步伐稍顿,明明早就不爱了,听到这种话时,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看了谢砚之一眼,又瞥了瞥满脸得意的柳南歌,终还是决定要离开。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刻,谢砚之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本座说得是你。”
虽不曾指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浮现在柳南歌唇畔的笑顿时僵住,她猛地一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谢砚之。
“你是让我出去?”
谢砚之语气又重了几分,如寒冰碾玉般冰冷刺骨:“出去。”
他按压眉心的动作愈发用力,隐隐带着煞气:“同样的话,本座不想再说第三遍。”
柳南歌表情变了又变,嘴唇几度开合,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纵使再不甘心,她也只能乖乖照做,早在八十年前,她就已见识过谢砚之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不想再见识第二遍。
看着柳南歌渐行渐远的背影。
颜嫣是真懵了,谢砚之这厮到底怎么一回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这些事与她有何干系?
这念头才打脑海中冒出,下一刻,颜嫣便被谢砚之拽入怀里。
变故来得太突然,颜嫣甚至都没理清发生了什么事,青冥便已扯着嗓子在她脑海中放声尖叫。
“老子就打了个哈欠的工夫,你们两怎就抱上了!说好的有仇呢!和他搂搂抱抱就是你报仇的方式???”
颜嫣亦是满头雾水,不甘示弱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他就是这么奇奇怪怪阴晴不定,打又打不过他,我能怎么办?”
不过,比起谢砚之的反复无常,颜嫣更关心青冥对此事的态度,她故意试探道:“说起来,你这么紧张做甚?难不成是怕他会对我做什么?你喜欢上我了?”
青冥闻言,连忙否认,“呸!老子对你才不感兴趣,老子是怕你对他……”
颜嫣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乘胜追击,“怕我对他做什么?”
青冥也不是个傻子,险些就要说漏嘴的他赶紧转移话题。
“没什么,老子就是怕你见了美男子把持不住,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伤风害俗之事。”
虽未探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和信息,颜嫣却已十分笃定,青冥定然认识谢砚之,且还在她与谢砚之之间明显偏向谢砚之。
最后得出结论,青冥也是个不可信的。
颜嫣繁杂的思绪是被谢砚之清冷的嗓音给拉回来的,他轻轻捏着颜嫣下颌,神色不明。
“在想什么?”
在想该如何弄死你。
心中虽这般想,颜嫣面上却半点都不显,装出一副关切的神情。
“砚之哥哥,你头疾是不是又犯了?”
谢砚之静静注视着她,既不言也不语,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装。
凭良心来说,她演技着实算不上差,只可惜,谢砚之什么都知道。
颜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说,“砚之哥哥,你头还痛吗?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从前,他头疾发作的时候,也会这般抱着颜嫣,听她唱歌。
而现在,谢砚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像烧红了的烙铁,滚.烫且坚硬,还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危险性。
许是太久没抱她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砚之总觉颜嫣瘦了。
她一贯瘦得可怜,十八九岁的时候才勉强被他养胖了些许,现如今,那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软肉又都消失不见了,手感着实比不上从前。
颜嫣并不知道谢砚之在想什么,为了让氛围不那么奇怪,只能硬着头皮去唱那首她经常唱给谢砚之听的歌。
偏生青冥还十分没有眼力劲地在她脑海中碎碎念:“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颜嫣被青冥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又分不出神来敷衍他,只能放任他不停地念叨。
直面双重压力的她可真真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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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他们二人像从前那般同睡一张床。
唱了一下午歌的颜嫣嗓子都快哑了,一动不动地瘫在**装睡。
谢砚之正在黑夜中凝视她的脸。
夜色勾勒出她精致的面部轮廓,她额头饱满,鼻头小巧,鼻尖很翘,不论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都像极了猫,柔弱无害,展颜一笑便能甜到人心坎里去。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竟能将他玩弄于股掌间。
思及此,谢砚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扼住颜嫣咽喉,只要再多使一分力,她纤细的脖颈便会断在他掌心。
他目光很冷,指腹上的纹理轻轻碾压着颜嫣脖颈上的肌理,每一次触碰都激得颜嫣头皮发麻。
不论五百年后的那一剑,还是她那毫不掩饰的杀心,都足矣使颜嫣毙命。
谢砚之却迟迟未动手。
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别忘了你是因何而苟活于世?
目的尚未达成前,半刻都不能松懈,扫清所有拦在面前的阻碍,方才是重中之重。
他手指寸寸收紧,颜嫣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已然乱成一团麻,他果然还是想杀她……
倘若她真被谢砚之掐断了脖子,就躺着装死吧,反正早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了,闭上眼睛跟死了没任何区别,她再趁此机会逃出去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知为何,颜嫣还是会难受。
重逢时,她也曾天马行空地幻想过,谢砚之表现得这般异常,是否在后悔杀她?
明知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她仍抱有一丝期望,期待他也曾后悔过。
直至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一如既往地痴心妄想。
她一点一点放松紧绷着的背部肌肉,静待“死亡”降临。
谢砚之紧扼住她咽喉的手却在此刻松开,长臂一揽,将她卷入怀里,像一去不复返的八年那般拥着她。
谢砚之这个举动惊得颜嫣险些破功,浑身肌肉再次紧绷。
很明显,她已然进入戒备状态。
谢砚之下颌抵在她头顶,嗓音慵懒,完全听不出他上一刻还想杀她。
“放松,别动,让我睡个好觉。”
颜嫣闻言,又是一颤。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放松身体,可根本做不到。
她心再大都做不到完全隐藏住对谢砚之的恐惧,连躺在他身旁如坐针毡般难熬。
明明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却半点都看不透谢砚之这个人。
魇熄秘境中,他若盼着她死,完全可以在一旁袖手旁观,他却偏要跑来救她,救了她又要松手,眼睁睁看着她坠崖。
如今更是……
他若真想杀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将她留在身边?既要将她留在身边,又何故动了杀念?
不仅仅是颜嫣脑子里一团浆糊,谢砚之这个觉也睡得格外不安生。
梦里,他被颜嫣反反复复捅了三四剑,一剑更比一剑狠。
待谢砚之醒来,已是巳时。
旭日高照,明晃晃的日头在窗外招摇。
梦中的痛意似乎被带到了现实中,他下意识推开颜嫣,捂住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
想要结束这种“痛”的方式很简单——杀掉颜嫣。
自谢砚之醒来的那刻起,颜嫣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
这股杀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颜嫣知道,他没开玩笑,这次,是动了真格。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颜嫣受够了他的反复无常。
与其被谢砚之这般反复折腾,倒不如拼一拼,与他争个鱼死网破。
她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开始在心中分析,谢砚之动手前的那段时间够不够她祭出血雾?
纵使杀不了他,伤他半分都是赚。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缓缓抬起头,两道蕴含杀气的目光不其然相撞。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到最后,还是颜嫣先收回目光示弱。
她太有自知之明了,又岂会不知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怕是不等她出手,就已化作一捧劫灰。
然,事已至此,颜嫣又如何能甘心?
硬的不行,她换条路便是,索性把心一横,敛去杀意,仰头在谢砚之唇角印上一吻。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谢砚之明显僵了僵。
颜嫣则趁机拥住他,趴在他肩上,软软撒着娇:“砚之哥哥,你做噩梦了吗?昨天晚上你一直都在喊我的名字,抱着我死活不肯撒手,勒得我可疼了。”
颜嫣这话可没作假,也正因如此,她才敢在谢砚之面前用美人计。
她说话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已然移至谢砚之后心所在的位置,指尖上隐隐有血雾缭绕。
待确认好进攻的方向,正要将血雾化作钢针,钉入他后心窝。
下一刻,谢砚之扣住了她正在结印的右手。颜嫣倏地瞪大眼,对上他揶揄的目光。
不可能!明明没有一丝灵气波动,他怎知她会挑中这个时候动手?
她心脏砰砰狂跳,几乎就要冲出胸腔,心中亦是后悔万分,还是太冲动了,就不该挑在这种时候动手!
计划被打乱,下一步该如何走颜嫣是真没辙。
身体已然先行一步做出反应,想要逃离,却被谢砚之拽住衣领,强行拉了回来。
惯性迫使她不受控制地往谢砚之身上倒。
谢砚之伸手接住她,捏住她下颌,俯身靠近,加深那个尚未完成的吻。
他纤长的睫似羽毛般扫过颜嫣面颊。
颜嫣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想要将他推开,然而,他们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她被困在那方天地,无处可逃。
情急之下,颜嫣狠狠咬住谢砚之的唇。
殷红的血顺着他唇角往下淌,绕过缓缓滚动的喉结,没入衣领,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长风袭来,压弯满园繁花,洁白的木香打着旋儿飘落,一朵接一朵,覆住来时路。
围观了全程的青冥幽幽叹了口气,捂着眼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